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以此始,必以此终——楚庄王邲地大破晋军始末

伯虎 2023-09-26 18:19:26

周定王十年(前597年)六月十四清晨,处于对峙中的晋楚两军,因为晋军使者魏錡、赵旃的故意挑衅楚军,导致楚庄王按捺不住、亲自出营追击赵旃,离开了楚军大营;然后追击魏錡返回的楚将潘党又误将接应魏錡撤退的晋军軘车认成了晋军向楚军发起攻击的前锋,于是潘党火速回营,向令尹孙叔敖急报‘晋军将至’!

因为楚庄王此时还在营外追击赵旃的途中,身边所带的护卫侍从很少,孙叔敖担心国君会遭遇上晋军的前锋、甚至失陷于阵中,于是在情急之下以令尹的身份下令楚军全军紧急出动,迎击来袭的晋军,并援救国君于危难。

在孙叔敖的指挥和激励下,楚军主力倾巢出动、抢先对正面的晋军发动了进攻;春秋时期晋楚两国之间的第二次野外大会战——‘邲之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而就在孙叔敖发布全军进攻的命令之后不久,追击赵旃的楚庄王也安全地返回了军中;对于令尹在危急时刻的断然进军决策,楚庄王非常地赞同,反正自己本来就是要和晋军大打出手的,令尹的指令没有错。

当时,与楚国一起出兵伐郑、抗击晋军的,还有楚国的盟友(附属国)——唐国,而唐国国君唐惠侯此时也亲率一部分唐国军队参与此次出征作战。

唐国的原来的旧国土疆域,就是如今晋国的就封起家之地(晋国刚刚建立之时,就被周成王封在了‘唐地’,所以起初的国号为‘唐’;后来,在第二代国君‘燮’的时候,才改国号为‘晋’;所以晋国的开国君主,始终都叫做‘唐叔虞’);而原来在唐地的唐国,则被周成王改迁到南方的随州,从富庶的北方搬迁到当时还很荒凉的江汉平原上;因为封地被晋国强行占据之事,唐国和晋国是早有嫌隙的。

因为唐、晋两国的这一段陈年旧怨,因此唐国在搬迁到南方后,很快成为了强势崛起地楚国的盟友,并有借助楚国势力,来向晋国讨还公道的意愿;而楚国历代国君也想借助唐国的力量,来实现自己抗击晋国、夺取霸权的夙愿。

于是,在即将与晋军开战的关键时刻,楚庄王先以国君的身份向全军补充了出战的命令,为令尹的号令背书,让全军的进攻没有后顾之忧;然后,楚庄王再派楚国大夫唐狡和蔡鸠居去拜见战场另一边的唐惠侯,向唐侯客气地请求说:“寡人年幼继位,无德而贪功,才使得楚国遭遇了晋国这个强大的敌人,这一切都是寡人的过错;但晋楚两军既然已经准备开战,如果我军不能获胜的话,这更加是寡人的羞耻!所以在此特向您提出援助的请求,谨借您的福佑,和唐军的勇武,以帮助我军能够旗开得胜,取得大捷!”

唐惠侯的本意就是协助楚军打败晋军,以给夺取自己祖居之地的晋国一个教训,而且楚庄王的姿态还这么谦逊、礼貌,那还有什么说的!因此唐惠侯便立即同意了楚庄王的出兵请求,亲率唐军与楚将潘党所率的楚军会合一处,结成进攻的兵车方阵,向晋上军所驻守的营垒进攻;而楚工尹齐(芈齐)则率楚军右方阵的兵车,直击晋下军的所在。

楚军都已经率先发起了攻击,但对面的晋国三军中,除了早有防备的士会和郤克率领晋上军做好了戒备之外,晋军的中军、下军却没有什么临战的反应,晋军主将荀林父直到此时还在以为,魏錡和赵旃出使楚营后,晋军将和楚军达成盟约,就等盟誓完成,双方撤军回国了。

直到楚军已经近在咫尺后,荀林父依旧不明白楚军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对晋军展开了进攻。荀林父有心再次派出使者去向楚庄王询问、解释,但楚军已经杀到了跟前,与晋军展开接战,就是再派使者前往楚营去‘议和’,那也来不及了。

于是,为了避免遭到更大的损失,荀林父便在晋中军大营内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全军北撤渡河,脱离和楚军的接触,先渡河者有赏!”

