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花舒》
作者:芜十四
简介:
(架空,无穿越,无重生,1V1)
婧国公家沈北岐家中,有位如琼花般温婉的小义妹,名唤沈璃,旁人都喊她沈三姑娘。
她有一个自小便埋在心底的人,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沈璃本名姜璃,八岁那年家中遭逢突变,父兄皆被流放。
沈北岐与姜璃兄长交好,受其托付将姜璃收为义妹。
一场意外,沈璃与义兄共度一夜,更要命的是,不仅始作俑者忘了个干净,她还意外怀了身孕。
沈璃不愿辱沈家门风,甘愿忘记此事,可却意外被卷进夺嫡的腥风血雨中。
她带着目的,为自己挑选了一门合适的亲事,谁料订亲前夕,义兄却将她抵在墙角。
“小阿璃,在你心里,我就只能是兄长?”
“将错就错有何不可?若能错一辈子,也算镜圆璧合。”
精彩节选:
雨丝迷蒙的春夜。
沈璃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穿过被雾打湿的长廊。
夜色深沉,灯光萦绕着白雾圈出一片狭小的光晕,随着她的步伐摇摇晃晃,仿若置身梦中。
穿过几道月亮门后,她来到了义兄沈北岐居住的翠柏院,停步在书房门前。
今日,沈北岐凯旋,一年多未见了,她从晨起等到夜间,终于等到他从宫中参加庆功宴回来,立马提灯赶了过来。
书房内燃着灯盏,昏黄灯光映亮棂窗,她抬手轻叩两下,无人回应。
“兄长?”
她再次抬手,敲门声在寂静雨夜中格外清晰。
许久无人应答,沈璃只好歇了给义兄请安的心思。
她想着,义兄许是不在,许是在宫中庆功宴饮多了酒,歇下了也说不定,她先回去,等明日一早再来。
她转身欲走,身后门被猛然打开,一只宽大有劲的手掌握住她纤细手臂,一把将她扯进屋,随后门再次合上,灯笼滚落在地。
在她进屋的一瞬,灯盏被沈北岐扬手挥灭。
屋内霎时一片漆黑,她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被对方按在门板上,带着酒气的热唇即刻贴了上来。
她瞳孔瞬间瞪大,从未有过的触感令她脑中倏然一片空白,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发觉他浑身烧得滚烫,像滋滋作响的火红炭岩。
他的吻如暴雨袭来,疯狂且急促,将沈璃卷在雨中难以脱身。
他似乎意识不太清醒,不管不顾撕扯着她的衣衫,将她打横抱起,欺身压于榻上。
……
沈璃是被沈芷嫣唤醒的。
她睁开眼时,沈芷嫣正趴在床沿上,用披在肩头的发丝挠她鼻尖。
见她总算醒来,沈芷嫣打趣道,“都日上三竿了,还睡呐?这可不是咱们沈三姑娘的行事风格呀。”
沈芷嫣是沈北岐的亲妹妹,靖国公府的嫡女,只比沈璃大四个月。
而她,则是沈家收养的义女。
她本是姓姜的,叫姜璃。
八岁那年,姜家遭难,男子满十二岁者流放,女子满十岁者没入娼籍。
姜璃自小母亲早亡,幸运的是年岁不够不必被牵连没入娼籍,不幸的是,家中已没了能照料她的人。
她的兄长姜承与沈北岐乃是远山书院的同窗好友,姜承思索再三,亲手将她托付给钱来镖局的耿镖头。
姜家有势时,耿镖头曾受过其恩惠,念着知恩要图报,也就接了这差事。
带着姜承的亲笔书信与年仅八岁的姜璃,先坐船再换成驴车,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长州来到了江都城。
初见到沈北岐时,他只有十五岁,正值少年意气风发时。
明明是个男子,却生得唇红齿白,蹲下身子看她时,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灵动又透澈。
她那时还小,只觉得这个人,长得很美。
并不觉得用美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一名男子,有何不妥。
“几岁了?”他低声问她。
她低着头,怯懦出声,“八岁。”
“叫什么名字?”
