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漳王府的真世子做了十几年的下人。
一朝认祖归宗,却赶上王府蒙冤,受了流放之苦。
身边之人皆弃他而去,唯我这身份低贱的小丫鬟,陪他左右。
后来王府平反,他回京之后绝口不提这么多年相伴。
正妃入府,想抬我做姨娘。
我却长跪不起,只求他将假世子的坟茔告知我。
我愿同他共赴迟来的黄泉路。
1
“做姨娘不好么?这是你几辈子都求不来的。”
稳坐高位的楼清鸢面色漠然,唯独嘴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彷佛做谢文渊的小妾,都是我高攀。
此话一出口,堂内众人大笑。
这是谢文渊袭爵以来,第一次办宴会。
他从王府的一个烧火小厮,摇身一变成了临漳王的亲儿子,福还没有享几天,就受了王府的连累。
王府蒙冤被抄家,他也跟着一起流放漠北。
现如今冤屈洗雪,不日前他又大婚,迎娶楼尚书的女儿楼清鸢为妻。
京城的贵胄无不携家眷到场,座无虚席。
其乐融融之下,只有我跪在殿中,众目睽睽之下,受尽她的羞辱。
可满京城的人似乎都忘了。
是我陪着谢文渊流放到漠北,在苦寒之地煎熬数年。
王府冤屈洗雪,他袭爵之后,竟然绝口不提当年。
更别提我这个身份卑贱的丫鬟。
彷佛我的存在,一直提醒着他有过那么不堪的曾经。
楼清鸢更忘了,谢文渊还未认祖归宗,尚是王府里的小厮之时,她对我说的是,“你也就只配嫁给那个烧火的小厮,别无端生出野心。”
怎么现在谢文渊摇身一变成了临漳王,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跪在殿中,接触到她的视线,不卑不亢的回答,“沈七虽然鄙陋卑贱,但好歹知道礼义廉耻,绝不会忘恩负义。”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
可我都不在乎。
“你?”楼清鸢掀了掀眼皮,不无讽刺,“不做姨娘,你还想做正妻不成?”
我的视线停留在她那张永远高贵的脸上,忽然想到,在漠北,曾经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他说的是“小七,如果还能回到京城,我肯定会娶你。”
2
寒冬腊月的时节,天上还飘着雪花,我被嬷嬷按着跪在冰凉的石板上,一个又一个耳光扇得我头晕眼花。
我耳边轰鸣,几乎听不见那些不干不净的话。
直到一声暴怒,让我所有失去的神智,迅速回笼。
是一袭黑袍的谢文渊,一脚就将打我的嬷嬷踹开,他砍了十几年的柴,身上的力气比一般人大,只是一下,那老嬷嬷就吐了口血。
殿内笙歌慢响,丝竹乱耳,谁也没想到被逐出去的我,还能再进来。
楼清鸢掩饰住眼底的不耐烦,声音里全都是警告,“不做姨娘你还奢望什么?”
“姨娘”二字出口,谢文渊的脸色变了变,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
他冷淡道,“闹到今天这种田地,你到底求什么?”
蹙眉拂袖,倒装人模狗样。
楼清鸢居高临下的睨着,“王爷别生气,小七应该也是与妾一样,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这话我听了真的很想笑。
从前她爱慕虚荣、恋栈权势会装的清高自持,嘴上说着什么不求,可一旦失去,就会张牙舞爪。
现在她用楼家压着谢文渊,却说一生一世。
可见当年那人对她的评价倒是一针见血。
楼清鸢尾音刚落,谢文渊就冷哼了一声。
我等了很久,才得到的他的答复,“她怎么配?”
沈七一个贴身丫鬟,你怎么配。
出生卑贱,是你永远躲不去的烙印,你就该死在漠北,留一个忠仆的名声,而不是用功劳要挟主子。
我长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襟,一拜到底。
整个大殿都响彻我的声音,只听我一字一句道,
“王爷,沈七无所求。”
我抬眸直直的看着那个曾经会愿意为我偷红薯,替我受罚的成启,哦,他现在是临漳王,他叫谢文渊。
没有人记得他的来时路,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想起。
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我满脸是泪,将头重重的一磕。
“只求您将罪人谢文允的坟茔告诉我。”
我陪他去赴迟来的黄泉路。
奈何桥上,他应该等了我多年,现在我替他赎完了罪,就应该去找他。
3
“谢文允”三个字,是整个临漳王府的禁忌。
作为假世子,竟然享受了王府那么多年的荣宠。
跌下神坛之后,故友远离他,青梅竹马的楼清鸢憎恨他,厌恶他的人恨不得让他万劫不复。
一时间,整个京城所有的人都忘了,他曾是芝兰玉树的天之骄子,是风度翩翩的新科进士,是世家争抢的贵婿。
留在他身上的,只有一个“罪人”“奸贼”的烙印。
唯有我这个贴身丫鬟,对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你竟然还记得这个无耻之徒!”
