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呐喊

王思站 2024-08-29 10:22:16

1

学校是滋养谣言和耳语的沃土。他从发生那件事后就有了这般体悟。

若学校是土壤,耳语是种子,嫉妒便是不可或缺的阳光和雨露。少年繁复的心态情绪,构建出这片异花园。

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好回忆。

全身的骨头像散架般地疼,她垂眸看了眼表面破裂的手表,起身走到镜子前,拧开水龙头清洗额角流下的艳红血液。淡红色液体自指间脱落,伴随哗哗水声流到水槽间的缝隙,汇聚成一道河流。今天她们下手似乎狠了点,镜中人的模样只有狼狈可以形容。

人狼狈,周围环境更甚。里间某条水管渗漏出水滴,头顶的白炽灯老旧破损,冷风刮过门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毫无生气的建筑里充斥着一股诡谲气氛。

她不明白李文君那群人是怎么想到这来的,本来在新宿舍这里就不会有人告发她们,特地约来和新宿舍间隔一个操场远的旧宿舍实在毫无意义。

不过当然,这种话她不会在李文君面前说,免得她发火,让她那帮跟班打自己更久。耽误她上课时间就不好了。

她在心底盘算着等会进教室该如何和老师解释为什么迟到,等到指腹残存的最后一丝血迹都消失不见,她抬起头打算再看看脸上的伤。

远处长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水泥墙间回荡。她身形一顿,伸手迅速从洗手台下捞出书包,回身就想从出口跑。

脚步声停在厕所门口。

文久单手撑着门框,弯低身子不断喘气。向来熨烫挺直的白衬衫压出皱痕,细长黑领带不知去向,想必他是隔着一个操场的新宿舍那边一路跑过来的。

她感觉到,那双黑曜石淬炼而成的眸子正盯着伤处。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她扯了扯唇角,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回肚子里。紧抓书包肩带的指尖隐隐泛白。

2

学校是滋养谣言和耳语的沃土。他从发生那件事后就有了这般体悟。

若学校是土壤,耳语是种子,嫉妒便是不可或缺的阳光和雨露。少年繁复的心态情绪,构建出这片异花园。

禅头花团锦簇,百花齐放,其中最为妖艳奇异的,是燃烧大地的红花石蒜。鲜红如炎,犹似炼狱。

“听说了吗?一班的文久最近跟一个女的走得很近耶!”

“真假?!谁啊?”

“就是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听说每节下课都跑去问他题目,如果文久不理,她就死缠烂打。”

“靠!我们学校怎么有这么贱的女人。”

话语由一张张不同的嘴,编织成不同的故事。

人们通常会信这些故事,因为这是他们枯燥平庸的制式人生里,唯一的乐趣。而且他们还习惯在听到这些话后擅自下结论,也不让话中主角有重新叙述的机会。他们的生活出现了刺激,她的生活产生了巨变。他们满足了对故事的幻想,却曲解了真相。日子,从此与伤痕为伍。

接下来的发展就像所有老套故事,一成不变,所有人却仍因为这些把戏捧腹大笑。

她的书包塞满垃圾,课本被扔到游泳池,桌面画满咒骂的字样,被悬在门板上的水淋湿,被拖进厕所殴打,甚至被学妹勒索。文久就坐在她身后,看得很清楚。

有次他经过女厕外,传出的嬉笑声不绝于耳,同学三三两两掩饰着目光经过。他对上她的眼睛。她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任由那些拳脚落下。

眼眶里并没有泪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像一滩再也激不起波澜的死水。他没有说话,选择漠视。

为什么?

——因为害怕吧!

人生到此,一路顺遂的优等生,至今所经历过的“挫折”,唯有在这个班级考不到第一名。哪怕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问了她一题数学。哪怕自己和她认识,甚至当了七年的邻居。

文久不想要人生再出现新的挫折和麻烦,因此选择视而不见。

很简单的原因,大部分人在面对相同的事情时,大致上应该都会选择一样的路。无法指责,因为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教学楼正对校门,放学时文久都会在座位上看着她混在人群里离开学校,走向等在墙角的少年,说了会话后,两人会骑着同一台自行车离开。

文久晓得那人是谁。前一段日子还在学校的优等生,每次段考都在与她争夺年级第一的位置,上学期因为打架滋事而辅导转学,听说最后落到HZ市YH区有名的流氓学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文久七岁时因为父亲的工作而搬到市中心的住宅区,和他们租下旧家的是一户单亲家庭,男孩和他差不多大。