“姜璃。”
沈北岐抬手,轻揉姜璃发髻凌乱的小脑袋,“以后,你就姓沈了,叫沈璃。”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沈璃心不在焉,听沈芷嫣喋喋不休,讲着昨日与兄长去踏青时的趣事。
“你不去太可惜了,你都没看到,兄长三箭齐发,无一虚放,猎了好多鸟儿呢!”
沈璃笑笑,“许是春困的缘故,近日身上总觉得不痛快,懒洋洋的没力气,下次有机会我一定陪你去。”
身子不痛快是一方面,沈璃也是真心不想去,因为那夜之后,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北岐。
院中,两名粗使丫鬟一面洒扫,一面嚼着近日府中的新鲜事。
据说翠柏堂中的洒扫婢女芳华,早些时日得了国公爷青睐,被收为了通房。
只等娶了夫人进门,便要抬芳华为妾室。
沈北岐父亲三年前病逝,如今他已承袭爵位,成为了靖国公,两名丫鬟口中的国公爷,说的便是他。
近几年,北境一直不太平,沈北岐自父亲去世后,便一直守在北境,三年中在家的日子寥寥无几。
他的婚事,也就这么被耽搁下来,如今已二十有三,依旧孑然一身。
果然,男人都过不了女人这关,国公爷看上去冷面冷心,每日不苟言笑的,没想到竟也会宠幸身边的婢女。
也不知道芳华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被国公爷看上!
两名丫鬟牙根酸的要命,不由得诋毁两句,定然是那芳华不要脸,使计爬上了国公爷的床。
毕竟国公爷不仅位高权重,还有一张俊逸到近乎完美的脸。
江都城中想要爬他床的女人,就跟春日池塘中的蝌蚪一般,一网捞不完。
她们议论的声音很低,但还是隐隐透过竹竿半支的窗棂飘入屋中,沈璃垂着眼眸,悲喜不明。
倒是沈芷嫣闻得此事,觉得费解得很,
“你说,兄长看上那芳华什么了?样子普普通通,身材也普普通通,难不成,兄长看中她普通,没有优点,也就寻不到缺点?”
“又胡说,”沈璃轻拍她手背,装作若无其事,
“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兄长也好,二房的大公子比兄长还要小上两岁,如今孩子都抱俩了。”
沈芷嫣依旧觉得莫名,“话虽如此,兄长若想要女人,什么样的还没有?犯得着寻一个婢女吗?”
沈璃失笑,“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话也没个分寸。”
沈璃的贴身婢女紫鸳撩帘进入内间,端了两碗温乎的乳烙来。
“姑娘这两日胃口一直不太好,中午也进的也不多,吃一些乳烙垫垫吧。”
紫鸳说着,先放在沈芷嫣面前一碗,又递给沈璃一碗。
沈璃一手端着青瓷碗,莹白指尖捏着羹勺,轻轻搅动着。
甜腻的乳酪刚在口中散开,她不由得一阵反胃恶心,当即捂着胸口干呕出声。
紫鸳见状,急忙将痰盂捧了过来,沈璃俯着身子一阵好吐,连苦胆水都被吐了出来。
沈芷嫣见状急忙起身,“哎呀,这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宝珠,快去把江府医喊过来。”
沈芷嫣的贴身婢女宝珠得令后,立即小跑出去,不消片刻,江府医跟在她身后,脚步匆匆进了清晖院。
将胃中所剩不多的食物吐了个干净,沈璃总算压下适才那股子猛烈的恶心劲。
她微微喘息着,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霎时涌上心间。
她有些害怕,指尖不由得颤抖起来。
江府医已将脉枕摆好,沈璃强装镇定,推脱道,
“是我昨夜贪凉,吃了些冰镇圆子,这才伤了脾胃,就不劳烦江府医了。”
紫鸢立于一侧,略微诧异看一眼自家姑娘。
姑娘昨夜何时吃过冰镇圆子?
她心中虽然揣度,但身为奴婢,自是不好拆主子的台,便保持缄默,静静待着。
沈芷嫣劝道,“府医都到了,就让他为你把脉诊治一番,也好给你开一些调理脾胃的药物,你怎的讳疾忌医起来了?”
