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谢少科
1992年是我当兵的第三个年头，我也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家了。那年的11月我收到了一封电报，电报上只有六个字“外公病重速归”，我外公此时已经80岁，家里来这样的电报，外公肯定也是病得很严重了。
我内心无比悲痛，恨不得此时此刻就能在他跟前尽孝。
说起我能当兵，还多亏了我外公，我才能顺利当上兵。我外公就我妈一个女儿，我外婆当年生下我妈后就难产而死，从那之后我外公也没有再娶，就一个人拉扯着我妈长大。
我妈当时嫁人只要求一个条件，就是娶我妈的人，必须要接受我妈把我外公接来一起生活。
很多人看到我妈的这个条件都不太乐意，只有我爸，因为家里穷一直讨不上媳妇，家里兄弟姐妹也多，我爷爷奶奶也很着急，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就这样我妈带着我外公嫁给我了我爸。当初我妈结婚的时候我外公也不到六十岁，我爸当时为了能挣更多的钱，跑到县城里去打工，家里主要还是我外公和我妈在照顾着。
因为我两个叔都没有结婚，我爷爷奶奶干活挣的钱，主要也是给我两个叔叔攒着娶媳妇用，根本也没顾得上我们家。从小到大我都是外公带大的，我对外公的感情也很深。
外公有一门手艺，他能用竹子编制成凳子或者帽子篮子之类的手工艺品，我们村附近的山上有很多竹子，我外公久不就会到山上砍些竹子回来编制一些凳子到街上去卖。
每次外公从街上回来的时候，总能给我们姐弟三个带零食回来。
只要外公上街，我们三个一到了傍晚就会跑到村口的大树地下去等他回来，因为我们知道只要外公回来了，就有很多好吃的了。
外公虽然跟着我们家住，可是他这些年来一直靠自己的双手在挣钱，就算我已经去当兵了，他也没有闲下来，他是闲不住的人，他这样的人，如果闲下来了，那肯定是生病了。
1989年，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想去当兵，可是我作为我们家里唯一的男丁，我父母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去当兵，觉得当兵太辛苦了，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何必去受那个苦呢。
我父母的意思是想让我出去学一门手艺，以后也能谋生，当兵就不同了，我们家是农村的，当几年兵回来还不是又当回农民了。我们村以前就有好几个退伍军人，最后还不是回家务农了。
可是我从小就很崇拜军人，觉得当兵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情，以前读书的时候，我们也经常去欢送新兵，看着别人带着大红花穿着军装的样子太羡慕了，渴望有一天，我也能这样。
走在路上看到当兵的人，跟别人走路都不一样，当兵的人精气神都比普通人好太多了。
我铁了心想去当兵，可是我父母又很反对我去当兵，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外公说话了：“启茂（我爸名字）、桂花（我妈的名字），我看当兵挺有前途的，少刻怎么说也是高中毕业的，他是有文化的人，他去当兵就比别人那些初中毕业的人要有优势了。我相信只要他努力，以后肯定会很好的。”
“没准到了部队，他还能考军校，圆了自己的大学梦的，在部队管吃管穿，还有津贴，这孩子才十九岁，就算只当几年兵回来，他也还年轻，到时候如果考不上军校，最后退伍回来再学一门手艺也不晚啊，你看我这编竹子的手艺不也是30多岁才学的吗？”
“他去当兵这几年也不用你们养，也不用你们付钱，而且还有津贴拿，还能锻炼人，这是好事啊，你们就同意了吧。我相信这孩子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就这样在我外公的同意下，我父母终于松口了，同意我去当兵。我通过报名、体检、政审、家访等环节终于如愿当了兵。我终于也享受了一回身穿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享受全村人欢送的场景。
我妈是既高兴又难过，一会苦一会笑的，笑是提我开心，苦是觉得要几年时间见不到我，也怕我吃不了当兵的苦。
我能当兵，多亏了我外公，如今收到家里电报说他病重了，我心情低落到了谷底。我很内疚，想着要是我不来当兵，或许能一直陪着外公。
外公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关，我作为外公最疼爱的外孙这个时候却不能陪着他，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战友邱立伟看到我哭就问到：”少科，你怎么了？“我把电报递给他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赶紧请假回去看看吧，你已经三年没有回去了，这次请个探亲假，多陪陪外公。“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立伟拿出500块钱塞给我说：“这钱你拿着。”我说：“立伟，不用了，我有钱。”立伟说：“你拿着，回去外公看病肯定也要花钱的。”
立伟把钱硬塞到了我的口袋里，我也不好再推脱，想着今后我回来了，再慢慢还给他。然后我向组织申请了探亲假，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了两次车，才回到了家。