当撤退的军令下达到全军后,无心恋战的晋中军、下军将士们纷纷自行脱离战场、撤往河南岸边,寻找船只准备渡河。可晋军起初并没有立即撤军的打算,因此河南岸只有晋中军大夫赵婴(即赵婴齐、赵朔叔父)所提前准备的、数量不多的船只;人多船少,为了能先渡河、脱离险地,晋军的将士们争先恐后地爬上了船,导致不大的船只超载严重;即使这样,船下还有源源不断地更多的士卒想要攀着船帮爬上来,船只几乎因此而倾覆。

先上船的晋军士卒们唯恐后上船的人太多,使得船被压沉、大家完蛋,于是在情急之下抽刀乱砍,将后来的、攀在船帮上的士卒们的手指给尽数砍断。一时间,船舱内的断指多到了“双手可掬”的恐怖地步,因此而落入水中溺水而亡的晋军士卒则不计其数。

一片混乱之中,中军将荀林父和中军佐先榖带领部分中军将士,依靠着属下、中军大夫赵婴齐提前准备的一些渡船,总算得以乘船渡过了大河,脱离和楚军的接触。

但在过河之后,荀林父看见当初南下援郑时,在军事会议中一直高喊着要和楚军决一死战、并不顾军令抢先渡河南下的中军佐先榖,现在却垂头丧气、气焰全无、自闷坐在一边,气愤难平之下,荀林父忍不住大声斥责先榖说:“我们晋国的大丈夫,难道就是你这个窝囊样子的吗!”而先榖面对荀林父的指责,一改之前的跋扈嚣张态度,张口结舌、嗫嚅了许久,终究还是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在晋中军、下军主力仓惶渡河撤退以后,留在南岸的晋上军在上军将士会、上军佐郤克的带领下,做好了严密的防守,在面对楚国和唐国联军的进攻中做好了充足的防守准备,使得楚唐联军无机可乘。

当时,郤克之子郤錡也已经出仕从军,担任晋上军大夫;面对楚唐两军的咄咄逼人攻势,年轻的郤錡不愿退缩逃避,于是想要与楚军开战,以维护身为晋国顶级贵族成员的荣誉;郤錡便向上军主将士会请战,直接问道:“打不打!”

士会则沉稳得多,在面对后辈的请战要求时不慌不忙地回答说:“楚军如今正在风头上,士气也太旺盛了,如果他们集中全部的力量来攻击我们单独留在南岸边的上军的话,那么我们将凶多吉少;现在,我军的中、下军早已乱了阵脚,且撤退回到了北岸,如果上军要单独作战,不但是孤立无援,且独木难支,很难在和楚军的对抗中取得胜利;因此,我决定就此退兵、离开战场,脱离和楚军的接触。虽然我是上军将,但在战场上主动地退避敌人,回国之后,也肯定要承担临阵退缩、丧失军队的责任。但我还是要这样做,这样既分担了中军和下军将佐们战败撤退的责任,又保全了我们上军士卒们的性命,这不是也很好吗?我个人的荣辱,在国家和士卒们的利益面前,不值得一提!”

阻止了郤錡的请战要求后,士会便让上军佐郤克率精锐士卒在前面开路,自己留在最后面押阵,指挥着晋上军徐徐地撤离了战场;因为开战之前,士会未雨绸缪,已经让上军大夫巩朔、韩穿在驻军的敖山之前设下了七支伏兵,做为将来万一要撤退时的接应,因此,晋上军并没有遭受什么战场上的损失,而是保持着整齐严整的军容、防备严密的车驾阵型,在士会、郤克的带领下,安全有序的离开了战场。

而晋上军撤退之时,率军进攻的楚将潘党和唐惠侯并没有什么发动攻击的好机会,又不敢追击太过、被晋军的伏兵所袭击,因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士会和郤克率领晋上军撤离了战场。

士会和郤克在事先就做足了充分的防守准备,开战后又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所以晋上军才能全身而退,没有遭遇到晋中军、下军的猝不及防溃败撤退局面。

