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萧凌霄提出和离那日,七岁的儿子将我禁锢于玄冰地牢之中。
「母后,我知道你身怀系统,是不死之身。」
萧凌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道:「清月娇弱,更需朕之庇护。」
二人抛下我,转身为华清月庆祝生辰。
直到冻得四肢僵硬之时,系统突然提醒我:「宿主,新的躯壳已然备好,只需舍弃此身,便可脱离樊笼。」
我咬牙道:「我要待到寿辰之日,将这副残躯,作为贺礼,献与他们。」
1.
待萧凌霄从华清月宫中归来,我平静地提及和离。
他目不斜视,专注习字。
萧凌霄生得如霜似雪,鸦青色的锦袍衬得身姿修长。
烛光下,面如冷月横秋。
宛若画中走出的谪仙。
画中仙人,终究是冷心冷情,难以温暖的。
我见他未有反应,敲了敲桌案,又道:
「陛下,臣妾思虑再三,我们和离吧。」
「臣妾不求任何赏赐,只需些许盘缠,得以归隐山林便可……」
一滴浓墨在宣纸上晕开。
他搁笔问道:「你又在生气吗?我与清月之事,并非你所想那般。」
萧凌霄抬眼看我,神情未曾有丝毫波澜。
我的身影落在他眼中:平庸、卑微。
也是,我不过是个平民,他乃天潢贵胄。
在萧凌霄眼里,我反抗他的唯一方式,约莫就是生气、使性子、提和离。
我攥紧了拳,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然后告诉他,我再不会因他对华清月的百般呵护而心生怨恨。
我只想一脚踹开这段姻缘,祝福他与华清月天长地久。
想着,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并非如此,臣妾此言当真。」
萧凌霄取来一张新纸,提笔写就一纸休书。
他展开休书,让我匆匆一瞥,便将其撕碎。
「你当真舍得离开我们吗?」他冷冷地说,「萧云珏极为喜爱你。纵使我应允和离,他也不会轻易放你离去,皇族血脉,岂容流落民间。」
我心中嗤笑,正欲辩驳。
我的儿子萧云珏推门而入,一把抱住我的双腿。仰着稚嫩的脸,泪光闪烁:「母后,你要抛下云珏吗?」
我看着他泪眼婆娑的模样,蹲下身来。伸手抚摸他的小脸,不解地问道:「云珏不是一向嫌弃自己的母后是个平民吗?」
我曾惨死于一场宫变之中。一个自称系统的存在寻到我,说可助我还阳。条件是让我攻略萧凌霄,
它说我才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是萧凌霄的命定之人。
不该香消玉殒,而萧凌霄也不该对华清月华清月言听计从。
它要我与萧凌霄按照天命发展情缘,达成圆满结局,维持世间秩序。
我想活着。于东海之滨,按照系统的指引,救下身受重创的萧凌霄。那日,海风轻拂面庞,似有温柔。
2.
萧凌霄身着素锦长衫,胸前一片鲜红,触目生寒。
唇色如血,面如纸白,恍若一朵凋零的玉兰。
我被夕阳余晖刺得睁不开眼。背着萧凌霄,跌跌撞撞走了一路,几近力竭,才勉强将人背回寝宫。
他为华清月准备生辰之礼,独闯禁地寻宝,不慎伤及双目。
我褪去萧凌霄的衣衫,割去腐肉,细心清创。又亲自煎药,为他敷眼,昼夜不息照料七日。
萧凌霄目愈之日,睁开一双朦胧双眸。
轻声道:「姑娘救我性命,有何所求?」
我笑道:「自然是为了殿下。」
