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昇夫 字数 2832
近年常多忆,每思及痛处,总叫人心酸眼湿。
为什么会这样呢?表明不再年轻了,也说明它确有悔恨的缘由。譬如问:叫你拿现有的一切换回曾经的十八岁,你可愿意?我想,大多数人的答案是肯定的,谁不想青春永驻呢。然而,想也白搭,因为青春的小鸟一去不回头,奈何奈何!回忆不过是借着思想的翅膀,让我们暂且回到那似有还无的过去。每一个人的回忆,滋味各有不同。
实拍于超市
那一年,我十八岁,刚高中毕业,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踏上打工的路途。跟着表亲一起,来到京郊的一个小镇——康庄镇不远的一部队前院,表亲在那开了一家小厂。那时的我,也可是高大英俊的帅小伙呀。没有白发,眼神清纯明亮,眼角没有皱纹,脸庞清秀,皮色红嫩,对世界对生活懵懂无知充满好奇,仅有的认识来自校堂些许的教化,我绝对是一个无公害的好孩子。
还记得,那时我坐在厂房外一废弃的铁道轨线上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我,长发三七分,两臂放在大腿上,五指交叉于前,上身穿一件印有“我登上了长城”字样的长袖圆领衫,脚下是塑胶凉拖鞋,微侧上身看着镜头,眼神忧郁,望着不远的远方。
因在同群中我多读了些书也或是看我老实,被表亲厂长安排在门窗车间,跟一四川师傅学做铝合金门窗。师傅姓刘,典型的四川人,他原是一名教师,普通话说得好,口齿清晰。个不高,下巴微尖,眼神滴溜溜会转,偏瘦,形如“瘦猴”,如此形容或许不当,但并无不敬之意。
他无意教我,在他,我不过是打下手干杂活的角色,若教会了我,恐失了饭碗。我年轻,心不在学,也无所谓。但我并不笨呀,况又不是高尖的技术。时间长了,也就了解了,主要是清楚门窗的型号尺寸用料。我也曾偷空试验,做了一个七八寸见方的小窗模型,后来离开了还放在宿舍抽屉里。
门窗生意订单萧条之下,厂长不得不拓展业务,在保定学得景泰蓝的工艺,对方承诺产品回销,我们负责加工,结果,我们被骗了。在制作景泰蓝的时候,先丝线摹图,再间填一种多颜色的“细沙”料,组成图画,以树脂浇面成型。干这个活大家都没有底子,都是学生,老刘年长些,眼神手脚不及,他借故打趣我:小徐无师自通呀,言中难掩一股酸味。我的性格从小时候就差不多这个样子,不善言辞,又不喜吹捧奉承那一套,只晓得老实本份,对溜须拍马的言行反感乃至厌恶,如此种种,或许也是制约我命运的一个因素。
没有订单,何来开支,导致生活简单,想吃顿肉也不常见。老刘有办法,宿舍屋边马齿苋肥嫩,他摘得一大脸盆,凉拌,叫我们一起享用。这应是我第一次吃马齿苋。还有一回,一只野兔不小心窜进院子里,被“瘦猴”抓到,这里不说老刘,意指他手脚灵便。四川人勤恳,又会做菜,当晚一大盆红烧兔肉,正好解荤。我向来不善食肉,兔肉加工未免有限,一股膻气我受不了,大抵是没怎么吃,但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想起来,老刘坐在那门前歪着头烫兔子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这种回忆是愉快的,是有趣的。
我们有一间活动室,主要就一台电视机,加一个乒乓球台。大多数都如我一样的青年,有少数结婚不几年的年轻夫妻。晚上大伙看电视,那结了婚的、调皮的,总有开男女方面的玩笑,无非大胸圆屁细腰之类,我听了觉得羞涩,只在一旁傻笑,除了好笑外,并没有更多的想头。那个时候的我呀,性还处于朦胧的状态。
女孩子确实要早熟一些,有两件事可以来说明。
