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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八十大寿,整个家族都来凑热闹。外公有五个儿子,最小的那个是我的父亲。外公最宠爱四哥,也就是我的小舅父。小舅父娶了个漂亮的寡妇当他的妻子,我们都叫她小舅妈。

今天是外公的八十寿辰,小舅父一大早就派人在外公家的大院子里搭起了一个大帐篷,摆满了桌椅。中午的时候,就开始有亲戚朋友陆续前来祝寿,院子里热闹非凡。我跟着妈妈也提前到了那里。

“姐,你来啦!” 小舅妈笑吟吟地迎了出来,抱着我的脖子亲热地打招呼。

我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小舅妈好。”

小舅妈平时就对我和妈妈特别好。她又拉着妈妈的手说:“来来来,快进去给外公拜寿啊。”

我们两个兴高采烈地跟着小舅妈往里走,谁知刚走到正厅门口,就看见外公板着脸坐在主位上,小舅父站在外公身边,脸色也很难看。我的心咯噔一下,总觉得气氛有点异样。

外公看见我们,眼睛一瞪,朝边上喝道:“没让你们叫她们进来!都给我出去!”

小舅妈吓了一跳,急忙劝外公:“爸,她们好不容易来了,让她们进去参加寿宴嘛。”

“我让你给我出去就给我出去!”外公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果盘都跳了跳。我和妈妈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回事,为什么外公突然对我们这么生气。

这时四哥走过来一把抓住妈妈的胳膊,语气很不好:“都听见了吧,老头子让你们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妈妈瞪着四哥,一脸不可思议:“四哥,究竟怎么回事?我们做错什么了吗?让我见见外公,我要问个明白。” 四哥一把将妈妈推到外面,恶狠狠地说:“没你什么事了!以后别跑这里来丢人现眼!”

我被他一推,差点摔倒在地,妈妈急忙扶住我。小舅妈跟了出来,眼圈红红的,拉着妈妈的手解释:“姐,不是我不想帮你说话,爸他最近身体不大好,脾气暴躁了些。我们就别为难他了,改天再来吧。”

妈妈双眼通红,失望和委屈盈满眼眶。我知道,在妈妈心中,能来参加外公的八十大寿,是她心里最幸福最骄傲的事。她早就跟我讲过无数次,等着外公的寿宴上,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李姐和她闺女有多么幸福美满。

可如今,我们就这么狼狈地被赶出了外公的家门。

“妈,咱们回家吧。”我轻声劝妈妈。

妈妈死死咬着嘴唇,眼泪终于哗啦啦地淌了下来。我心如刀割,拉过妈妈的手就往外走。

妈妈狠狠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流着泪离开了。我追着妈妈,一路上她都在哭,我心里茫然无措。

从小,妈妈就是个爱哭的人。她跟着外公姓李,本是外公最疼爱的大女儿,不料她娶了个不成材的人,我爸爸,还生了我这个女儿。我爸混迹社会,成天不着家,妈妈含辛茹苦拉扯大我。我一直知道,妈妈心里最伤的,就是外公看不起我爸,也看不起我们母女俩。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外公八旬华诞,我们却在这一天,遭受了这般的侮辱!

到了家门口,妈妈把包扔在地上,狠狠跺脚,泪水夺眶而出:“我恨死他们了!恨死了!”

我赶紧过去抱住妈妈,轻声安慰她。

从那天起,妈妈整个人都垮下去了。她整日麻木地坐在椅子上发呆,面无表情,也不再说话。我心疼极了,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妈妈开心起来。

我给妈妈端来饭菜:“妈,你吃点东西吧,别让自己饿坏了身子。”

她喃喃自语着,泪水浸湿了衣襟。我的心像是被人抓住,狠狠挤压着,痛彻心扉。 从那以后,妈妈整个人都变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容光焕发、说话机锋的李姐,而是变成了一个消瘦憔悴、满脸疲倦的中年妇女。

妈妈开始外出打零工,拼了命地赚钱养家。而我也放弃了音乐课业,改读了职业高中,希望能早点工作,分担妈妈的重担。 然而我们的日子依然困顿潦倒。妈妈身体每况愈下,脸色灰白得吓人。她整夜撑着沉重的眼皮开车运送快递,却还是付不起我昂贵的学费。

我心如刀割,内疚和自卑成了我生命的阴影。 与此同时,外公那边生活富裕美满。小舅父经商有成,买下了私人飞机,并且准备竞选副市长。外公把所有的房产都转手给了四哥一家,他们过着土豪般的奢靡生活。

而我们母女俩,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丢人现眼的存在罢了。 高考那年,我落榜了。 母亲得知这个噩耗后,泪水夺眶而出。她跌坐在地,捂着心口,痛苦不堪。 她绝望的哭喊回荡在狭小的房间,揪心撕心。 我红着眼睛跪下来,抱住她瘦弱的肩膀。

