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是真正的逝去,逝者与现世之间唯一的牵系,还有记忆。
活着的人,永远困在这记忆中,在之后的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都有可能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治平二年(1065年),与苏轼相伴11载的爱妻王弗离世,这对苏轼的打击是巨大的。
王弗是一位聪慧谦谨,知书达理的女子,也是苏轼老师王方的爱女,和苏轼很早就相识。因两家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就为两人定下了婚事。
那年,苏轼19岁,王弗17岁,两人在双方亲友的见证下成亲。
王弗性格“敏而谨,慧而谦”,作为进士之女的她,不仅是苏轼的贤内助,而且还是他的灵魂伴侣。
有时苏轼在读书时有些遗忘之处,王弗都会委婉的指出。苏轼的性情比较直率,平时交际时王弗就会认真倾听,事后提出自己的意见,使得苏轼受益匪浅。
只是红颜薄命,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两人,只是一起度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年,王弗便突发疾病而去世。
苏轼这般乐观之人,因为妻子的离去,都颓废过很长一段时间,即便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有了妻妾,也一直没有忘记王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神宗熙宁八年正月二十日(1075年),苏轼又梦到了已经离开自己十年的的妻子,梦醒后老泪纵横的他,写下了一首悼念妻子的催泪之作《江城子·记梦》。
这首“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 ”的词,因太过深情感动世人千年,被誉为“千古第一悼亡词”。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开篇就是震撼万千读者人心的千古名句。
妻子和自己生死相隔已经过去10年了,这十年来就算是逼着自己不去思念,但就是做不到,因为你就是让我难以忘怀。
这是刻骨铭心的相思呀,这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思念呀,才会在这十年间做到“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想你与你说说话,你我生死相隔,我就想在你坟前说说这些年的凄凉悲伤。但此时你的坟墓远在千里之外,我这满腹的悲凉也无法向你诉说。
王弗被葬在四川眉山老家,此时的苏轼是在山东密州为官,虽远隔千里,过去十年,但那处坟墓是他永远的牵挂,也是他无尽的悲伤。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你在泉下泥销骨,我奔波在人间也过得很辛酸,改变了容颜。如今我这个模样,纵使你见到我都认不出我了。
人死不能复生,苏轼在用一个不可能出现“相逢”场景,更将此时他内心的绝望表达的淋漓尽致。
词写记梦,但他的上阕都是在抒情,而到了下阙才正式开始描述他梦中的场景。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梦里我又回到了那山清水秀的家乡,回到了我们熟悉的地方,见到你一如过去模样,坐在窗前对镜打扮梳妆。
这个温馨的场景肯定是他们夫妻两,以前生活中经常出现的一幕,正是当年只道是寻常,才会凸显出相逢的可贵。
久别本来恩爱的两人应该有说不完的话,但再次见面却“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这无言的场景,相思的热泪,更胜过千言万语,这无声胜有声的场景,也更显得情感的凄凉,心情的沉重。
是梦就会醒,最后三句“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又回到了现实。
你我这么久没见,我猜想你在那明月照耀、松树成荫的地方,也会常常因为思念我而肝肠寸断。
这里是正话反说,明明是自己思念对方,却说对方思念我,更加表现那深受思念折磨而肝肠寸断的人,是活在世上的未亡人。
这首诗用词简单,结构也不复杂,但传达意境很深,表现的痛苦巨大,实在是太伤感太动人了,并且后劲十足,读来令人动容。
只因苏轼的这份感情,只要真实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就会引起深深的共鸣。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