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白和顾南枝成婚那天,一纸诏书将我赶出了盛京。
我曾是他的太子妃,他一生的耻辱,他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方能解气泄恨。
可当我真的死了,萧璟白却疯了。
001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死了。
可我没想到,即便是死,我也无法逃离盛京这座牢笼,无法离开萧璟白的身边。
我的灵魂不知受到何种力量束缚,只能跟着萧璟白,眼睁睁地看着他迎娶别人。
我叫沈如昔,萧璟白的前太子妃。
我们沈家世代为将,十几年前,祖父和父亲战死沙场,祖母为了保护全城百姓,巾帼不让须眉,带领全家拼死抵抗守城,最后,沈家老弱妇孺亦全都战死,只剩下我一个孤女。
那年,我才七岁,被皇帝指婚给太子萧璟白。
他们说,这是对沈家的封赏,不管将来继任皇位的人是谁,沈家之女必是未来的皇后。
可一个远亲姑婆的突然出现,生生地打碎了这一切。
那位姑婆说,我并不是沈家的亲生女儿,我的亲生母亲其实是沈家的庶女沈婉君,当年母亲爱上了府中的马奴,祖父震怒,不允许他们在一起,母亲便跟父亲私奔出走了。
在我出生后不久,父亲便遭遇意外去世了,等舅舅找到母亲时,她也重病缠身。
舅舅念在手足血脉之情,将我带回家中,对外宣称我是他的女儿,是沈家的千金小姐。
因姑婆的证词,我从沈家遗孤,未来的皇后之尊,变成卑贱的马奴之女。
从那开始,我在宫中的日子便愈加不好过。
皇后娘娘不想让儿子迎娶我这个毫无靠山的卑贱之人,每次我去宫中拜见她时,她总要阴阳怪气地说些不好听的话,或者就是让其他人进去体贴说话,独留我一个人跪在外面。
萧璟白觉得我是他的耻辱,我的存在拉低了他这个太子的尊贵。
他为此闹过多次,非要跟我退婚,但都被皇帝给呵斥拒绝了。
毕竟沈家是为保护江山社稷而亡,只剩下我这个孤女,哪怕不是沈家亲生的女儿,到底还是沾了点血脉,就这样退婚,对不起沈家的满门忠烈,亦让臣民寒心议论。
于是,我跟萧璟白不得不捆绑在一起,成了他眼中的耻辱和拖累。
我还记得,有次他喝醉了,双眼通红且愤怒地望着我,他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然后告诉我,他最爱的人是顾南枝,那个女人才是跟他门当户对,真正相配的太子妃。
他说,哪怕我费尽心机嫁给他,他也不会待我好,总有一天,他会杀了我。
到那时,他会跟真正心爱之人终成眷属,给顾南枝名正言顺的位份。
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我死了,顾南枝也成了他的太子妃。
宫人小心翼翼地为萧璟白整理着成婚的喜服,萧璟白却微皱着眉,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不适地捂了捂心口,像是陡然想起来什么,问——
“沈如昔那边……可有消息?”