名字……好像叫刘金水。

文久关注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和女孩的互动,而是他的勇气,肯为不公不义的事情出头的勇气。

这是从小就被规则束缚的他无法做到的。

他想……和他一样。

文久有个秘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外人看他,就像看着一个行走于人间的神。

父亲是知名律师,母亲是外科医生,严格的家教使他态度谦和有礼,再加上一张好皮囊和一颗聪慧脑袋,简直就是标准的人生胜利组。

好的家世,好的家教,好的相貌。

他是常人眼中的淑质英才,世间所谓“了不起”的事物,他不用花费太多力气便能得到。人生无欲无求,直到遇见了她。

学习轨迹中拿了第一个第二名,第一次遇到一个没有夸他外表的女生,明明容貌留有幼时天真无忧的她的轮廓,内在的一颗心却变了、城府深了、看不透了。

她像只刺猬,拒绝任何人靠近。

多年后,文久心中的那个秘密依然困扰着他,感触最深刻的,莫过于高三那年发生的事。他的懦弱像一条引线,点燃了结果,燎原了人心底,最后一丝良知。

时间回到现在。

她垂着头,和文久并肩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

“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再观察看看吧,说不定只是女同学间的小玩笑,文久,你太认真了。”

年过半百的班主任垂着老花眼镜滑手机,心不在焉地打发他们。

班主任的态度连她都知道交谈无果,身侧的文久却还想继续争辩,她提着书包,回身默默走出导办,逼得文久放弃继续和导师交涉。

长廊空无一人,脚步声回荡,她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停下脚步,出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明明一直漠视,明明和其他人一样抱着看戏的心态,你今天突然帮我,是愧疚?是好玩?还是良心发现?”

文久张口,却吐不出任何话,因为他不知道答案。

原先在血液里沸腾的那股冲劲,霎时被冷水浇熄。

终究,只是虚伪的正义、虚假的勇气。

自始至终,所谓“帮助”,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姿态。

“别再管我了,”身前响起淡漠话语,文久收回发愣的意识,窗外灰暗的光落到她身上,镀上一层毛茸似的薄光,那双眸子却像个黑洞,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线,“对你,对我,都没好处。”

背影孑然一身,隐没长廊尽头。

下雪了。

3

夜幕伴着细雪,如约而至。

社区亮起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刘金水牵着自行车,和她一起走过一条又一条小巷,远离社会定义的安全和秩序。一幢老旧的公寓矗立巷尾,踏上楼梯,左右两边对立的门,象征两个不同的世界。

刘金水准备好面对一场战争。

她准备好,面对一室孤寂。

“我回来了。”

她摁亮灯,白炽灯洒下的光照亮这不足十平米的小公寓。有简易的桌椅和床、卫浴间和厨房,却了无生气。她看向斑驳落漆的墙面上挂着的一幅全家福,女子温柔含笑的清秀脸庞是她童年最美好的记忆,男子宽阔厚实的臂膀曾是任她攀爬的山。

他们都搁浅在相片里,和中间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女孩待在一起。

她把两只书包搁在餐桌椅上,从柜子拿出两团面扔进锅里,没多久就听见隔壁传来的叫骂声:“说你这死小子!说要去上学,结果给我搞到去读了个破学校!要你去赚钱!结果钱呢!我看你根本就是拿去养隔壁那个贱婊子了吧!出去!给老娘出去!妈的你给我饿死好了!”

门被大力甩上的声响回荡楼梯间,久久不散。她把火调小,走到门前,旋开们扭。刘金水站在门外,一如他的名字,笑容如同阳光般灿烂。

“今天吃什么?”

“面,要加菜吗?”

“别了,今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厉害,菜价涨了很多,还是你留着吧。”

两人在桌边坐下,趁晚餐还没好,她从书包里掏出铅笔和学习讲义,指了一道题:“这题。”

刘金水拉过书看了看,夸张叹道:“唉~这么简单都不会做,真是白费了本大爷费尽心思的教学啊!”

“别废话,快教我!”她伸手轻拍他手臂,唇角绽开今天第一个笑容。“遵命。但我只再教这一次!”

夜晚在这样打打闹闹的过程中过得特别快。两人吃完面,她的手机收到一封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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