萧凌霄面色一沉:「本宫心有所属,不会再纳侧妃。」
我佯装天真,不顾廉耻地紧随萧凌霄左右,随机应变。
后来,萧凌霄为华清月寻药,冒险万里时,我始终相伴。
萧凌霄为华清月贺寿,遭受反噬时,我习得医术救他。
萧凌霄被华清月婉拒,借酒消愁时,我与他对饮通宵。
也是那日,他自窗畔递我一枝带露桃花。笑容难得温煦如春。
我想,他大约是对我有过情意的。
再后来,他征战边关,中了情蛊。
他唤来解蛊之人,是我。
一夜云雨。情蛊渡我身上,我从此身体衰弱,再难习武,也无法施展医术。
甚至,有了身孕。
那时,萧凌霄赠我诸多珍宝。
他说:「抱歉,本宫会补偿你的。」
他愿补偿我,却不愿娶我。
我与萧凌霄,萧凌霄与华清月,这桩风月在宫中愈演愈烈。
宫人们看我的眼神,尽是轻蔑。
未婚有孕,我羞于出门,终日躲在寝宫。
直到华清月寻萧凌霄说:「萧凌霄哥哥,我已订下婚约,你该忘记我,另觅良缘。」
那以后,宫中同时有了两桩喜事。
我与萧凌霄,华清月与西凉王子。
大婚之夜,萧凌霄在月下独坐到天明,带着满身寒露回到寝宫。
他说:「我娶你,仅此而已,你莫要多想。」
我告诉系统,自己无力继续追随萧凌霄,也不愿生下这个孩子。
真心换取真心,但我换不来他的一丝情意。
它拒绝了:「你与萧凌霄,注定有一子。」
我只得避开萧凌霄,对他的事置之不理。
即便,他又一次为华清月闯禁地,重伤昏迷。
我没有为他煎药,没有为他将药吹凉,更没有在他榻前守候。
因为萧凌霄并不喜欢我对他的照料。
他觉得,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宫人。
所以,我只是静静地坐在内室,低声问宫女:皇儿可安?」
闻其无恙,便沉沉入梦,以掩心中忧虑。
此般也无需目睹,萧凌霄对华清月隐忍又深沉的爱意。
我的目光,唯在我儿身上流连。
萧云珏聪颖过人,尚且年幼便通晓经史子集。
我乃寻常民女,无才学亦无背景。
既难助萧云珏学问,我便将随萧凌霄巡视四方的见闻编纂成册,赠予萧云珏。
待他能独掌朝政,便可携此册,体察民情。
萧云珏依偎我怀中,其身温润如玉。他专注聆听我所述江山锦绣。
朗声道:「母后,儿臣他日定当亲履母后足迹!」
我拥他入怀,觉这深宫庭院不再寂寥。
一日,萧凌霄还宫。静立观我与萧云珏,并肩赏花于御园。
落英缤纷,满肩生香。
萧凌霄徐步而来,拂去我肩头花瓣,亲自为我们斟茶。
我回首,见其眼底一抹温柔。萧凌霄沉吟良久,面色哀戚道:「清月小产,悲痛难抑,朕欲遣萧云珏前去,暂由她抚养。
」那刻,我失却常态,扑向萧凌霄,捶打其胸,哭得声嘶力竭:「萧云珏乃我血脉!你岂能如此待我!若真爱华清月,何以纳我为后?你这般人,良心安在?」
我徒劳抗争,萧云珏终被送走。
他成华清月养子,我不得探望。
我日日伫立御园,目光越过重重宫墙。
却望不见华清月宫殿,亦不见我儿。
萧凌霄慰我道:「朕与你终会有子嗣。」我凄然一笑,掌掴其面。
后来,萧云珏归来,判若两人。
初见我时,面露不悦:「何等贱婢,敢在宫中放肆?」
那时我正想把亲自绣的香囊送给他,可惜,三个月的辛劳,指尖满是针痕所制香囊,终不得他欢心。
萧云珏把玩香囊,旋即撕碎。他道:「市井之物,实在粗鄙。」
我望着飘落的碎布,喉头哽咽。
我告知他,我是他的亲生母亲。
萧云珏怒极反笑,冷言道:「你是我生母?手段当真高明。我何需一贱妇为母。」
昔日依恋我的儿子,今日以鄙夷目光视我。
3.
