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听闻颜梅华先生离去的消息，小歪不胜心痛。

颜梅华，绝对是中国最伟大的连环画家之一。

他祖籍苏州，常居上海，曾绘画了上百部连环画，笔力精到，创作硕果累累。

颜梅华大师作画

颜梅华生于1927年，他的爷爷、父亲都是晚清秀才，舅公还是轮船招商局的领导，在这样书香门第熏陶下，他八九岁就开始练习书法，写得一手好字。

颜梅华从小热爱古典文学，上了年纪依然手不释卷，家中藏书无数，他最推崇的是一部《古文观止》，常读常新。

青年时代的颜梅华

少年时，他先师从西画大师颜文樑，后拜于国画大师吴湖帆门下，我们在颜梅华的画中看到严谨的透视结构，魅力四射的光影与张力十足的中国水墨，想必得益于这两位师父的影响。

颜梅华天赋卓然，又非常勤奋努力，据说他会带着馒头在动物园写生一整天，也时常在博物馆徘徊研究文物，遇到疑惑向历史专家讨教，只为了能让画面更符合历史，修炼这些“内功”后来都得到了回报。

上世纪40年代，颜梅华开始画连环画，当时就声名鹊起，被评为连坛四小名旦之一，他画过大量旧式武侠连环画，主要是江湖豪侠题材。

50年代，颜梅华进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与贺友直、卢汶在一个组。他的好作品不断涌现，比如《卫公好鹤》、《李龙打鹿》、《马头琴》、《风云初记》。

1.《比目鱼》（1955年，新美术出版社，彩绘）

《比目鱼》封面

比目鱼是著名戏曲，说的是土豪想要占有美貌戏子，拆散了一对鸳鸯。

《比目鱼》选页

土豪地主脸色透出青绿，仿佛一只恶鬼，也许正是当时连环画界不成文的规矩：故意丑化反派。

《比目鱼》选页

女主绛仙被地主缠上，料知逃不掉，准备上吊。这时候一道天井光打下来。

《比目鱼》选页

夜深了，月光下，绛仙想着心事，庭院里白兔坐卧，葡萄树荫投到绛仙脸上。

2.《卫公好鹤》（1955年，新美术出版社）

《卫公好鹤》

《卫公好鹤》说一位玩物丧志，丧权辱国的皇帝，不重视人才，却把宠物仙鹤封官，这样早晚敌人会欺负上门。

《卫公好鹤》选页

该书黑白和彩色版都有，还是黑白的效果更好，有一种悠远的年代感。

《卫公好鹤》选页

颜梅华曾说：“有了西洋素描的功底，再加上中国画的笔墨，就什么都可以表现。”

他确实做到了，精准的透视，以明暗调子经营阴影布局。读者看不到光线，但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光的魅力。

《卫公好鹤》选页

颜梅华对画笔工具也不拘泥，铅笔、钢笔、毛笔都能随心所欲地应用。《卫公好鹤》很接近钢笔画，线条细短，也可能是用了极细笔头的毛笔。

《卫公好鹤》选页

再来看宏大的战场：奔马，四驱马车，中箭战士倒下去，张皇失措的逃兵一路回顾，这方方面面细节都在巴掌大的区域呈现，不够过瘾。

3.《李龙打鹿》（1956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李龙打鹿》封面

李龙打鹿：猎人李龙自恃才高，不与他人合作，遇到老虎不敌，悔之不及。

《李龙打鹿》选页

颜梅华喜欢用钢笔素描来诉说故事，他画出一道道排线和网线来表现阴影，体现人物，动物，物品的质感，体积感以及空间感。这样的画法当时多见于外国题材连环画，在古典连环画中比较少。

