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全家被抄时,竹马爱我依旧,娶我为妻。
在他家破人亡时,我选择休夫,转身去做了太子身边最下等的姬妾。
三年后,他提剑归来,血洗东宫,却始终没有找到我。
因为我,早就死了。
1
沈渡回来的那天大雪纷飞,满目苍白。
而东宫里流血千里,是这失色天地唯一的红。
【庸帝既死,明君已立,东宫当诛——】
万千士兵一阵阵响彻的的声音吵醒了我,他们两排并立,让出了中间的道路。
提刀走来的是沈渡,救我出水火的竹马,被我抛弃于危难的夫君。
他依旧是那样意气风发,犹见当年一声高呼百将应的江都侯世子的风采。
而我却早已成为一缕无形的亡魂,终日被困在这座四方高深的东宫中。
我忘记了自己因何而死,尸身不知道被葬在了何处,恐也无人来哭我祭我。
每当欲尽力想起,脑中的疼痛总会先袭来,让我感到深深窒息与恐惧。
再次见他,心中便下起了雨。
纵使现在已经人鬼殊途,可总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
沈渡命人将东宫里的女子全都带到正殿前,将脸一一抬起来挨个细细察看。
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没见过这般场面,个个面上挂着泪,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沈渡看一个,眸色便暗一分。
我的魂魄就飘在他对面,近到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愈发静默狠戾的神色。
对面不识,原是这般。
我知道,他在找我。
在他家破人亡的时候,他在逃亡危急之时冒险暗中上京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我却拒绝了他,转身入了东宫,宁愿做东宫最下等的姬妾也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后来他在绝境之时投了晋王,隐忍筹谋三年,率大军北上围困整座皇城,逼得天下换了皇帝。
对于我这样的一个人,他又怎能不恨。
人群中没有一个人是我,沈渡戾气溢出似得提起了手边的剑,一人闯进了东宫正殿。
我静静地跟了上去,发现殿中只有那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太子妃横死在他脚边。
沈渡举剑刺向他的心口,将太子逼倒在地。
【她呢?】
沈渡的这两个字刺痛了我,让我如同寒冰坠地。
太子听此,发出一阵狂笑,已经散乱的鬓发遮不住他那个扭曲恐怖的笑。
【杀了我,你就永远找不到她!】
沈渡气急,利剑堪堪从我身侧划过,带起来的一阵风吓到了我,让我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他的剑堪堪刺入太子的肩胛上方,未伤及要害,鲜血却汩汩流个不停,明黄的衣衫上落满了惨目的红。
本来以为他要再度刺深进去,他却停下了,耳尖微动几下,灼灼目光瞥向了我所站立的地方。
这个动作令我心头一颤,感受到他目光中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心中似有万千虫蚁侵蚀。
他,能看见我?
2
他的目光停了短短一瞬,就让我心惊动魄。
剑被抽了回来,他也收回了停滞的目光。
【人押起来,别让他死了】
话毕后他转身孑然地离开了正殿,留下了一个满是鲜血的太子和一个人魂鬼魄的我。
我对上他灼灼目光那一刻,心底却也生出一点点不可言说的......期待。
当发现他只是觉察异样,并没有发现我时,心中庆幸劫后余生。
但在心底的某个角落,竟也会感到一股期待被磨灭的怆然。
那夜过后,我的魂魄不知为何不受控地出现在沈渡周围。
太子被押入了东宫底下的暗室,那也是东宫太子日日夜夜折磨凌辱我的地方。
再次随沈渡踏入这一小方暗室,昔日的悲戚痛苦深深裹挟着我。
民间有传闻,东宫太子荒淫无度,尤好美人之姿,曾效仿【金屋藏娇】,在东宫底下造了一间镶满金玉的屋子,里面深藏了一位绝色佳人。
传闻是他放出去的,镶满金玉的屋子不过是一个挂满恐怖刑具的牢房,被他深藏的佳人却是严刑之下疤痕满身的我。
如今换了位置,被钉在刑架上的是他,他应该没想到他所布置的这一切,竟也会让自己亲身经历一遍。
沈渡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手指连带着一层因长年执剑生出的茧轻轻覆上了滚烫的烙铁手柄,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按压在了太子敞开衣袍的胸脯上。
紧接着,一声惊人的惨叫袭来。
【她人呢?】
沈渡的声音依旧冷极了,暗含厉色的双瞳紧紧盯着那被灼焦的血肉,手上的力道仍旧不肯放一点。
玉人皮囊快压不住他此时的阴狠至极,这让我不禁对他感到陌生和畏惧。