那般目光,如刀剜心,痛彻肺腑。
夜半惊醒,总忆起未婚有孕时,蜷缩冷宫的惶恐无助。
是我失职,错过他幼时光阴。
每见他,便觉胸口如压巨石,喘不过气。
萧云珏厌弃我的出身,更爱华清月带来的尊荣地位。
直至我以身挡刺客利剑,他方肯唤我一声母后。
那日,我泪如雨下。不知是为剑伤入骨,还是终得他一声母后。
然而我已心力交瘁,不想再卷入其中,可他们,不容我离去。
萧云珏在书房大发雷霆。
夜深人静,他倚窗而立,问我:「母后,可否不与父皇和离?」
我摇首,婉拒。
萧云珏忽问:「母后,可愿与儿臣同游御园?」
见他恳切目光,我心软了。
不料,萧云珏竟设此局骗我。
他将我囚于冰窖。四壁皆冰,寒气刺骨,侵入五脏六腑。
我单衣难御寒,冷得瑟瑟发抖。
萧云珏立于窖外。隔着铁栅,面无愧色。
他笑意盈盈,又问:「母后,可否不与父皇和离?」
我只道:「速速放我出去。」
月下,萧云珏目光灼灼。「母后,如今我甚喜你为我母,这几日华清月生辰,父皇不在宫中,我与父皇需去贺寿,恐你逃脱,只得暂将母后拘禁。」
我靠着冰壁缓缓蹲下。我历尽艰辛所生之子,却呼华清月为母。我不禁抱膝自怜。
萧云珏俯身问:「母后,可否宽恕儿臣?」
我声音颤抖:「若我言,明日,也是我的生辰呢?」
萧云珏只道:「母后莫要欺我。你乃民女,民女何来生辰?」他眼珠转动,笑容天真又残酷:
「况且,母后有不死之身,岂会有事,母后如何做到,可否教我?」
我拼死为他挡剑却不亡。
萧云珏竟以为我有不死之身。却不知此乃我为护他性命,与系统定下契约。
为此,我需遭反噬,经两次致命之伤。
我望着萧云珏面容,自嘲一笑。郑重道:
「你酷似萧凌霄,亦像华清月,唯独不似我半分。」
他神色微变,略显慌乱:「母后......」
却被一道清冷声音所打断。
4.
「云珏,过来。」萧凌霄冷声道。
「放我出去。」我大喊。
「你如今心乱如麻,不如在冰窖静思几日,平复心绪。」萧凌霄牵起萧云珏的手,转身欲走。
我喝住他们:「你们要去为华清月贺寿,那你可知,我也要过生辰?」
萧凌霄冷眼看我,他说:「华清月身娇体弱,更需朕的庇护。」
我心头怒火顿消,只觉一片凄凉。
「非是她柔弱。实乃你们自始至终,皆视我为卑贱民女不能与华清月相提并论。」
他停顿片刻,似在辩解:「你莫要这般想,朕如今对华清月已无情愫。」
萧凌霄凝视我,冰封的眸中闪过一丝暖意:朕会与你携手共度余生。」
「萧凌霄,臣妾与萧凌霄缘尽于此。」他脚步一顿,终是离去。
我坐在冰窖中,望着二人背影渐行渐远,不禁轻笑出声。拭去眼角泪珠,静待时机。直到心中响起一个声音:宿主,新的躯壳已然备好,只需舍弃此身,便可脱离樊笼,你可愿就此远遁?
我咬牙道:「绝不,我要待到寿辰之日,将这副残躯,作为贺礼,献与他们。记得,助我屏蔽痛楚。」
远处传来隆隆雷声,天边乌云密布。紫电如蛟龙游走于云层之中。心中的声音急促道:
宿主,雷霆将在半个时辰后到来,萧凌霄察觉到此处有异,他正极速赶来!他他他!他到了!
我整理衣袖,拂去肩上的霜雪。淡然道:「来得正好,正好,一刀两断,此生不复相见。」
语罢,我含笑望向远方那抹金龙袍影。他伸出手,龙袍在狂风中舞动。似欲极力挽留我,萧凌霄高声呼喊:「速速躲避!」
霎时,一道雷霆从天而降,如摧城之势劈开冰窖顶部,碎冰四溅。整个冰窖轰然震颤。乱石冰块纷纷坠落。我身影消散于雷霆之中,彻底隐没于他视线。
【恭喜宿主,脱离成功。】我随着那个声音。冷眼俯视地面上,那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一向高傲的萧云珏,跪地哀嚎,唤着母后。
而萧凌霄奋力挖掘碎冰,欲寻我的尸身。
他双手颤抖不已。堂堂九五之尊,竟慌乱得连避寒之法都忘却了。
5.
萧凌霄的手,已被碎冰割得伤痕累累。他终于寻得我的尸身。气息全无,唇角血痕蜿蜒,胸口现雷电劈开的巨洞。这具尸身,竟透出一种凄美之感。脑海中的声音讨好道:【宿主,这是我精心为你塑造的形貌,定然凄美动人,令人难以移目。】
萧凌霄握住那只惨白的手,贴于面颊,低声呢喃:「朕竟不知……竟不知你会……」
萧云珏则不住摇晃我的尸身。「母后,速速醒来,你不是不死不灭吗?你快醒来啊……」
我心中冷笑。何来不死不灭?
不过是一位母亲,一颗护子的赤诚之心罢了。我不再回顾,对那个声音道:「走吧。我该回民间了,轮到我向你证明,即便没有萧凌霄,凭我一己之力,亦能维持天下太平。」
新的身体,是系统以天山雪莲雕琢而成。
我又继续行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