江府医也点点头,“三姑娘,是否伤了脾胃,一探脉便知。”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沈璃却心有疑虑,迟迟不敢将手放在脉枕上。
她正思索着如何说辞时,院中响起一阵脚步声,沈母杨氏身后跟着两名嬷嬷,步缓从容,来到了清晖院。
杨氏穿着一袭宝蓝色缎面深衣,雍容华贵,面色瞧着沉稳柔和,一双杏眸却暗藏锐利之色。
见杨氏进来,一屋人纷纷弯身行礼,江府医也从圆凳上起身,拱着双手作揖。
杨氏虚扶一把,将视线转向沈璃,柔声开口道,“适才听下人说,你院中请了府医,可是身子不适,哪里不痛快?”
不等沈璃回话,杨氏又转头问江府医,“三姑娘是哪里不适?”
沈璃顿感不妙,心口怦怦直跳,指尖无意识的捏紧袖摆。
江府医恭敬回话,“回夫人,还未曾诊脉,尚不知病情因何而起。”
“那就诊吧,璃儿,你坐。”
沈璃头皮发麻,踌躇着在榻边坐下,心中不停向佛祖祈祷,千万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她屏住呼吸,细细端详着江府医面色变化,当看到他眼眸一转,神色微慌之时,她一颗心也坠入无底深渊。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盼什么没什么。
“这……”
江府医也希望是自己诊错了,未出阁女子怀了身孕,此等丑闻若传出去,只怕连国公爷的清誉都要受损。
“如何了?”杨氏出声问道。
江府医收敛神色,起身朝杨氏鞠躬,“夫人,借一步说话。”
杨氏疑惑扫一眼愣在榻上面色古怪的沈璃,点点头,随江府医一道走了出去。
正值阳春三月,清晖院中琼花树细长枝条上,嫩绿苞芽正逐渐舒展开,正午阳光高照时,拂窗而进的微风也添了几分暖意。
但沈璃却觉得,今日这风,比冬日挟裹着寒霜时,还要冰寒彻骨,令她后背不可抑制的冒出层层冷汗。
片刻之后,杨氏独自一人缓步进来。
面上仍然温婉宁和,只是声音不似适才柔和,多了几分冷冽。
“璃儿是贪凉,吃坏了肚子,”杨氏这话,是说给沈芷嫣和屋中众人听的。
随后,她又将视线转向沈璃,杏眸微眯寒冷似刀,“江府医开了两副药来,要记得按时吃,以后切不可再任性妄为,有损身体。”
沈璃听明白杨氏话中的敲打,起身行礼,“是,女儿谨记。”
杨氏颔首,不再多看她一眼,“嫣儿,随我走吧,让你妹妹多休息休息。”
沈芷嫣点头,转过身嘱咐沈璃要多休息,不要再贪吃凉食,明日再来看她。
沈璃应下,沈芷嫣挎着母亲胳膊,一行人离开了清晖院。
望着几人身影离去,沈璃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紫鸢急忙上前扶住她,“姑娘,回屋歇着吧?”
沈璃摇摇头,“抱歉,紫鸢。”
“姑娘为何这般说?”紫鸢疑惑不解。
“恐怕,我要连累你和杏萍了。”
紫鸢和杏萍,都是沈璃的贴身婢女,是她八岁进入沈府后,便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的。
紫鸢比沈璃大两岁,年长些性子也沉稳。
杏萍比沈璃还要小一岁,整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她今日去了隔壁沈家二房,借一些绣花样子,如今还未回来。
暴风雨前夕总是格外宁静,今日的夕阳极好,沈璃透过窗棂,看着金红霞光由浅变深,再变成令人窒息的暗红色。
杨氏院中的掌事芩嬷嬷带着几名小厮,气势汹汹来到了清晖院。
站在院中说话时,腰杆挺的笔直,斜睨着沈璃,俨然一副主人家做派。
“三姑娘,夫人请您去祠堂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沈璃起身,随着芩嬷嬷跨出院门,她身后,紫鸢与杏萍被几名小厮控制住,嘴巴塞进布团,沈璃知道,她们要被带到刑房受刑。
她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沈氏家祠雕花木门紧闭,沈璃跪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望着面前一排排黑漆漆的牌位,脊背挺得笔直。
屋中只有她与芩嬷嬷两人,只不过她跪着,对方站着。
芩嬷嬷挥动手中皮鞭,她背后瞬间被鲜血洇出一道血痕。
“三姑娘,如实告知奸夫是谁,或许您还能少受一些罪!”