在晋上军有序地从战场上撤退的同时,部分尚留在南岸的晋下军,也在下军将赵朔、下军佐栾书的指挥下,向河北岸边紧急撤退。不过相比士会、郤克指挥上军撤军时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状态,晋下军将佐大夫们可就狼狈多了,下军将赵朔、下军佐栾书,还有下军大夫荀首、赵同、魏錡、赵旃等人都是各自率军仓惶而逃,谁也顾不上谁。

在逃跑之中,赵旃将自己所驾的好马换给了同样处在逃命中的兄长和叔父,自己改用劣马来驾车,因此车驾逃不快,几乎被尾追的楚军所追上而俘获;为了保命,赵旃放弃车驾,一个人跑到路边的树林中躲起来,准备趁人少时再往河岸边跑。

当时,晋军的逢大夫也带着两个儿子驾车从这里经过,逢大夫远远地望见了赵旃往树林子里躲,便准备装作看不见(以免要带上他逃跑);而为了不多事,逢大夫还再三交待两个儿子不要往马车后面看。

但逢大夫的两个儿子年少无知、又不知道好歹,偏偏要回头看,不但看了,他们还大声地对逢大夫说:“赵老头子在车后面的树林中呐!”逢大夫顿时大怒,停车后将两个儿子赶下了车,然后指着路边的树,恨恨地对他们说:“明天,我就到这里来给你们两人收尸!”随即,逢大夫调转车头前往树林边,将狼狈不堪的赵旃给接上了车,疾驰而去。

因为逢大夫两个儿子的无知之举,陷入险地的赵旃又一次逃过了楚军的追杀,安全脱险;而逢大夫那两个多嘴的儿子,则被追击的楚军杀于藏身的树下。直到第二天,战事停息之后,逢大夫按照之前做好的标志前去收尸,果然在大树之下,得到了两个倒霉儿子叠压在一起的遗体。

一片溃败之中,下军大夫荀首(荀林父之弟)的儿子荀罃也不幸被楚军将领负羁所追上,然后被俘;得知儿子被俘的消息后,已经脱离了战场的荀首立即带着自己所率领的荀氏私兵,转头再往战场上杀去,准备去救儿子;而挑衅楚军失败、狼狈退回来的魏锜,为了赎自己轻易挑起大战之罪,于是主动提出为荀首驾车,随荀氏私兵们向楚军发动了反击作战。

当荀首和魏錡单独发起对楚军的反击后,部分撤退中的晋下军士兵也跟随作战,反击楚军;返回战场后,荀首每次发箭射向楚军时,如果抽出的是锋利的好箭,就拿出来放在魏锜的箭袋里,改用其他一般的箭去射。

魏锜对此不解,便有些发怒地对荀首说:“不去寻找您的儿子,反而爱惜箭支的木杆,董泽的柳木,难道您用得完吗?”荀首则冷静地回答说:“我的儿子,难道可以被楚军轻易擒走吗?我要是这次出击而不得到别人的儿子的话,利箭就不能随便射出去!”

在随后的反击中,荀首没能成功的救回儿子荀罃,但却用利箭射杀了楚国大夫连尹襄老,夺取了他的尸体;之后,荀首又在战场上遇见了楚国公子榖臣(楚庄王之子),还是用锋利的箭将其射中后,再生擒回来;而

得到连尹襄老的尸体以及俘获公子榖臣之后,荀首这才满意地对魏錡说:“有了他们,不愁换不回我的儿子了。”

在下令楚军发起对晋军的进攻时,楚庄王是乘坐着王宫卫队——‘左广’的兵车来指挥作战的;而晋军败退之后,王宫卫队——‘右广’的兵车也赶来护卫楚庄王;为了让能左广士卒们得到休整,楚庄王便准备改换右广的兵车;但左广国君战车的车右屈荡不服气,便向楚庄王请求说:“大王您是乘坐着我们左广的战车开始此次作战的,现在大战尚未结束,还请您继续乘坐左广的战车,直到战争结束。”