有那么一个中午,夏末秋初的光景,很静,在门窗车间,老刘并不在,大概是派别活去了,有一件不顶要的小活由我来干,派一个女孩子给我打下手。厂子原来了一批女孩子,都是刚毕业的高中学生,多是女生,也有几个是从工厂转来的,听她们说,原是冲着首都北京来的。我还记得这个女孩的名字,带一个梅字,且称她阿梅。阿梅圆脸,齐耳短发,青春活泼,中等个头,身材微丰,一对奶子翘翘的,宛若老刘抓的那只野兔子,忽突忽闪,忽闪忽跳的,宛若朝阳就要升起来,有种慑人的光芒。那时天气还热,单衣薄衫。我打钻,她滚圆的屁股坐在料上帮固位,三角区显现出来,阿梅并无顾忌,我也专注打钻,打偏差了可不行。再说,若不注意,钻头一打滑,人家核心部位就在咫尺,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我们秋毫无犯,但可以感到,空空的大车间里,除了打钻声,就剩我俩的心跳声了。
后来才知道阿梅喜欢我。还记得,在篮球场边,她观看呐喊助威。可是,因我的无反应,她和她的姐妹们,对着我唱“那个悲伤的逃兵,怎么能够实现我许过的愿”。可是,她哪里知道,我何曾当过逃兵呢!我都没有上战场呵,何来逃呢。
现在回想起来,不无个恨。如果我早熟一点,再开窍一点,嘿嘿……!当然,世事没有如果,今天说这些,不过戏谑搞笑罢了。
另一件是关于另一个叫阿霞的女孩子的故事。阿霞和阿梅大略无差,同龄青春,只是眼神放光,自有一种风情。阿霞的早熟以及思想的放得开,就是现在的我,也不无喟叹。
厂子里有一位负责开车的司机,他开的是一辆报废的吉普车,不容易打着,打着时突突地颤响,因车尾宽,我们管它叫大屁股,也因此称司机的他叫大屁股。大屁股中年,已婚,是一位场面上的角色。一个中年大叔,一个黄花姑娘,不知怎地搞到了一起。自那以后,大屁股的副驾上,时常坐着一脸春光的阿霞。我想尖了脑壳也想不明白呀:年纪轻轻的俏阿霞,怎么会喜欢上中年大叔呢?大屁股又不帅,但成熟,会来事,或许是这些让阿霞有安全感吧。想那时的我,十八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可人家都吃回头草了。
话说我所在的宿舍,一共住着三个人,除我外,那两个也都是和厂长沾亲带故的。一个是家穷少读书的小伙子,普通话还说不利索;另一个与我相仿,比我早一届的高中毕业生,但比我们俩都成熟。因此,没活干的时候,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常一起去康庄小镇玩。记忆中的康庄镇,真的好小啊。一条不宽的主街,一带参差平房,路边有老阿姨卖枣,老阿姨讲老北京话,居然听不懂,枣用方便袋装着,摆在脚地上。北京话,枣树,槐树,是我对北京最初的印象。
印象深的,最有意思的,是我们翻爬院墙去外面小店偷买好吃的。记得有一回,我们三买一袋油炸咸花生米,一人一瓶啤酒,就在路边吃喝起来,也不知道这简单的吃食怎么像开洋荤一般的美。就是在这一回,我们经过一处苹果园,满园满树的青苹果缀满枝头,可以采摘了。当时,我们摘了半尼龙袋回来,才卖几毛钱一斤,便宜。青苹果个头相仿,圆圆的泛着亮光,又脆又甜,清新芳香,一次可以吃两三个,直到吃足了,吃厌了,才分给同伴们。
近年我想起这青苹果的脆甜,有一回见超市有卖,看着和当年的青苹果差不多样子,便买了几个来吃。然而,口感完全不同,滋味大减,好一顿惆怅,以致让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直教我疑虑当初的青苹果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记忆如风,飘飘散散,飘向远方,或一湾停驻,或渐渐消失。思想起青春年少,而今华发两鬓,不由想起一首老歌:
“时光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
记得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在张国荣、张慧敏主演的一部影片里,他俩一起去敬老院看爷爷,在依依惜别间,片中响起了这首配乐。那时听,就觉得酸溜溜的。
今天,脑耳边响起那弦律,忆过往,看如今,心中难掩悲伤。想及那京郊的青苹果(园)呀,依然还在那时空里,只是,再也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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