002
宫人愣了下,敛声屏息地打量着萧璟白的脸色,才小心回答道——
“启禀殿下,兖州距离此处千里之遥,殿下派出去送走沈姑娘的人,三天前才刚出发,以最快的行程计算,也该在半个月后到达,没那么快的……”
萧璟白早就想送走我了。
最初我在宫中住着华丽宽敞的宫殿,在那位姑婆没出现之前,他们拿我当尊贵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连皇后娘娘也经常对我露出亲密的笑脸来。
但自从我的真实身世被揭穿,他们就都变了。
皇后不想看到我,借口我八字与她犯冲,让她生了病,将我赶出皇宫。
萧璟白亦对我不屑一顾,为了降低我这个‘耻辱’的存在感,他将我丢在城郊的荒宅内。
身边的侍从,亦是他们敷衍给我的。
偷奸耍滑还会在背后编排议论主子的嬷嬷,刻薄轻慢光明正大聚在一起赌钱的太监。
寒冬腊月里,我的房间如坠冰窟,连个炭火都没有,请嬷嬷帮我拿件厚点的棉衣,却被告知去年的棉衣被老鼠咬了洞,今年的例银迟迟没到,她们也拿不出一件像样的衣裳来。
他们总是抱怨我没用,别的奴仆都跟着主子鸡犬升天了,只有跟着我,短吃少穿不说,将来萧璟白登了位,抑或哪天陛下改主意了,我这个假太子妃就要被赶出盛京显出原形了。
可现在,萧璟白却后悔了。
他感觉越来越不舒服,手指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服。
丝绸做成的喜服,被他抓出了褶皱,他皱眉隐忍地喘息着——
“孤突然心慌得很,告诉他们,让沈如昔原地待命,送她去兖州的事……孤须得再想想。”
他似乎是忘了,那天将我赶出盛京时,亦是他满脸阴沉地冲着我怒吼。
他说让我走了以后就永远都别再回来,他要与我死生不复相见。
宫人愣了愣,只得敛住复杂的神色,小心地回答了一声‘是’。
宫人转身离开,萧璟白居然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破旧的香囊。
这个香囊,我也认得,是我绣给萧璟白的。
那时,萧璟白忙于政务,犯上头疼失眠的毛病,我便按照御医的吩咐,为他只做了这个安神助眠的香囊,可一针一线好不容易绣成的东西,却成了我的自取其辱。
萧璟白当着很多人的面,将我的香囊丢在地上。
他阴沉着脸冲着我挑眉,冷哼道:“你的脏东西,也配得上孤?”
他当然不稀罕,是我不自量力,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身边总是前呼后拥地跟着很多人,只要他皱一下眉头,那些人就仿佛塌了天,争先恐后地为他排忧解难。
我还记得,那天,顾南枝将自己绣制的香囊系在萧璟白的腰间,翘唇回头望着我。
她说:“忘了告诉你,殿下戴惯了我绣的东西,其他的人,怕是看不上呢。”
可现在,那个曾经被他丢弃的香囊,却被萧璟白紧紧地抓在手里。
他喃喃地轻念着:“沈如昔,你是孤的太子妃,是孤的女人。”
“哪怕是死,你也只能是孤的,孤不可能将你放给任何人!”
003
吉时到了,宫人来提醒萧璟白要去迎接他的新太子妃。
萧璟白手中握着那个香囊,不太有底气地问:“沈如昔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宫人无奈地笑了:“殿下方才已经问过了,人刚派出去,消息传回来也没那么快的。”
他顿了一下,又提醒道:“殿下还是尽早启程吧,陛下和娘娘那边都在等着了。”
萧璟白握着香囊沉默良久,才迟疑地吩咐说——
“若沈如昔的消息传回来,说她知道错了,就将她接回来,就说孤……原谅她了。”
宫人愣了下,才掩饰惊慌地说了句:“……是。”
萧璟白离开了东宫,我也不得不受到他的牵引,跟着他一起去接顾南枝。
我亲眼看着顾南枝穿着太子妃的礼服,在众人的簇拥下,微笑着将手搭给萧璟白。
她跟萧璟白自幼就郎才女貌,顾家有权有势,是萧璟白最大的助攻,许多人都说,若不是我这个冒牌货的话,顾南枝才是真正的太子妃,跟萧璟白情投意合相配之人。
如今拨乱反正,终于甩开我这个拖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深宫中,萧璟白站在门口,望着重重华帐里的新娘。