妈妈抹了把泪,沉默了很久,才哽咽着说:

我突然明白了妈妈的用意。尽管受过那般的侮辱,她还是选择求助暴躁的父亲和冷漠的弟弟们,只为给我一个上大学的机会。 母亲,你的大度和无私,让我肝肠寸断! 就这样,我们疲惫的母女俩,踏上了通往外公家的路。一路上,妈妈脸色苍白,步履蹒跚,但还是咬紧了牙关在坚持。我心疼极了,拉过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 来到外公家门口,我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大门门环上。

“妈,你先在这儿歇歇吧。我一个人进去。”我想尽量减少妈妈的屈辱。

“不行!”妈妈拽住我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面对。”

我点点头,眼前一片模糊。我们像两个溺水的人,抱在一起推开了那扇大门。

“谁啊?!”一打开门,就听到外公的暴喝。我和妈妈惊慌得直打哆嗦。

外公警惕地盯着我们,脸色十分难看:“找我干嘛?我没钱给你们!”

“没门!”外公一拍桌子,“我的钱只给我儿子孙子用,没你们的份!”

外公狠心别过头,不为所动。这时,小舅妈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姐,快起来吧你!”她扶起跪在地上的妈妈,语气激动,“你再求也没用的,他们心眼儿小着呢!走,我送你们出去。”

小舅妈边抹眼泪边将我们母女俩送了出来。等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我突然拽住她的手。

我心中钝痛,这些年来一直对小舅妈们心存芥蒂,如今才发现她一直在暗中照顾我们。人心之复杂,谁能参透?

接过银行卡,我冲小舅妈深深鞠了一躬,带着妈妈离开了。

一个月后,妈妈的身体彻底垮了。

她高烧不退,全身无力。医生诊断她患上了急性白血病,必须立刻住院治疗。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我颤抖着接起,是外公打来的。 外公的声音沙哑低沉:“我让人去医院给你们垫付了医药费,妈怎么样了?”

我泣不成声。原来一直苛刻冷漠的外公,内心也一直牵挂着我们,只是作为父亲,他要维护儿子们的面子。人性的复杂与脆弱,我这才略知一二。

在外公的照料下,妈妈渐渐好转,精神也变好了。我暂时退学在家照顾妈妈,只要能见她的容颜一天比一天红润,我就感到无比欣慰。

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妈妈对我说:“宝贝,妈妈病好了,我们去外公家转转吧。”

来到外公家,一推开门,只见外公和小舅妈站在门口迎接我们,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爸!”妈妈扑进外公怀里,长久的委屈化作眼泪,她紧紧搂着外公的脖子,哭成了泪人。

外公也红了眼圈,轻轻拍着妈妈的背:“傻丫头,爸一直都疼你的。”

小舅妈拉过我的手,眼圈也红通通的:“阿丽,往事不必再提,你和阿姨投靠我们吧。”

我泪流满面。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温暖天伦,我期盼已久的“好日子”啊!

三年后,我如愿以偿地考入了市里的警校。大学毕业后,我开着警车来到外公家楼下,按响了喇叭。

妈妈精神抖擞地跑下楼,拉开车门兴奋地坐了进来。我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容久违地灿烂夺目。

“妈,好日子开始了!”我踩下油门,警车在阳光下洒满光彩。

妈妈忍不住泪水,她将我揽入怀中,在我额头落下轻吻:“妈妈的好日子,一直都在。” 妈妈的身体日益康复,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她重新有了生活的动力,经常跑去外公家帮着做家务,照顾生病在床的外公。

有一天,我结束工作回到家,发现妈妈不在。洗漱过后,我来到外公家,敲响了虚掩的门。

“请进。”是妈妈的声音。

我探头望去,只见妈妈坐在外公床前,一边剥葡萄喂外公吃,一边和他温馨地聊着天。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笼罩着他们祥和的面容。

“阿丽来啦!”妈妈看见我,眉开眼笑地招手。

我露出微笑,在床边坐下。外公慈祥地望着我,伸出枯槁的手去摸我的头:“丫头长大了,外公老糊涂,都没看见你当上女警的样子。”

“外公,我发誓以后会好好照顾您和妈妈的。”我握住外公的手。

我们三口子摒住了呼吸,一时间谁也没再讲话,只是静静感受这久违的天伦之乐。

自此,我们母女与外公关系日渐亲近,变得像一家人。我常常开车去外公家,把妈妈接过来跟外公作伴。有时小舅父舅母也会来,我们一起吃饭聊天,气氛融洽温馨。

终于有一天,外公在睡梦中安详离世,享年九十高龄。

我握紧妈妈冰凉的手。是的,好日子就在我们面前,这份守望相助的天伦之乐,将长留我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