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璃,芩嬷嬷目露鄙夷,闺阁女子未婚有孕,实在是寡廉鲜耻。
沈璃眼睫轻颤,如同蝶翅轻扇,始终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芩嬷嬷见她一脸倔强,心中冷哼一声,手下就不由得加重了力气,果然这不知根知底的人就是下贱,竟然做出此等丑事来,败坏沈家门风。
背后火辣辣的疼,沈璃咬着牙,感觉自己的皮肉像被生生撕扯开,浑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
昏昏欲沉之际,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芩嬷嬷挥鞭动作顿在空中,昏红暮光下,沈北岐双手负背而站。
无数光线在他身后散开,一双艳丽的桃花眼肃穆深沉,带着武将独有的压迫感。
“这是在做什么?”他淡淡瞥一眼芩嬷嬷。
芩嬷嬷被沈北岐如刀刃般锋利的视线镇住,一时竟忘记了,她是在奉命行事。
反而像是做错事情被抓个正着一般,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回,回国公爷,老奴是奉夫人之命……”
后面她该如何说?
奉夫人之命,逼问三姑娘腹中孩子的父亲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
“说下去。”
沈北岐压低声音,莫名的低压令芩嬷嬷额间冒出冷汗。
府中人都知道,国公爷向来疼爱这个义妹,沈璃早些年刚进府时,免不了有人拜高踩低,暗暗给她下绊子。
后来,沈北岐将那些偷偷克扣过她吃穿,议论过她是非之人,通通绑到院中赏了五十大板。
有几人甚至被打的废掉了双腿,这辈子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经此一事,府中再无人敢怠慢沈璃。
毕竟沈家大房,就只有沈北岐这么一根独苗,往后袭爵就是国公府的主人。
没人有那个熊心豹子胆,去惹怒未来的国公爷。
如今,被他抓着自己鞭打沈璃,若再不将事情解释清楚,芩嬷嬷只怕自己这条老腿也要保不住了。
她这样想着,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怀孕了?”沈北岐目有怒色,咬牙道,“下去!”
芩嬷嬷自然知道,国公爷说的是她,赶忙颤巍巍起身,猫着腰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给掩上。
沈北岐缓步踱至她面前,蹲下身,暗青色袍角垂落在地,视线落在她身上。
昏红环境下,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将头埋得很低,从他这里看过去,只能瞧见她冷汗津津的额头,轮廓模糊不清。
“是谁?”他压着腹中怒火,尽量将声音放平缓一些。
沈璃闭闭眼,心中涌起阵阵酸涩。
“你看着我,”他捏住她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告诉我,是谁?是你自愿,还是他人胁迫?”
沈璃唇色苍白,抬眼看向沈北岐。
她始终记得,初次相见时,他那双潋滟明丽的桃花眼,明亮如浩瀚星辰,深邃如一池春水波澜。
他噙着笑时,仿若漫山桃花霎时盛放,一眼望去,成片花海连成绯靡的画卷,仿佛有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陷入其中。
三年前,沈老国公战死在北境,沈北岐子承父业,接下了北境安防。
从那以后,他那双潋滟的眼睛逐渐变得沉稳且内敛,不知是年岁使然,还是学会了收敛情绪,总之人前不再悲喜易见。
可是,此刻他望向她时,双眸中却是带着不可遏制的怒火。
紫鸢和杏萍如今定在受刑,说不准刑房中那些拜高踩低的嬷嬷,会对她们下死手。
而她自己,此事若不给杨氏一个交代,只怕也无法轻轻揭过,就连沈北岐这关,她都过不去。
只有他,能救下她们所有人。这件事已是无法再瞒下去,最起码,无法再瞒着他。
“兄长,这个孩子……”在他的逼视下,沈璃艰难开口,“是你的。”
沈北岐一愣,整个人似被定住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显然没想到,竟会得到这么个离谱到破天的答案。
“……你说什么?”
