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幼宜第一次不喜欢元旦晚会,是她十七岁那年。
那年她非常努力且争气,不顾学姐们的劝阻不要命似的排练,最终却仍旧没有能得到上台的机会。
第二次便是她十八岁,跟陈萧冬分道扬镳后的第一个元旦。
那年她没能和陈萧冬在舞蹈室里排练,也再没机会一起走上元旦晚会的舞台。
陈幼宜下了专业课走出教学楼,被冬日的冷风轻轻一吹,思绪又莫名散开来。
身边的同学看到她又突然发起了呆,用手肘轻轻捅了捅她:
“怎么了幼宜?”
“哦。”陈幼宜回过神来,“没事。”
路过小广场往宿舍走时,陈幼宜被冬风吹得迷迷糊糊,下意识说了一句:“今年冬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是啊。”身边的同学搓搓手回答她。
陈幼宜才大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
不是她所期望的回答。也不是她所期望的声音。
回答的人应该是漫不经心,不徐不疾地用他好听的声音说:
“是吗?我们省不老是这样?在入冬的边缘反复徘徊,然后最后宣布入冬失败。”
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不然也不能同时当上他们高中当时的广播站站长兼合唱社社长。
陈萧冬。
陈幼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名字。
明明是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一个人,看起来就像小说里常年生病,身体孱弱的男主角,说话的声音也总是温温润润,不徐不疾。当时学校的一位老教师夸他的声音是:声如润玉。
偏偏是这么一个人,有一个看起来听起来就萧瑟冰冷的名字。
萧冬。
风萧萧兮动寒冬。
陈幼宜回到宿舍坐下,没了四面吹来的冷风,身体才终于渐渐回温。
只是脑子里的思绪仍旧没有停止。
她突然又想到她十六岁那年冬天,好像也是这么突然转寒的一个日子,陈萧冬带着一身冬日凛寒的气息,站到了她身边。
他语调低沉清冷,只是声音依旧动听。他面对着陈幼宜站定,问她:
“高一哪个班的?”
“10班。”
“叫什么名字?”
“陈幼宜。”
他突然“嚯”了一声,却仍旧语气冰凉,带了点痞气,“也姓陈啊,幸会幸会。”
陈幼宜不知作何反应,抿着唇笑了笑,便继续安安静静地等社长的到来。
白梦凡从排练室门口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张口就开始抱怨:“气死我了,我们数学老师非得拖那点堂,反正也听不懂我说不如直接放了。”
说完目光在面前两人的脸上各停顿了几秒,又开口:“怎么样?已经认识了吧。”
是……是吧。
正当陈幼宜犹豫着要开口时,身边的男生却先开了口:“嗯,认识了。”接着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吊儿郎当地靠着舞蹈室搬腿用的栏杆扶手,看向陈幼宜。
“认得我吧?”
陈幼宜终于抬起眼看向她面前这个男生,点了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好好看的一双眼睛。
“看,这不就认识了。”男生依旧斜斜地靠着栏杆,只不过语气稍微正式了点,“我说这个七中谁不认识我陈萧冬啊。”
白梦凡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用你那女娲精心打造的身子和精心捏造的嗓子做出这样的言行举止。”
“我开心。”
“行,你大爷。”
陈幼宜在旁边听着两位学长学姐的对话,心里对陈萧冬这个人的轮廓又多了些隐隐约约的描绘。
后来终于回到正题。
白梦凡拿了张资料递给陈萧冬,说:“市里那个比赛,就靠你们了噢。”
“行。”
“好。”
比赛说的是市里面三年一届的青少年芳华杯大赛,主要就是唱歌跳舞一类的比赛,分为小学组,中学组和大学组。
本来像七中这种籍籍无名的小高中,一般是没有什么机会去参赛的。但今年七中十月底的一次舞台,舞蹈社跟歌唱社联谊,白梦凡带着高一的陈幼宜等人,在元旦晚会上大放异彩,当时就触动了下来观赏的领导的心,于是没多久就决定留一个名额给七中。
当时陈幼宜的性子比现在还要更安静,除了白梦凡叫她,否则基本不会和不熟的学长学姐交流,更何况是别的社团的学长学姐。
其实说白了就是有点社恐。
所以当时陈萧冬不认识她,很正常。
“国风主题?”陈萧冬看着比赛表上的要求,闲闲地看了一眼白梦凡,“所以我们选什么曲?”
白梦凡却伸出根手指摇了摇,“再仔细看看呢陈少。”
“独唱参赛者带伴舞共俩人?”陈萧冬惊叹了声,“市里是搞哪出?”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这一届正好搞创新吧。所以,不是我们,是你们。”白梦凡说完又转过头对陈幼宜说,“没问题吧幼宜。”
“嗯。”陈幼宜乖乖点了点头。
白梦凡颇为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眼神里满满地骄傲。
“我这个学妹没什么缺点,就是安静了些,你带着她,你们俩一起去,肯定没什么问题。”
白梦凡说她因为他们班主任的不通人情,所以参加不了,况且她本来就没打算参加,她各种事情忙得晕头转向,更何况陈幼宜确实有这个资格。这位学妹,她向来一点也不担心。
陈萧冬看了陈幼宜一眼,点了点头。
白梦凡交代了几句,又匆匆地赶行程去了,她还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因此也是芳华杯比赛的主要负责人。
彼时是新学期刚开始,虽然她才高二,但各个社团招新换届什么的,对接工作非常多,她任务重,每天都忙得气喘吁吁。
白梦凡走后,舞蹈室里突然又沉默下来。陈萧冬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看那张比赛要求表。
陈幼宜平生最害怕面对这种局面,正当她扣着手指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时,陈萧冬却几下折起那张表,站直了身子开口:“走吧。”
“啊?”陈幼宜愣了下。
“吃饭去啊,你不饿吗?”