他手中还捏着我曾送给他的香囊,最终沉了沉心,迈步走了进去。
他挑开顾南枝的盖头,望着眼前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女人。
顾南枝羞红了脸,咬着唇娇滴滴地喊了声:“殿下,枝枝……”
萧璟白心神恍惚,却又好像忽然清醒,他退后了一步,望着顾南枝的眼神开始复杂。
见他退后,顾南枝的脸色一僵,期盼地说:“殿下,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她提着裙子站起身,向萧璟白伸出手:“让枝枝伺候殿下安寝。”
望着顾南枝向自己伸出的手,萧璟白再次退后了。
他缓过神,才找着借口说:“孤今日累了,你也先歇息吧。”
萧璟白转身走出了寝宫,留下顾南枝愣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流下扭曲的泪。
我早就知道,顾南枝喜欢萧璟白,仿佛从她出生时开始,就注定了嫁给萧璟白。
她和她背后的家族,剑指后位,那么最先的,自然就是成为萧璟白的太子妃。
所以,我的存在,是她的障碍。
所以,她让宫里克扣我的例银,她随便一个眼神,就有人会意将我推进冰冷的水池里。
她那样美丽,像是高高的太阳,明亮炫目,又那样跋扈,刺得人生疼。
因为她,从小到大,我都抬不起头,只能是那个卑贱的马奴之女,虚假的太子妃。
萧璟白的脚步越来越快,他仿佛带着怒气似的冲出寝宫。
他冲着守在外面的人喊:“沈如昔!把沈如昔给孤找回来!孤现在就要见到她!”
外面的人跪了一地,终于有人战战兢兢地告诉他——
“殿下,沈、沈姑娘在半路上遭遇刺客,已经坠崖身亡了。”
004
听到这个消息,萧璟白直接呆愣在原地。
他喃喃地念着:“不,不可能……”
他一时恼怒,将跪在地上汇报消息的宫人拎起来,斥责道:“你们都在欺瞒孤!是沈如昔收买你们,还是母后他们教你们的?她想诈死,她想跑……孤就偏不让!”
宫人吓得要死,抖着声音说:“殿下,是真的……”
“沈姑娘刚出走三十里,便在密林中遭遇刺客,负责护送沈姑娘的人全都死了,沈姑娘的马车受了惊,载着她冲下了万丈悬崖……消息昨日就送回来了,娘娘怕冲撞了殿下的婚事,所以才命我们隐瞒了下来,沈姑娘的尸体都已经找回来了……”
看到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我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摔死的。
当时我有多害怕,可马车直直冲向悬崖的时候,我却忽然释然了。
我这辈子做梦都想逃离盛京,逃离萧璟白的身边,如果死了,也算是如愿了吧?
看到我的尸体,萧璟白摇着头,喃喃地念着:“不可能,不是她……”
他嘴上说着不是我,却又剧痛地捂着自己的心口,眉头皱得更深了。
宫人只能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殿下,仵作验尸,此人确实是沈姑娘无疑,您忘了……”
“沈姑娘的左肩上有一道箭伤,她虽已面目全非,但箭伤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我的左肩上确实有一道箭伤。
那时,皇帝举办春猎,原本这种活动,我是没有机会和资格出面的。
但那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后娘娘突然大发善心,让萧璟白带上我。
萧璟白当然不乐意,全程冷着脸色,他将我丢进一个破旧的马车,甩在队伍的最后头,自己则带着顾南枝坐在太子的车辇中,两人一路春风得意,收获了所有人羡慕的目光。
顾南枝撒娇让他教授自己拉弓射箭,两人坐在马背上,笑得灿烂开心。
只有看到我的时候,萧璟白的笑容才倏忽收了起来。
他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又鄙夷地问我——
“你来做什么?让所有人看到你,看孤的笑话么?”