沈璃轻咬下唇,“就是那日…你刚凯旋归来,我去翠柏院寻你,想要问你,我父兄有无书信带给我,却被你扯到书房中……”
姜家人流放之地在极北之地的涼州,北境返回江都城,涼州是必经之地。
以往每一次沈北岐回江都时,都会带一封家书回来给沈璃。
所以,那一夜她才会急不可耐的去寻他。
却不想,他在庆功宴上醉了酒……
她面色赧然,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脑海中有画面一闪而过,沈北岐不可置信看她,“……那一夜,竟然是你?”
沈北岐终于解决掉北境多年来被两国围绕的困境,凯旋归来,在那一日午后,快马赶回一年未曾回过的江都城。
回城之后,他先进宫向南吴之主弘阳帝复命,陛下特意设下庆功宴,为他接风洗尘。
作为庆功宴的主人,他被人劝了很多酒,竟不知何时饮下掺了春药的酒。
在他浑身隐隐发烫,意识到不对劲时,匆匆向陛下告别,赶回家将自己锁在了书房内。
药劲起效时,他只觉天旋地转,像被人丢进火炉之中,被团团烈火炙烤,蚀骨热意从内而外散发而来,几乎要将他生生吞噬。
意识模糊之际,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屋外敲门,女子清丽柔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他顾不得许多,只有一个念头想要灭掉身上的火,便将门外女子一把扯进屋中。
他甚至没有看清怀中女子长相,只记得她身子软绵,触之柔滑如凝脂,以及受不住他一遍遍索取时,低低的啜泣声。
第二日他醒来,便见芳华一脸泪痕跪在屋外,他理所当然认为,那一夜的女子,是他院中的洒扫奴婢。
可原来,竟是沈璃?
难怪……
难怪这一个月以来,她每日躲着自己,他来看她,她都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不愿见他。
沈北岐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之事后,当即用尽全力,甩给自己一巴掌。
“兄长,”沈璃赶忙拦住他,“兄长也是迫不得已,若不是意外有了这个孩子,我会当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我答应过姜兄要护你周全,可我却做了此等下作之事,毁了你清白之身!还让你…”
沈北岐说不下去了,无尽的自责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向来冷静自持,如今却是方寸大乱。
若是旁人,他大可以收了通房,再不济抬个妾室,可是,偏偏这人是他的义妹,是他挚友之妹!
他受人之托,本该忠人之事,可却令她怀了身孕,女子清白何其重要?
小腹一阵抽搐,隐隐传来痛楚,沈璃脸色愈发苍白。
“兄长,你答应我,瞒下这件事,你知道真相就好,万万不可告诉母亲。还有,我那两个贴身女使,如今也在刑房受罚,还请兄长派人将她们救出……”
“不行,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会对你负责,你不要担心,我会娶你。”
她摇头,“兄长,你与沈家对我有恩,我不愿让你陷入两难之地,亦不愿沈家的门楣,因我而蒙羞!”
痛楚逐渐加剧,她痛苦地捂着腹部,瘦弱的身躯蜷成一团。
“阿璃,你怎么了?”
沈北岐视线朝下望去,她浅杏色的裙摆被鲜血映红,整张脸苍白的几近涣散,终是再也挺不住,晕倒在他怀中。
他面色浮上慌乱,当即将失去意识的沈璃抱起。
沈璃的清晖院离祠堂最远,而沈北岐的翠柏堂片刻即到。
沈北岐一面吩咐贴身侍卫岳阳去唤府医来,一面步履匆匆将她抱回自己房间。
岳阳脚步很快,扯着江府医一路跑着进来,江府医整整衣衫正欲向沈北岐行礼,被沈北岐出声打断,要他立刻救人。
江府医一看沈璃满身血迹,心中便猜到了个大概,诊过脉搏之后,更是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国公爷可知,三姑娘怀有身孕?”