“……还行。”
“那走吧,我饿了。”陈萧冬伸伸懒腰,“然后讨论讨论选曲的事。”
“好……”陈幼宜抬脚跟上去。
却没想到陈萧冬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陈幼宜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上他后背,用了好大力气才稳住了身子,抬眼疑惑地看向面前的男生。
“我还以为你没跟上来,走路太轻。”陈萧冬说,“没吃过高二食堂吧?走,我带你去吃。”
于是陈幼宜亦步亦趋,像个影子一样跟在陈萧冬的身后。好几次陈萧冬都想慢下脚步来等陈幼宜,却发现她其实跟的很紧,但是就是不站在他身边,而是选择跟在他身后。
陈萧冬脑子里又想起白梦凡在这之前跟他说过的,这位学妹有点社恐,让他多照顾照顾她。
社恐小学妹。
陈萧冬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词,眼里突然有了点笑意,想了想又不太好,于是只是扬了扬嘴角,没有出声,任由她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
最后在高二食堂吃完饭,陈萧冬和陈幼宜才最终敲定了他们的选曲,就是周天王的《青花瓷》。
陈萧冬下决定的时候,陈幼宜只是懵懵的点了点头,说好。
“这首歌你社长之前好像有自己编过舞,你到时候有什么不懂,可以去找她。”陈萧冬夹了块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好。”
“那你就先练着,等十一月底,我们就开始合,可以吧?”
陈幼宜放下筷子,仍旧回答:“好。”
陈萧冬看着她喝了口汤,道:“吃完了?”
“嗯。”陈幼宜擦擦嘴,“学长,那这个饭钱我……”
没等她说完,陈萧冬就打断了她:“小事儿~等下次一起排练,你也可以请我吃高一食堂。”
“……好。”
于是从那次一起吃饭后,陈萧冬的轮廓终于在陈幼宜心中渐渐清晰了起来,甚至悄悄的占据了一小点位置。
陈幼宜自己却浑然不觉。
后来的一个月,陈幼宜除了上课就是练舞,休息的时间几乎都用来排练了,整个人突然憔悴了不少。
等白梦凡终于有空来看她的时候,陈幼宜已经把整首歌排得差不多了。
“天啊幼宜!”白梦凡一进舞蹈教室就喊出声:“怎么瘦这么多!”
“学姐!”陈幼宜对白梦凡本来就不生,这会儿又是刚跳完舞,情绪有点高昂。“你有空啦。”
“你这太拼了。”白梦凡没回答她,完全被陈幼宜这出给震惊到了。
白梦凡拉着陈幼宜坐下,给了她瓶牛奶,让她老实交代。
“这一个月你这么能呢,啊?!”白梦凡气得头昏眼花,“社团里这么多事情,学业又这么重,你缓缓排也行啊,这么急做什么。”
短短一个月内,陈幼宜就一直死磕在这舞蹈室,把要比赛的歌给编好了舞,甚至已经跳得行云流水了。
“怪不得瘦了一圈。整这出你不瘦谁瘦?”白梦凡说。
陈幼宜心虚地“嘿嘿”笑了两声。
白梦凡大概给陈幼宜抠了点动作之后,勒令她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暂时不要再来排练,等到十一月月底跟主唱合舞台的时候,再一起练,到时候她再来一起整合舞台效果。
陈幼宜表面上听进去了,也没再时时刻刻往舞蹈室里跑。但是却仍旧悄悄地在宿舍里排。
陈幼宜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大概是觉得高中生命硬所以敢作吧。
但是后来的陈幼宜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不要命的自己,突然又想到了其他的理由。
或许是那时候偶然看到了比赛前三名的奖品,徒然就心动了。
比赛文件上面写:前三名个人及其单位会获得市级奖状,冠军及亚军有机会代表我市参加省级比赛。获得“芳华”市级奖冠军的队伍将获得主办单位特别制作的舞台纪念照一份……
说不清是哪个在吸引她。又或许每个都吸引。
如果排开陈萧冬,或许这个奖项对她的吸引力不至于要拼命去练。但若是上面的奖每个都跟陈萧冬挂了钩,似乎每一项都就变得更加诱人起来。
这或许就是十六岁的自己拼命往舞蹈室里跑的真正原因。
陈萧冬说是十一月底就是十一月底。
十一月三十一号那天,陈幼宜正裹得圆滚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写着地理作业。突然听到有人说门外有人找她,于是她抬眼,撞上了少年那一双笑意潋滟的桃花眼。
但是陈幼宜知道,所谓的笑意潋滟,不过是陈萧冬眼睛里的一汪假象。这是她高中毕业之后才明白的。或许真就是网络上流传得很广的一句古早网红青春疼痛语录:
只是因为他长了一双桃花眼,所以看什么都深情罢了。
陈幼宜拿下膝盖上盖着的校服外套,起身走了出去。
陈萧冬斜斜地靠着走廊的栏杆等她,见她出来才站直了身子,开口:“好久不见啊学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