回到家，我父母正在家里忙着淹酸菜，我们家离县城不远，父母每年都会淹些酸菜到城里卖。
看到我回来，两老激动得不行，虽然他们知道我收到电报肯定会回来看外公的，可是没想到我能回来那么快。我们几个人的眼眶都湿润了，毕竟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我妈看着我说：“真是太好了，你，你外公当初支持你去当兵没错，看看现在的你真是太精神了。”
我问到：“妈，外公呢？”
我妈说：“刚刚你大姐带着你外公去卫生院打止痛针了，刚刚他不舒服疼得厉害。”
“外公得的是癌症，这一次怕是熬不过去了，如果你不回来，怕是见不了他最后一面。”
听到我妈这么说，我更难过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外公得的是癌症，我外公的病情其实已经挺严重的了，但是考虑到他年纪太大了，就没做手术了。
就抓了些中药在家里保守治疗，疼得厉害的时候，就到卫生院去打一下止痛针。
我在家也坐不住了，赶紧擦干眼泪，就一个人跑到卫生院去接我大姐和外公，还没走到卫生院，就看到了我大姐扶着外公走出来了。
我喊了一声：“外公，大姐！”就跑了过去。
外公艰难地说了一声:“少科，你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我说：“外公，您说什么呢，只要您好好吃药，会好起来的。”
外公说:“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我的时间不多了。能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姐说:“少科，我们回去吧。回去再慢慢聊。”
外公走了两步，突然蹲了下来，大姐说：“应该是累得走不动了。”
我对外公说：“外公，让我背你回去吧。”外公点了点头。
我背起了骨瘦如柴的外公，他身高170，只剩下皮包骨了，身上几乎没什么肉，现在南方还不是很冷，外公穿着薄棉袄。
大家说，最近外公总是说冷，他很怕冷。我家离卫生院并不算很远，很快就到家了，我把外公背到了房间，外公说他想睡一会。
我帮他盖好了被子，就出来帮父母摘菜了，刚刚我爸去买了很多菜，都是我爱吃的菜。
吃饭的时候，我到外公的房间喊了一声：“外公，出来吃饭了。”然后又慢慢的扶着他起床。
我又跑到爷爷奶奶那，叫两位老人过来吃晚饭，爷爷奶奶看到我也是开心的抹了抹眼泪，他们那么久不见我，也很想我。
我爷爷奶奶是很开明的人，虽然我外公一直跟我们家生活，可是他们从来也没嫌弃过外公，甚至很感谢我外公把我妈培养得如此通情达理。
这么多年，几个老人经常在一起，从来没有红过脸。大家都是为了子女好，甚至爷爷奶奶和我外公也像是亲人一样过了二十多年。
这天晚上，外公吃了小半碗饭，精神比刚刚在卫生院的时候好多了，应该是打了止痛药，发挥了作用，所以刚刚踏踏实实的睡着了一个多小时。
晚上，我给外公打水洗脚擦身、按摩，我只想让他更舒服一些，我二姐说:“外公见到你，精神都好了很多了，前段时间天天盼着你回来。生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发现父母早就起来在忙着杀鸡了，我问他们：“妈，今天怎么要杀鸡啊，是有客人来吗？”
我妈说：“是的，今天你爸有个朋友来家里看你外公，正好今天下雨了，也做不了什么农活，所以我跟你爸早早起来就杀鸡等着了。”
我赶紧吃了早餐，到厨房里给我父母打下手。中午11点，我爸的朋友张叔来了，是他以前去打工认识的工友，关系挺好的，听说我外公病了，今天特意过来看望。
跟在张叔身后的还有一个20岁左右的姑娘，这是张叔的女儿，今天正好有空，就跟着张叔一起过来看看外公，我妈说这女孩小的时候就跟着爸爸来过我们家。
一说到这个我还有点印象，以前我还带着她去过村里的小卖部买东西，只是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她的样子也只停留在小的时候，没想到她如今已经女大十八变了。张叔介绍说：“这是张雪，现在镇里的初中教书。”
我外公还在房里躺着，我就领着张书和张雪到了爷爷房间，张叔买了一些补品和水果，拿给我外公，张叔说：“啊叔，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宝德（我爸的名字）的工友啊，以前也来过你家很多次的。”我外公看了看，说：“记得啊，怎么不记得，这是你闺女吧，都长那么大了。”
张雪说：“外公，我是张雪，我来看您了，您老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外公说：“真是个好闺女啊，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了。”
张雪说：“我在镇初中教书呢，外公。”
外公看着张雪说：“做老师好啊，又有寒暑假，也不用风吹日晒的。你们现在的时代是越来越好了，往后的日子我是见不着了。”
张雪说：“只要您老人家好好养着，您的病很快就好的，活到100岁都没问题。”
我外公居然跟着张雪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半个小时。看得出来，外公很喜欢张雪这个姑娘。张雪也跟外公很投缘，也许是从小就见过外公，所以她也感觉外公很亲切。
中午我们一起吃了饭，饭后不久，张叔跟张雪就要走了，我父母和我一起，把张叔父女送到了村口。
回来后，我妈偷偷的问我：“怎么样？”我说：“什么怎么样？”
我妈说：“就是你觉得张雪怎么样？”
我说：“我觉得张雪挺好的啊。”