《李龙打鹿》选页

他以钢笔线条疏密来表现黑调和灰调。与传统纯白描不同，钢笔画讲求对整体画面胸有成竹后，一气呵成，保证画面的自然流畅。

《李龙打鹿》选页

4.《马头琴》（1956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马头琴》封面

《马头琴》讲述了牧童与他心爱的小白马的故事，人马生死之情感动天地。

《马头琴》选页

《马头琴》选页

颜梅华的彩绘连环画水平也不错，在地上能看到水彩抹出的影子。

5.《白秋练》（1958年，天津美术出版社）

《白秋练》封面

天津聊斋是五十年代最优秀的套书连环画，颜梅华画的《白秋练》当属其中翘楚。

《白秋练》选页

白秋练与之前的钢笔画不同，人物以传统白描塑造，背景环境则用上了西画的渲染技法。浓墨皴擦，黑白色块对比，这让画面更有重量，也更真实动人。

《白秋练》选页

图为道士写了一道命令，可以免除白秋练的祸患。

《白秋练》选页

清晨的太阳耀眼，男主角慕蟾宫望着道人远去。此处大量的枯笔皴擦，形成阳光、云层、晨雾，这样豁然开朗的景象，预示着蟾宫求到白秋练的生机，心中雀跃，未来可期。

《白秋练》选页

《白秋练》选页

大量的夜晚情景给了颜梅华施展空间，大量的明暗对比给这个鬼怪故事披上了诡异阴森的外衣。

这方面同样卓越的还有辽宁美术的王弘力，王老画的《梦狼》、《王者》也能吓坏小朋友。

有限的光源，浓郁的影子，这就比纯白描多了几分真实，令读者背后一凉。

聊斋故事本该如此，很多聊斋连环画就失败于平淡。

时间快进到70年代末，颜梅华重整精神，一直画到1985年。

这个时期，他的笔法更趋成熟，更具艺术感，以《白蛇传》、《黄巢起义》、《误入白虎堂》最有名。

1.《误入白虎堂》（1979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颜梅华为上美社画了三本水浒故事，《误入白虎堂》足以成为他的代表作，被多次精装再版。

《误入白虎堂》封面

颜梅华的连环画封面从来不含糊，很多朋友对他画的三国《白马坡》《火烧新野》封面记忆深刻。

本图可见林冲的宝刀铠甲都细节呈现，又有红绿蓝三个主色区分层次。伏兵四起，现场变得极度紧张。注意林冲的袍子上还有人影映出，前后左右都被堵死，他的升官之路就此断绝。

《误入白虎堂》选页

《白虎》一书，全部是运用传统的纯白描手法，基本看不到颜梅华惯用的阴影与黑白色块对比。高俅手握“脏物”宝刀，奸邪面目跃然纸上，对于反派也可以运用仰视镜头。

《误入白虎堂》选页

林冲买刀，人物排布远近、疏密皆有文章，鲁智深双目圆睁，成为了视觉焦点。

《误入白虎堂》选页

《误入白虎堂》选页

林冲揪打高衙内。人物形象，姿态，动作，都充满着戏剧冲突，好看且耐看。可见颜梅华在白描方面绝不输给同辈老画家。

《误入白虎堂》选页

2.《祖冲之》（1979年，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

《祖冲之》封面

颜梅华的人物面容极有辨识度，五官相似，面阔浓眉，目光炯炯有神，这类就是妥妥的颜氏“主角脸”。

《祖冲之》选页

《祖冲之》中有大量水墨阴影技法，用墨法就不少：烘墨，湿墨，积墨，破墨。擦、染、皴明明都是中国画的手法，却兼备西画的阴影立体，可谓是中西笔法水乳交融。

《祖冲之》选页

3.《黄巢起义》（1980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黄巢起义》是颜梅华自己最满意的连环画。

《黄巢起义》封面

黄巢起义结合了新旧唐书等史料，更像是一本人物历史传记，而非演义。

主角叫黄巢，唐末著名起义军领袖，封面就能看出他鸿鹄之志的面相。他正在写诗，就是那首著名的“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

颜老习惯画点影子和烟雾，油灯的油烟排放有些超标。

《黄巢起义》选页

唐军抵抗部队失利，将官垂头丧气下楼，碉堡楼中的打光特效，仿佛在看一部电影。

《黄巢起义》选页

黄巢拄着剑，思绪万千，浓烟很自然地分隔画面，上半部分背景战争亦真亦幻，此处是妙用。

《黄巢起义》选页

战场上万箭齐发，战马突围，在20年前《卫公好鹤》中也有描绘，此时颜梅华有了很大进步，不再是单纯的钢笔画，笔力雄健，充满水墨风味，又不失构图的严谨，精致，精彩，大气！主将仿佛在迎接沐浴“箭雨”。

《黄巢起义》选页

《黄巢起义》选页

《黄巢起义》选页

《黄巢起义》中有太多瑰丽浩大的自然风光，战场实地描绘，可以说每一幅都凝聚着颜梅华的心血和巧思，尤其是云雾烟尘的晕染，已经到了从心所欲的地步。

《黄巢起义》选页

这部连环画值得大书特书，大评特评，本文篇幅受限，蜻蜓点水一番，以后会专题给大家分析欣赏。

4.《白蛇传》（1981年，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黄巢起义题材不够大众化，封面也不够吸睛，所以影响力有限。但颜梅华为浙美社画的《白蛇传》，在连友圈可谓路人皆识。

《白蛇传》封面

白蛇传连环画版本极多，小歪曾盘点过有18种以上，颜梅华的版本广受好评。

《白蛇传》选页

白蛇传有的画面是纯白描，有的则是黑白色块，人物造型则多借鉴京剧。

《白蛇传》选页

我最喜欢的是两幅：鹤童突袭与小青练功，场景优美，气氛独特，把光影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白蛇传》选页

