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便与薛复定下婚约。
可成亲当天,他却污蔑我与全京城最令人闻风丧胆之人私通。
至此我才知道,他予我的情是假的。
为博心爱的姑娘欢心,让我羞愧而死才是真的。
就在我爹欲将我乱棍打死之际。
他们口中与我私通之人居然从天而降,救走了我。
后来,他又找上已是阶下囚的薛复:「幸亏你放手,我才有了可乘之机。」
1
与薛复的婚姻是我娘在世时定下的,她与薛复母亲是手帕之交。
彼时沈家兴盛,薛家式微,如今却完全反过来了。
有许多人说我高攀,但薛复毫不在意。
他待我温柔体贴、有求必应。
不知有多少京城女子嫉妒得眼红。
成婚这日。
我穿着去世阿娘绣了五年的婚服,满心欢喜地等着薛复来迎我过门。
但我等到的不是迎我上轿的喜娘,而是怒气冲冲的薛复。
他带领着众多宾客闯入婚房,将一封信扔在我脸上,眼中满是厌恶与鄙夷。
「沈篱薇,我对你不好吗?为何要跟他人私相授受?」
他的话瞬间把我砸了个晕头转向。
我捡起信,颤抖着双手展开信纸,但信里字迹的确与我非常相似,其中露骨的话怕是出阁女子看了都觉得羞耻。
可我与信中的周贤煜无甚交集,更不曾写过什么「贤煜我夫」。
我只知他被称为圣上最忠诚的鹰犬,做些见不得人的脏活,虽官职为督察,却只受圣上一人管辖调遣。
「薛郎,我与他……」
他一巴掌打断了我的解释,眼里全是不容置喙的冰冷和愤怒。
我跌坐在地,难以置信地捂着疼痛的脸颊,终究没控制住眼中泪水。
不等我再度辩解,我的死对头魏泽雪突然走至薛复身侧,与他相视一笑。
她眉目间满是飞扬跋扈之色:「我呸!你一个失贞之人,还有脸肖想薛公子?」
我狠狠瞪了眼魏泽雪,转头抓住薛复的衣袍,祈求道:「薛郎,你相信我,我与周……」
薛复嫌弃地扯出衣袍,踢开我的手,冷漠开口:「你这个荡妇,郡主怎会平白无故冤枉了你?」
平白无故?他不是一直知道我与魏泽雪在京中最不对付?
内心久未平息的酸楚再度疯狂上涌,我死死盯着他冷漠的眼睛。
「薛复,你不信我?」
薛复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你竟如此负隅顽抗,有件事魏姑娘本不欲说,那就由我来说,前日和周贤煜一同出现在醉香楼的,是不是你?」
身后宾客听此,皆露出嘲讽和鄙夷的神色,对着我指指点点。
醉香楼表面经营食宿生意,暗地里却设有供野鸳鸯取乐的「雅间」。
「平日里看着正正经经的,居然玩得这么花……」
「啧,这沈家小姐出手就是不同凡响啊,一勾搭就勾搭最狠厉的角色!」
「和周贤煜沾上关系的女人谁还敢碰啊,薛公子不仅深情错付,还倒了大霉!」
闻讯赶到的我爹听到这些污糟之言,气得脸都绿了,他不由分说,上前来便一脚踹在我胸口。
「你个孽障!」
这一脚力度极大,我几乎要当场呕出血来。
我爹本就不喜爱我,再碍于薛家如今的地位……
他面色阴沉,劈手将案边茶杯狠狠砸向我。
「我怎么养了你这样的孽障!」
巨大的疼痛感在我额角边炸开,很快便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
羞耻与伤痛劈头盖脸砸过来,而我却迟迟做不出反应。
2
魏泽雪万般嫌弃地看着我:「你不知羞耻也就算了,怎还敢找周贤煜那般人物?你爹的脸面,沈府女眷的名声,你全都置之不顾?你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那般人物?
我不由得苦笑几声,这是算准了周贤煜不屑与我对证,也无人敢去他面前说闲话。
周贤煜曾当街砍下正一品官员的头颅,甚至先斩后奏,一夜杀光五十余人,偏圣上还力排众议,驳回了所有要求处决他的谏书。
我爹自然听懂了魏泽雪的暗示,他很快下了决断。
「来人,将这丢人现眼的孽女乱棍打死!」
我又哭又笑,没想过我爹竟对我薄情至此。
也罢,他从不在乎什么真相事实,他只在乎我能不能笼络住薛复的心。
可素日里那个温情体贴的薛复呢?
他冷眼看着,脸上尽是轻蔑与嘲讽。
薛复曾为我一句喜欢,找遍全京城的金银首饰、糕点果酒,这些疼爱都是假的吗?