沈北岐脸色阴沉,“知道。”
“这孩子,保不住了。”江府医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于三姑娘来说,这个孩子保不住是最好的。
即便保住了,也是要一碗堕胎药滑胎的,倒不如本身就保不住,还能少饮些凉药,少伤些身。
“保不住了?”
沈北岐轻声重复,转而继续道,“给她用最好的药材,一定要确保她养好身子,不能留下任何病根!”
“是,国公爷。”
江府医离开翠柏堂,屋内只剩下沈北岐,与床榻之上始终昏迷着的沈璃。
她背后有伤,只能侧着身子躺着,可能因为痛楚未散,在睡梦之中眉头依旧紧紧蹙着。
沈北岐坐在床前圆凳上,脊背微躬,双掌摊开撑在额间,杂乱无章的心绪如风卷海浪,久久难平。
错已经铸成,口头上如何真诚道歉,也不过是动动嘴而已。
他暗暗下定决心,往后要加倍补偿她,疼爱她,这一生一世都好好护着她,尽他所能,助她一生顺遂。
“岳阳。”
岳阳自门外进来,“在,爷有何吩咐?”
沈北岐坐直身子,桃花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去,将芳华拖出去,乱棍打死。”
岳阳微微诧异,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去一趟刑房,将阿璃的两名侍女带出来。”
“是!”
夜色渐深,拱形灯架上烛影闪绰。
沈北岐寸步不离守着沈璃,明明灭灭的烛光洒在沈璃憔悴的容颜上,稍稍遮掩几分她苍白如纸的气色。
沈北岐还记得,他初次见她时,她只有八岁。
许是一路自长洲到江都城吃了许多苦,她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也破的不成样子。
在远山书院时,他与姜承最为要好,姜承遇难托孤妹予他照料,他自是义不容辞。
他蹲下身子打量她,她脸颊瘦削,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如同林中的小鹿,清透明亮。
沈北岐的妹妹沈芷嫣,与她一般年岁,当时他便下定决心,要将沈璃当作亲妹妹,和疼爱沈芷嫣一样,关爱照顾她。
可如今,他到底做了什么!
院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岳阳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夫人。”
沈北岐收回思绪,起身还来不及出门去迎,杨氏便已匆匆进入卧房。
看着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沈璃,杨氏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岐儿,你可知她做了什么?如此不知羞耻自轻自贱,你还要护着她?嫣儿还未许下人家,若是因为她自甘堕落而被牵连,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世家大族,名门之后,谁会愿意娶一个家中姐妹失德的女子?
哪怕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妹,到底是在沈家长大的,在江都城中顶的是沈家三姑娘的称谓。
可她……竟敢未婚与人苟且,如今更是珠胎暗结!
若传出去,江都城中人会怎样看待沈家家风,如何看待沈家大房二房未出阁的女子?
“母亲,您别这样说她!她是被迫的!”
明明做错事的是他,诋毁和谩骂的话却都要由沈璃受着,沈北岐胸口隐隐作痛,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那个登徒子,是……”
“兄长…”
沈璃轻声出口打断他,沈北岐倏然转身。
她不知何时醒来,此刻正半支着身子,泛着水光以恳求的眼神切切望向他。
这样恳切的目光落在杨氏眼中,变成了沈璃在向沈北岐求救。
杨氏冷哼一声,鄙夷道,“你做出此等丢人现眼之事,还期望你义兄能为你出头吗?”
杨氏对沈璃,更多时候不远不近,问候有之,关爱有之,只不过都是表面的客气,从未过过心。
沈璃从未因此觉得被薄待,毕竟是沈家收留了她,让她能够过着吃饱穿暖,锦衣玉食的日子。
她很感恩,也明白这件事一旦捅破,对杨氏,对沈北岐,对整个沈家,包括她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
沈璃忍着痛挣扎下床,跪在地上,
“母亲明鉴,女儿上个月去往开元寺时,意外被人…女儿并不知他姓谁名谁,甚至不知他相貌如何,若母亲觉得女儿败坏沈家门风,女儿情愿一死,以正沈家清白。”
沈璃伏低身子,事情发展到此种地步是她未曾想到的。
老天就这般不眷顾她,仅仅一夜,就让她怀了身孕,让她想要将此事彻底瞒下来都不能。
沈北岐大步走向她,将她从地上扶起。
“阿璃,没有任何人能要你去死,就算要死,也不该是你!”