5.《张飞审西瓜》（1981年，少年儿童出版社）

张飞审西瓜包含了三则小故事，除了《西瓜》、另有《三岔口》、《武松打店》。

《张飞审西瓜》封面

先看三幅武松打店，没有其他背景，“聚光灯”只照亮了主体人物。

《武松打店》选页

《武松打店》选页

《武松打店》选页

颜梅华是一位票友，他和董辰生一样，爱看京剧，擅长将京剧演员的高速动作默记于心，笔尖高度还原神韵，人物动作神态非常有张力，这本《审西瓜》这是颜梅华少见的纯水墨连环画。

《三岔口》选页

《三岔口》选页

只是京剧风格连环画由少儿出版社出书，有点奇怪，少儿会爱看京剧吗？

《张飞审西瓜》选页

《张飞审西瓜》选页

6.《智取生辰纲》（1981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智取生辰纲》封面

《智取生辰纲》选页

颜梅华的三本水浒故事系列，《智取生辰纲》与《杨志卖刀》远不如《误入白虎堂》知名，这就要怪上美社了，总是藏着原稿不再版，《白虎》的稿子因流落民间才得以与更多连友见面。我认为这三册水平不分高下，颜老对连环画任务都是认真对待，没有哪本敷衍了事。

《智取生辰纲》选页

《智取生辰纲》选页

7.《高老庄》（1982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高老庄》封面

《高老庄》选页

《高老庄》选页

颜梅华也画过西游记，猴子脸部像人，八戒则身形偏瘦。画神魔题材，颜老更是极力染墨，营造云雾缭绕气象。

《高老庄》选页

8.《杨志卖刀》（1985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杨志卖刀》封面

《杨志卖刀》选页

《杨志卖刀》选页

杨志卖刀是颜老离开连坛前的作品，跋山涉水、人马合一勇冠三军、秋风瑟瑟抱刀自怜，穿街过坊市井气象，这些不同的情景构图多变，极富故事感。

《杨志卖刀》选页

《杨志卖刀》选页

颜梅华还画过一套水浒扑克，在民间广为流传，看人物面目风格，应该是80年代之前所作。

《水浒扑克》选页

9.《鸳鸯剑》（1985年，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

《鸳鸯剑》封面

《鸳鸯剑》选页

到了临退休时，颜梅华也参与了红楼题材，但无论是什么故事，他笔下的人物造型、姿态总是带有很强的戏曲风格。

《鸳鸯剑》选页

《鸳鸯剑》选页

颜梅华不仅是古典连环画强手，近代题材与外国题材也涉猎颇多。由于小歪对此类题材兴趣不大，所以一笔带过，大家欣赏一下就好。

1955年《风云初记》封面

《风云初记》选页

《风云初记》选页

《狠狠抗击老沙皇》选页

《李家沟的怒火》

《卓娅和舒拉》封面

《卓娅和舒拉》选页

1956年《礼物》封面

《礼物》选页

1958年《冒名顶替》封面

《冒名顶替》是一部经典的反特谍战故事，剧情跌宕起伏，颜梅华的立体阴影风格很适合此类惊悚题材，还没入手的连友可以考虑收藏。

《冒名顶替》选页

《冒名顶替》选页

1961年《为了生命》封面

《为了生命》选页

颜梅华大师生于上世纪20年代，40年代出道即成名，以豪侠题材连环画制霸上海。

五十年代他成为海派连环画事业的中流砥柱，80年代又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佳作迭出，收获无数读者粉丝，他以饱满的激情和精湛的技艺投入连环画事业，一生作品不下百部，为后世留下的数量可观的文化财富。

颜老的连环画，中西合璧，格调典雅，笔墨隽美，人物极其生动，造型飘逸古朴，构图巧妙脱俗，精细之中透出落落大气。

本篇只是选取他的一些特别出名的作品。还有大量短篇，合作作品，或者不太出名的，不胜枚举，就不再啰嗦点出。

五六十年代，正值连环画的黄金期，有四大名旦、四小名旦，颜梅华正是四小之一，作为这八位大师中最后一位宿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怎不令人悲痛？

随后，就在一个月内，严定宪、周申、韩敏、董辰生等艺术大师也相继离开。旧美术的辉煌渐渐远去，小歪心中很是惆怅。

好在新的一批连环画接班人也已成长起来，王学成、李明、杨苇、李翔、姜才华、周信用、王涌喆等等都扛起了大旗。

江山代有才人出，明朝又是岁华新。

新的一年，江户小歪还是会和大家一起，赏读连环画，共品旧美术，让这条文化龙脉绵延下去，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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