楚庄王感念于屈荡的勇武和忠诚,以及强烈的荣誉心,于是没有更换自己的座车,而是继续乘坐屈荡所驾驶的左广兵车,继续指挥作战;而从此后便形成惯例——历代楚王出征后的指挥车驾,都要是由左广的兵车开始轮值。

楚庄王乘坐着左广的兵车、率楚军主力抵达晋国原先驻军的军营之时,晋军大部分军队已经渡河退走北岸,一部分还没走的,也聚集在河南岸边准备渡河;当时,天色已近黄昏,不利于作战,而晋军败局已定,楚庄王便下令楚军停止进攻,在邲地(河南郑州西北,敖、鄗二山之间,有河名邲水,地即邲地)扎营,任由南岸边的晋军撤退到北岸去。

当楚军停止进攻、结束了作战任务后,在南岸边等待乘船撤退的晋军残兵们这才得以安全地渡河,连夜返回了北岸,也不用怕再被人剁手指了。当时,大河南岸边挤满了等待过河的溃散晋军车马士卒,兵车行进声、争夺舟船的喧闹之声彻夜不绝。

在晋军还在狼狈地撤退之时,因为没有了作战任务、一身轻松,于是部分好奇心萌发的楚军士卒们便大胆地靠近了河岸边,去观察、探视对手混乱撤退时的出窘状态。

而晋军的兵车在撤退时,因为慌乱急躁,经常有车辆掉进了河边的烂泥坑里,不能顺利前进;围观的楚军一边看着晋军的笑话,一边离得远远地大声出言指导,告诉晋军的车御,把兵车前的横木抽出来,减轻重量;陷入泥坑的晋军车御照做后,兵车这才得以驶出泥坑,继续前行。

过了不大一会儿,晋军的兵车因为在泥地上打滑,所以车驾盘旋着转圈、就是不能顺利前进,驾车的马也站立不稳、一直蹄子打滑;这时候在远处围观的楚军们又嘻嘻哈哈地出言指教,让晋军车右们扔掉车上的标志性旌旗和辕木,放在地上作为铺垫,减轻车轮和马蹄的打滑,晋军的兵车车右们照做,总算可以继续前进。

而晋军驾车的士卒们在围观楚军的指导下,顺利驾驶兵车脱离了困境之后,一边急急忙忙地上船撤离、一边还不忘回头讽刺挖苦帮助他们的楚军说:“要说还是你们楚国人的逃跑经验丰富啊,我们晋国可远远不如大国(指楚国)在战场上数次奔逃的经验足呐!”

围观晋军撤离的楚军们闻言后当即瞠目结舌、哑口无言,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这些厚颜无耻的晋军士卒,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战场上撤退的经验就不要说了,你们晋国人的脸皮之厚,我们楚人那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大战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周定王十年(前597年)六月十五,楚军的后勤辎重和楚庄王的王驾仪仗才姗姗来迟地赶到了距离邲地不远的衡雍(河南原阳);三十五年前,晋文公在城濮之战中战胜了楚国令尹子玉之后,在衡雍西南处的践土为周天子建造了行宫,随即举行了‘践土会盟’,正式就任‘侯伯’,也就是诸侯霸主。

当初晋文公在践土会盟诸侯,既打断了楚国北上争霸的步伐,又名正言顺地登上了诸侯霸主的宝座,开创了晋国的霸业;如今楚庄王也在离此不远地邲地击败了晋军,获取了中原诸侯的控制权,并胜利地抵达衡雍,从事实上夺取了晋国的诸侯霸主之位(起码也是同尊霸主);前后两代诸侯霸主的功业,都汇聚于衡雍,可以说是天意如此。

随着楚庄王抵达了衡雍,晋楚‘邲之战’就正式落下了帷幕;但楚国虽然在战争中获胜,但晋国也并没有一蹶不振,晋楚争霸的格局,还是要继续延续下去。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下一篇文章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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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2023-09-27 02:24

    更新了啊

  • 2023-10-01 12:40

    终于更新了,老师没事吧

    Phenix 回复: 伯虎
    没事就好[握手]
    伯虎 回复:
    最近比较忙,没有什么其他事,谢谢。

伯虎

简介:专注于历史事件、人物探究,追寻鲜活的历史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