他转头望向母亲,“母亲,阿璃是我带进沈府的,她有错,便是我有罪,母亲要打要罚,儿子都认!”
“你……”
杨氏气急,指向沈北岐的手指微微颤抖。
守在一侧的芩嬷嬷赶紧上前扶住杨氏臂弯,在她后背轻抚两下帮她顺顺气,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劝解。
“夫人,别和国公爷置气,如今孩子也没了,这事又没几人知道,不要为了一个外人,伤了母子之间的和气。”
芩嬷嬷一番话,让杨氏逐渐冷静下来。
没错,孩子既然已经没了,这件事就能被遮盖过去。
沈璃去年便已及笄,本来打算沈嫣出嫁后,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如今看来,是要将沈璃的婚事提上日程,越快越好。
她已失清白,从前为她相看那些高门大户恐怕都不成了,只能另寻他路。
这样想着,杨氏淡淡瞥一眼沈璃,懒得再说下去,甩袖离开了翠柏堂。
沈璃自觉在兄长寝室歇着不妥,便提出要回自己的清晖院去。
沈北岐则说她目前情况,不适合挪动吹风,要她安心在此先静养几日,恢复一些气力再回去。
沈北岐这么说了,沈璃也不好一再推辞。
因着后背鞭痕疼痛,又躺在这床颇具男子气息的榻上,这一夜,沈璃几乎彻夜未眠。
想起八年前,她刚入国公府时,也是整夜整夜无法安睡。
那个时候,家中突逢变故,她一路病着却半日未歇,从长洲来到江都城。
沈府很大很大,亭台楼阁,飞檐翘角,夜间月光洒下来时,满院奇花异草都沉沉睡着。
她缩在台阶上,望着天际白玉般莹润的圆月,任由泪水浸湿脸颊,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音。
那些看管她的嬷嬷,常常说她命好,野鸡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又说着沈府如何富贵滔天,如何权倾天下,能攀上沈家算是她的福气。
沈璃当时不明白什么富贵,什么权利,只知道这里不是她的家,而她的家,也没了。
“大半夜不睡觉,躲在这里哭鼻子?”
沈北岐不知何时发现了她,他穿着一身锦白长袍,前胸至肩头绣着几片错落有致的翠竹。
她抬眼,泪水迷蒙视线,隐约可见他俊美的容颜,桃花眼微微上挑,似是很高兴的模样。
沈北岐蹲下身子,就着微薄月光细细打量她,小小的脸颊上湿痕凌乱,晶莹剔透的鹿眸中满含委屈。
瞧着她不说话,又挂着一脸泪痕,他敛去笑意,凑近她问道,“怎么?有人欺负你?”
她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父亲嗜酒,旁的文人墨客,每学圣贤常伴馨香,而她父亲姜闽之的书房,一半是书,一半是酒坛子。
想起父亲兄长,她终于哭出了声,一头扎进沈北岐怀中,任由泪水鼻涕蹭到他锦白衣袍上。
沈北岐怔了怔,下意识将她揽入怀中,一手轻拍她后背,一手轻抚她的小脑袋给予她安慰和陪伴。
良久,她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沈北岐将沈璃抱回翠柏堂,隔日她还未睡醒,清晖堂的嬷嬷奴婢便换了一大半,更有的受了重刑,被赶去了庄子上做粗活。
她得知消息时,心中只觉暖暖的。
就像一颗种子埋进冬日的干土里,待到来年春暖,雨润大地,它照样可以生根发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种子茁壮成长,在她心中早已长成参天巨树。
只是,这棵树,只能是一个秘密。
一个永远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终生也无法示人,随着她葬入黄土之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