玉盏衰落,四分五裂,谢文渊目眦欲裂,抖着手指着我。
这一瞬间,他才明白,原来漠北的五年,原来王府内的相依,都与风月无关。
自始自终,我心中唯有那一人,即使他遭受万人唾骂,即使他横尸街头,我也不曾忘了他。
我又一个头磕在地上,登时额头鲜血淋漓,粘稠的液体流进眼睛。
我想谢文渊此刻应该恨极了我。
毕竟是我爱的是那个夺去了他一切的人。
谢文渊被愤怒熏红的眼底,流露出悲伤,还有浓浓的恳求。
可我闭上双眼,抖动的声音凄厉无比,几乎响彻大殿。
“望王爷成全。”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看我如此无法无天到底是何下场。
谢文渊没有说话。
倒是楼清鸢站出来,她高傲的仰着头,嗤笑了一声。
“谢文允那等鸠占鹊巢的罪人与你这样不知感恩的丫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仔细看着那张美艳的脸,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心虚和愧疚,可什么都没有,全都是理直气壮。
曾经她与谢文允青梅竹马,她跟在谢文允身后,声声叫着“文允哥哥”。
楼家提起婚事,她故作姿态说她视谢文允为亲兄长,不愿嫁给他。
等谢家真的回绝婚事,她又暴跳如雷,在长街上拦下谢文允和我,字字恳切的告诉他,“这样只会爬床的贱婢,抬个姨娘都是天恩。”
“拖出去,跪三个时辰清醒一下。”
4
飞扬的大雪,凛冽的北风。
跪得膝盖逐渐的失去知觉,王府来来往往的人不敢多看我一眼。
却念叨着王妃心善。
原来不打死我,就是善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晕过去,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多情的桃花眼里溢出的满是心疼。
我颤抖着伸出僵硬的手,“谢文允,是你么?”
睡梦昏沉中,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酷暑。
当时尚叫成启的谢文渊,给了我一盒胭脂,说是他攒着月例给我买的。
可其实那是他偷来的。
被嬷嬷发现以后,一个又一个巴掌扇过来,“别以为你仗着几分姿色,就想勾引贵人。”
“也不瞧瞧,小世子是你能肖想的么?”
毒日头下,我头昏脑胀,差一点昏厥。
就在晕过去之前,骤然落入一个清凉的怀抱,澄澈的男声不容拒绝的斥责,“别仗着你有几分势力,就肆意欺辱这些侍女。”
那是我第一次见谢文允。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望进了我的心中。
不像其他贵胄,看上的东西就巧取豪夺,侍女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发泄的对象。
他坦荡赤诚,从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站在桃花树下,他为我拂去肩上的落花。
“门第身份,不过是俗见,我从来厌恶这些枷锁,我母亲是边疆长大的女子,她对未来儿媳的期望,唯有我喜欢就好。”
他热烈洒脱,向来看不惯世间不平事,无论是世家豪族,还是平民百姓,他从来都是仗义执言,不畏强权。
他名满京华,才惊天下,更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可也因此,遭了不少的记恨。
当他跌落尘埃的那一刻,就坠入了万丈深渊。
在大雨里,他跪在王府门前,抱着我哭红了双眼。
可他叹的不是自己失去了依仗,悲的不是自己失去了富贵。
他痛心疾首,说的是,“我鸠占鹊巢这么多年,白白得了父母那么多的宠幸,是我使得真正的小世子受了那么多苦,我该下无间地狱,才能赎此罪孽。”
这样好的人,最后横尸街头。
不安之中,我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在我的身上肆无忌惮的摸着。
我豁然醒来,却在深夜里对上一双阴鸷的眼眸。
登时冷汗透背而出。
5
是楼清鸢的弟弟,楼安。
他曾因在大街上调戏我,被谢文允教训。
没想到他竟然记恨至今么?
“沈七,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美?”
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我的胸口,楼安淫笑着舔了舔嘴唇,“谢文允死都不肯交出的人,老子到要尝尝是什么滋味,让他这么难忘。”
说着就来扯我的衣衫,我怒极,扬手一巴掌打过去。
楼安只是愣了一瞬,旋即更加愤怒,薅住我的头发,将我使劲向床头撞过去。
登时我头晕眼花,可我在心底里告诉自己,不能让他得逞!
楼安又将我摔在床上,几个耳光打下来,唇角已然渗出血迹。
“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还有谢文允还能救你么?要不是他咬舌自尽的够快,就那副衣衫不整的放荡样,小爷都要玩玩他。”
耳边轰然炸响,我脑中一片空白。
我只知道谢文允横尸街头,难道他竟然是被凌虐致死的么?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狠狠的推了一把楼安,踉跄着下床就要朝着门口跑去。
可是他一句话,却让我骤然停住脚步,半分动弹不得。
“想知道谢文允怎么死的么?”
我僵硬得转过头,只见他撩开衣摆,坐到床上,眼神中满是得意,“过来伺候小爷。”
我应该转身就走,应该离开这。
可是我的脚步却一刻都没有停留的朝着他走去,我太想知道谢文允是怎么死的了,太想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太想为他复仇了。
衣袖内匕首滑落,电光火石之间,楼安脸上的淫笑还没消散,锋利的刀已经抵上他的脖颈。
“说,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手上略微用力,血珠就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楼安慌张的开口求饶,“别别,我告诉你。”
“我拿你威胁他,让他当众学狗叫,又让他跪下给我磕头,从我裤裆下钻过。”
“后来看他衣衫不整的,我没试过男的,就想试试他,他不愿意,就咬舌自尽了。”
一句一句,他说的极快。
可我却像是过了千万年那么久才懂那话里的意思。
那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竟然就被他们如此作践,当众凌辱、践踏他的一切。
就因为他不是王府世子了,他没有权势了,他就不是名满京华的公子了。
攥着匕首的手,不停的颤抖着。
心中恨意滔天。
只有一个念头凝在胸口萦绕,我要为他报仇,杀了所有欺辱过他的人。
“那你去死吧。”
话音刚落,突然房门被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