我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此刻我却宁愿他是中了邪,才对我如此冷言无情、毫无信任。
魏泽雪细细欣赏完我的狼狈和绝望,扭头对我爹笑道:
「沈员外且慢,听闻先夫人绣工举世闻名,想必沈小姐身上这件,便是遗作吧?」
「这件喜服世间罕有,本郡主实在不愿看到暴殄天物。」
我爹立马会意,招呼几个丫鬟婆子将我团团围住,随即死死摁住了我。
我如坠冰窟,拼命攥住盘扣,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爹,求你,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见我抵死反抗,我爹冲过来恶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这嫁衣能被郡主看上,那是你娘的福分!」
嘴角似乎被打破了,血腥味在我口中蔓延激荡。
魏泽雪偏着头盈盈一笑,对着拿棍子的家丁挥手示意。
尔后凑近我,用只有我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沈篱薇,我说的吧,你再也不能赢过我了。」
魏泽雪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
半响,我才昏昏沉沉回忆起,是某年诗会我赢过她一次,打压了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
彼时的她失了理智,表情阴狠怨毒,当场大放厥词:「你也就只有这一回能赢我了!」
也是从那一次,她开始频频与我做对,暗地里使绊子。
我奋力抬头,看向温柔注视着魏泽雪的薛复。
答案近在眼前,可我却还抱有期望,不愿相信。
还没等我从回忆和痛苦中缓过神,魏泽雪又自顾自开口,坐实了我的想法:
「复哥哥不过与你逢场作戏罢了,被人拿捏婚约,玩弄爱意的滋味如何?」
我睁大双眼,像是突然失聪般,只余天地间混乱的颜色,以及不断开合着嘴唇巧笑嫣然的魏泽雪。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啊!
薛复默默站至魏泽雪身后,暗暗露出玩味的笑容,用口型缓缓对我说:「蠢货。」
他的反应彻底宣判了我的死刑。
喜爱一个人,果真是可以假装出来的,否则怎会凭一封不知真伪的情信便将我定罪?
他不是不信我,他是一开始就想要联合魏泽雪羞辱我,置我于死地。
旁人若遭受背叛,恨不能将事情死死掩盖,他却故意带着宾客来诬陷于我,看我笑话。
阿娘在世时,早早教给我世间男子皆薄情的道理。
我很听阿娘的话,唯独在这件事上,保有自己的想法。
我以为薛复会是那个例外。
3
想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
我仰天大笑,一口血水喷在魏泽雪脸上。
她被我激怒,尖叫着催促家丁棒杀我。
阿娘去世后,再也无人真心待我,这世上亦无需要我为他而活之人。
我爹既然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吧。
我闭上眼,静静等待着汹涌的疼痛和即将到来的死亡。
第一棍落在脊背上,我面部重重着地,苟延残喘的模样像极濒死的野狗。
就在第二棍落下之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冽又阴冷的声音:
「听闻沈小姐与我私通?」
我费力地抬起头。
来人身着玄服,气势凌然,周身泛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怒气。
是因为听到了和我的谣言,才如此愤怒吗?
在场众人看清来人后脸色俱变,皆屏气凝神,唯恐惹祸上身。在京中有如此震慑之力的,也只有周贤煜了。
薛复苍白着脸,低声唤来近侍询问:「他不是说他不来吗?他来了也就罢了,为何无人通传?」
近侍尴尬地回道:「是您说今日宾客,皆不拒于门外……」
我不由得笑了,眼泪混着脸上的鲜血漱漱而下。
他是想让更多的人来看我笑话,却不想招来了正主。
爹爹和薛复赶紧改口,面上谄媚尽显:「都是别有用心之人蓄意造谣,我们也只是询问……」
周贤煜冷笑一声,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轻轻抱起了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在微微发抖。
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静静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半响,他才低头看我,目光落在我疼痛的额角时,他的瞳孔蓦然收紧。
「只是询问,就将人伤成这样?等人死后,再寻个由头说弄错了?」
薛复像被说中了心事,脸色更难看了。
与薛复交换眼神后,一向嚣张跋扈的魏泽雪也噤了声。
周贤煜唤来几个粗使婆子,小心翼翼地将我交给她们。
「我还听说薛公子成婚当日忽逢恶疾,不得已推迟婚期,可有此事?」
薛复狠狠剜了我一眼,面色如同生吞苍蝇一般:「确有此事。」
周贤煜满意地点了点头,尔后用无比阴冷的目光,缓缓环视着屋内宾客。
宾客们满脸惊恐,连连保证自己必会守口如瓶,得到周贤煜的同意后,顷刻便作鸟兽散。
薛复讨饶:「周督察,今日之事,真的只是误会啊。」
周贤煜没理他,兀自走向小几,捏起茶杯狠狠砸向了薛复的额头。
这周贤煜果真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家伙。
魏泽雪急了,忙掏出手帕按住薛复血流不止的额头,怒道:「周贤煜,你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
周贤煜直接无视了魏泽雪,拿起茶几上另一个茶杯端详。
「我怎么觉得薛将军与这位重伤的沈姑娘并不相配?」
薛复眸色不甘,却只能低声下气道:「周督察,是小人配不上沈姑娘,我会主动退婚的。」
4
周贤煜着人带我去医治后,又在屋内跟我爹我薛复谈了会话。
听服侍我的丫鬟说,薛复次日便一瘸一拐来府上退婚了,还把过错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
爹爹没来看过我,但将府中最好的的院落拨给了我养伤。
府中女眷打着关怀的名义来看我,话里话外都暗含责怪,说我同这样一个人沾上关系,是想害了全家人性命。
可府中无人在乎过我的性命,我为何要在乎你们的性命?
若不是得周贤煜眷顾,我早成了棒下冤魂。
他既救了我这条无人在乎的命,那我务必要活出截然不同的人生来。
我只给了自己一晚上的时间为负心人伤怀。
薛复不值得我喜爱,我只是在跟那些虚假的快乐告别。
至于周贤煜,我与他毫无交集,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救我。
世人皆说周贤煜嗜杀残忍,可只有他愿意朝我伸出援手,救我性命。
我不觉得他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