因为他的话,我躲在营帐中待了三天都不敢出来,后来,狩猎的山上突然来了刺客。
我听到声音从营帐中钻出来,千钧一发时,看到有个黑衣人引着弓箭对着萧璟白的后背。
当时,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就拿自己的身体去挡。
肩上的那道箭伤,就是因此留下的。
我痛的要命,以为自己要死了,萧璟白也循声看向我,满脸震惊。
那是他第一次抱我,怒吼着呼唤着我的名字。
在昏迷的瞬间,我望着他脸上的紧张和害怕,突然笑了笑。
我仿佛看到了我们的小时候,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世,还喜欢着我。
是他告诉我,我是他未来的妻子,等长大了,他会风风光光地娶我。
这么多年,或许萧璟白早就忘了。
其实一开始,他是挺喜欢我的。
005
我的尸体就躺在萧璟白的面前,可他却不肯认我。
他说那是假的,是我为了逃跑,使出的诈死金蝉脱壳之计。
他说我肩膀上的箭伤是伪造的,我肯定还活着,早就跑了。
可宫人却小心翼翼地回答说:“沈姑娘当年伤时,殿下不在身边,是陈御医为沈姑娘料理的伤势,那道箭伤,陈御医和伺候沈姑娘的嬷嬷应当最清楚不过,一问他们便知……”
当年我受伤时,萧璟白全程陪着顾南枝。
因那场刺杀,顾南枝受到了惊吓,整夜睡不着。
萧璟白便坐在她的床榻边,任她拉扯着自己的袖子,温声细语地哄着她。
不过他好歹念在我救过他的命,破天荒地请来御医给我看伤。
治伤的药,还有几匹布和一壶珍珠,是我救下他所有的奖赏。
御医被找了过来,连伺候我的嬷嬷也被找了来,他们都作证,眼前的尸体是我。
可萧璟白还是不信。
御医迟疑了一下,又小心补充说:“殿下,方才老臣为沈姑娘检查时,发现她似有身孕。”
萧璟白瞬间愣住了,哆嗦着嘴唇问:“什、什么?”
他愣愣地将目光看向伺候我的嬷嬷,对方却惊恐害怕地跪在地上哭诉自己并不知情。
萧璟白怒斥道:“你是她身边的嬷嬷,专门伺候她,她有身孕,你不知情?”
萧璟白自幼便被皇帝立为太子,满身尊贵荣誉的他,又岂会明白奴才拜高踩低的道理?
昔日,我是他的太子妃,他和皇后高看我,那些人自然尽心尽力,拿我当主子。
后来,皇后不喜欢我,萧璟白也处处与我为难,底下人自然也跟着主子脸色,看不起我。
事实上,自从分完萧璟白赐给我的绸缎和珍珠之后,那些人就很少照看我了。
他们时常聚在院子的破屋檐下聊着八卦,无非是太子殿下又去陪顾南枝顾大小姐了,为了哄顾大小姐高兴,太子殿下费尽心思为她寻来天下的珍宝,全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相比之下,我拼着性命换来的那壶珍珠和绸缎,就显得像个笑话一样。
他们总说,顾南枝定会成为萧璟白的太子妃,至于我……
朝不保夕的冒牌货,说不定哪天连命都没了。
事实上,有身孕这件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很可惜,我现在只是个灵魂,连个实体都没有。
我感受不到孩子的存在,即便有,他也早就跟我一起死了。
萧璟白发怒,将所有人赶了出去。
他守着我的尸体不肯离开,顾南枝得知消息,匆匆地赶来。
她泪水涟涟地跪在萧璟白面前,喃喃地说:“殿下,沈如昔不知检点,与人苟且,她腹中的孩子,必是她跟那个男人的野种……果然,卑贱之人,永远改不掉那一身的贱骨头!”
她抓着萧璟白的手,期盼地说:“殿下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您忘了,是她先背叛你么?”
萧璟白终于抬眼看她,悲凉地呵了一声。
他颤抖着看向我的尸体,最终不可接受地说了句——
“可她腹中的孩子,是孤的。”
应该再加一个那个姑婆背后是有人指引的,不然的话一个老人千辛万苦跑那么远,还跑到皇帝面前就为了告诉嫡女是马奴的女儿。这一点说不通啊,没有利益的事情谁会愿意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