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艺丹
推开小木门,木头间摩擦出吱扭声,下一个半米的坡,才会真正到达这座院落的地基上,院子不大,呈长条状,房屋均匀分布在院子两边,左边是房东的三间房和我家的两间以及锅炉房,右边依次是卖饼夹肉的大叔栖息地,房东厨房,以及一大一小两间可租房,到院落尽头是暗臭的公用厕所……
梦醒了,我再一次故地重游。
03年由于父亲工作调动,我们从河北省迁回家乡,考虑到我上小学方便,租住在离学校大约一公里处一座极具当地民俗气息,历史悠久的院子里,一住,便是三年。三年不长,但这三年留给我的记忆却伴随我一生,如丝如缕,绵延至今,那院子的模样,布局,以及一些特殊的声调和气味,于我而言,一点儿也不模糊。
作为院子里的常租户,我们一家人与房东相处极为融洽,经常互送自家特产,在院子里唠家常,谈论一些市井文化,房东的运城话与我们地道的夏县话,因源远流长的华夏文明碰撞出语言的火花,经常在与对方交流时对一些名词进行重复,必要时用普通话进行解释,然后继续下一个聊天内容,沉浸式环境加上自带的些许语言天赋,让我在极短时间内领悟到运城话的精髓,因此,房东算是我的运城话启蒙老师了。
零几年那会,家家户户都还没有翻新院子的打算,整个巷子放眼望去,房屋虽高低错落,但大部分院子地基与巷子地面持平,而我们的院子更像是原始的半穴居式风格,每次打开院子门会先下一个坡,到更低的平地才能进入室内,这会让整个院子显得更加破旧,毫无现代化可言。当时年纪小,但也爱面子,从不主动邀请小伙伴来家里做客,甚至每次学校登记家庭住址,我都是经历过极大的思想斗争,犹豫再三后才在纸上歪歪扭扭,极其不情愿地写下了我自认为很土的门牌号——老东门北三巷九号,也正因如此,纵使很多年过去,只要说起那个院子,门牌号就会立刻现在脑海里。
长大后我总能在不经意间回想起那座院子,想起对面两间空房,这个月窗户上冒着炊烟,下个月就会空空如也,一家人大包小包地拎进,另一家大箱小箱地抬走。每次经过卖饼子加肉的大叔房间,会屏住呼吸防止那股难闻的气味影响自己的好心情,偶尔会因为想要品尝他刚卤好的红烧肉,自动忽略掉他身后散发出的怪味。院子里厕所没有门,白天碰到没门的厕所有人在上会非常尴尬,晚上摸着墙根到厕所匆匆解决完再飞快跑回屋里。
冬天的晚上常透过窗户看到房东伯伯去锅炉房烧暖气,夏季的我会把桌椅抬到铺满青砖的院子里,赶在天黑之前把作业写完,再用旋笔刀把铅笔削得尖尖的,在文具盒里从长到短把它们排列得整齐,与第二天要用的课本一同放进书包里,即便次日早晨经路途晃动铅笔在文具盒里东倒西歪。周五会用大桶可乐瓶装满水,与发小约好,在家长们的陪同下去当时市里最大的广场玩气垫床,蹦到满头大汗,直到收摊才肯离去。早起上学前在巷头喝一碗豆腐脑,放学和小伙伴在超市买一包辣条站在院子外吃完才敢回家,那时,夜市摊对面的麻辣烫三块钱一份,用竹篓子自己装下为数不多的菜品,最后发现居然没有老板亲自装的多……
在离开的十四年里,我无数次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小院子里,大木门还是会响,院子里飘着红烧肉的香味,房东老奶奶有时白发苍苍,佝偻着腰,有时看到她的照片挂在墙上,厕所依旧很黑,还是没有门,每家的家门口堆放着上一个冬天没用完的蜂窝煤……
大学毕业后,与男友遛弯走到了那条巷子,巷内的院子,由之前的两层变成了五层或六层,门口也挂满了出租房内置电梯的字样,只有一两家还是我印象中的模样,巷子变得又宽又平整。在一个红色的大门前,我指着门牌号:"这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我经常梦见这里!"
老东门北三巷九号,嗯,现在读起来,居然顺口很多了。
编辑/董应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