若是我还活着,恐怕他因当年之事对自己的报复,和今日的太子也不相上下吧。
不过顷刻,太子的身前那面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溃烂皮肤,早就没有一片完整的血肉。
【沈渡,忘了告诉你,她当年也是这般日日夜夜被我折磨!】
太子不怕死似得说了这样一句话,笑声深沉刺耳,又将我的思绪带回了那些生不如死的漫漫长夜。
沈渡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颈,手上青筋暴起,好似可以随时随地捏碎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蝼蚁。
我真想沈渡就这般将他杀了。
算是替我做成我一直想做却没做到的事。
可是他偏偏没有。
在太子将要窒息而亡时,偏偏放了手。
找到我和杀掉太子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果然,他还是恨我多一些。
3
沈渡时不时给他上刑,又在每次上刑后命人请最好的宫廷医师,用最好的药吊着太子的薄命。
一月夜,我随他从暗室出来后,进了他的府邸。
府邸中的花木布局我深感熟悉,发现他是仿着昔日的江都样式布置的。
进门处安放着一扇云纱屏风,隔着薄薄的一层云纱依稀可看见人的面庞。
三年前,我就是在云纱后拒绝了他。
江都侯府沈家世世镇守江都一带数十城,三年前江都侯携世子沈渡领兵支援平南之战,屡破敌军,我朝大胜。
沈家本是侯爵,长年坐拥富庶江都一带,正当天下人都在好奇皇帝会给他们赐何等赏赐之时,沈渡和他父亲随军复命途中却被太子一党冠上了私养兵甲,功高盖主之名。
天子生性多疑,年老愈加,面对自己的爱子所说的一番分析,更是怒不可遏,随即下令让人押二人父子进京。
江都侯知此心寒,加上战场上留下的旧疾复发,天寒地冻,堪堪熬不住回京伸冤,就病逝于马背上。
少时沈渡于回京途中戴孝,即将到京都城门时,却被太子设局,逼得天子下诏抓拿沈渡,逼杀随沈渡归京的数十将士。
沈渡被逼得离京南下,不过半年,便带着军队投了一直野心勃勃的晋王,坐实了反叛之名。
他离开前一夜,暗中乔装潜入了京城,来到了江都侯府在京城中置办的一处秘宅。
这处秘宅本来是他担忧我在江都恐受平南之战影响置办的,特意在战前将我接来繁华安定的京都,以保性命无虞。
他当时就站在云纱的后面,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走。
听着我说完【不愿】二字,他整个人似是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不敢去看他,即使隔着一层云纱,他的一点点动静声响都可以将我击碎。
可是云纱前的那个少年就这样静默地立着,站了良久,仿佛失神般走出了那道门。
我在云纱后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黯淡,最后全部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消失在无声无息的暗色里。
指尖贪恋地隔着云纱去抚摸他的背影,终究是抓了个空。
再看如今就走在自己面前这人,没有了云纱之隔,却有深不见底的仇恨相隔。
最致命的,总归还是生死之隔。
沈渡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四方长形的精致玉匣子,里面安放着两张交叠的纸张。
第一张上面留着我的字迹,是我三年前给沈渡写的休书。
字字绝情,刻骨剜心。
下面那张是一张放妻书,我从他的身后飘到那个玉匣子前,低身去看,凭借着字迹我发现竟是沈渡亲手所写。
放妻书?
这三个字映入我的眼帘,却如同在我的脑中炸开一道惊雷,彻底将我的思绪打乱得七零八碎。
他原来是要放我离开的吗?
可是他明明问的是愿不愿意和他走,这怎么可能?
沈渡来找我那夜手上确实紧紧攥着一张同样大小的纸。
但还未来得及展开前,我的话便已经落下,给了那个于危难中脆弱不堪的少年重重一击。
我心中被悲怆和震惊充斥,怔怔地望着沈渡,悲怆难以抑制,却流不出泪来。
亡魂是没有眼泪的。
沈渡用微微发颤的手指一遍遍地抚摸着我写地那封地休书,最终修长分明地手指慢慢攥紧,握成了拳,青筋骤起。
而掌心里是被他揉捏地支离破碎的那张苍白无力的纸。
我心中不禁冷笑:他果然还是恨极了我的。
本应该就是这样的。
沈渡收了玉匣子,指尖微微发颤,看似隐忍着极大的怨恨。
他转身面向我,定定地看着我,眸色深不可言,盯得我心里发毛。
若不是上次知道他看不见我,我恐怕不能安然地站在着。
【大人,陛下吩咐你尽快将那人诛杀】
我身后微开的窗子出现了一道挺立的人影,想必是晋王手下的人。
沈渡听此手指微微发紧,脸上原本半明半昧的神色却变得更加深重。
【和陛下说,再等等】
还没等到沈渡杀了东宫太子,倒先等来了一个女人。
一个和我长得一摸一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