我妈说：“今天你张叔特地带着女儿来，其实是跟你爸早就商量好了的，你没回来之前，就商量好了，说你回来探亲的时候，就介绍你们两个认识。我们两家认识很多年了，张雪着孩子我从小就认识，我跟你爸都很喜欢。而且张叔也很喜欢你，现在就看你们两个小年轻怎么想的。”
原来他们忙活了一天，是在张罗我相亲的事情，还偷偷的让我跟张雪相亲呢。一想到我外公的病，我什么心情都没有，我这次回来主要是照顾我外公的，我要想寸步不离的守着外公。我就说：“妈，我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关于处对象的事情，我现在也不急，我也才20多岁不着急。”
我妈说：“怎么不着急啊，你看看我们村里跟你同龄的人，好多个都有孩子了，怎么不着急，你外公这么喜欢你，也盼着你有对象呢。如果他走之前能看到你找到了一个相亲相爱的对象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吗？”
“你外公可是天天盼着你结婚生子呢。现在你外公就挺喜欢张雪的，而且你也看到了张雪跟你外公也很投缘，两个人能聊得来，而且张雪看上去也很孝顺，又是老师，你们两真的是很般配的。”
我觉得张雪确实是很不错的，如果是以前外公身体好的时候，我肯定毫不犹豫的去追求她的，可是我的探亲假只有20天，我不想浪费时间去谈情说爱。
所以我也没有付出什么行动，一天到晚，就照顾着我外公，周五的晚上，我外公跟我说：“少科，明天你爸在家照顾我就可以了。你回来忙里忙外的，明天你休息一天，去约一下张雪，上次我见到张雪挺喜欢她的，我知道你也喜欢张雪，听外公的，明天去找她。”
看到外公的态度很坚决，我只能听了外公的话，想利用明天的时间去约一下张雪。这天正好是周六，张雪就住在学校里的，我直接到了镇中学，去找张雪。
我问了问门卫，教工宿舍在哪里，门卫看着我穿着一身军装，就指了指一排平房，说张老师住在第一间。
我顺着门卫指的方向，走到了平房附近，看到张雪正在菜地里摘菜，他们那排平房附近有些荒地，被老师开荒出来种了菜。
我远远的喊了一声：“嘿，张雪。”
张雪看到是我很开心，张雪的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女老师打趣说：“哟，张老师，这是你男朋友吧，长得那么帅都不告诉我们一声，你隐藏得可真好啊。”
张雪一听，脸立刻红到了耳朵根，她对旁边的女同事说到：“你别乱说啊，他是我爸朋友的儿子，我们八字还没一瞥啊。”
然后转身对我说了声：“少刻，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今天正好有空，想着也是周末，你应该也有空，就想来找你。”
张雪邀请我进了他的宿舍，宿舍挺宽敞，张雪说，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顺便尝尝她自己种的菜。我说：“我们还是出去吃吧，我请你。”
张雪说：“浪费那个钱干嘛，我给你做饭，你等我啊，很快的。”
才不到半个小时，张雪就做出了两菜一汤，秀色可餐，张雪还真是心灵手巧的女孩。张雪说她对当兵的人都很崇拜，吃饭的时候，我跟她聊了很多部队里的事情。张雪听得非常入神，而且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吃过午饭后，我问她，可以请她去看电影吗，她羞涩的点了点头，我们去看了场电影，出来还有点时间，我们又一起逛了逛街，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我在商场给她买了一条银项链。
晚上她还想说去她宿舍煮饭吃，我说都出来了，就在街上吃餐好的。我请她去吃了饭，看着天也黑了，我送她回了学校，路上我拿出项链递给她。张雪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我说：“刚刚逛街的时候，我看你挺喜欢这条项链的，就买下来送给你。”
张雪说：“可是我什么也没给你买啊，真不好意思。”
我说：”没关系，来日方长嘛？雪儿，让我给你戴上项链吧。”
张雪挽起头发，我给张雪戴上项链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清香，张雪问：“好看吗？”
我点点头，说：“很好看，项链好看，人更好看。”
张雪竟然大胆地说道：“既然那么好看，那你喜欢不喜欢？”
我说：“当然喜欢。”没想到张雪也对我有意思，我再也克制不住，把张雪狠狠的拥入怀中。
天已经黑了，我也出来一天了，我把张雪送到宿舍，就回家了。我们约定下个周末我再来找她。
其实往后的日子，张雪天天下了班就往我家里跑，过来看看外公，陪着外公聊聊天，也来看看我，她说每天能看到我很满足。外公也很喜欢张雪，得知我们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外公别提有多开心了。总说，看到我们俩在一起，他就是死也瞑目了。
20天的探亲假很快就过去了，我跟张雪还在热恋，就不得不面临分别，后来只能用书信来解相思之苦。我回部队一个月，外公就走了，因为刚刚回到部队，没法再请假回去，我外公的葬礼，我没能参加，张雪以孙媳妇的身份参加了葬礼。
跟张雪书信交流两年，我再次探亲的时候，我们结了婚，第二年张雪给我生了一个儿子。结婚30年了，如今我们儿子也研究生毕业了，我觉得自己这辈子能认识张雪真的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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