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我很后悔把你生下来。」
我怀孕后，爸妈终于肯原谅我。
因为我不生孩子，爸爸高血压犯了，妈妈生气胃疼得吃不下饭。
二人决绝的站在天台，平静宣布要去死，我跪在地上流着泪告诉他们，「我怀孕了，你们马上就能当上外公外婆。」
可谁也想不到，他们期盼的含饴弄孙是大梦一场。
我难产死后，爸妈一夜白头，语气寻常的问我，「可可，爸妈错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1
我的生命终止在30岁，同着刚出世的孩子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生产时，一向唯唯诺诺的老公张平一反常态。
他们强烈要求医生，我肚子里的孩子必须顺产，只因为有人说，「顺产的孩子聪明，据说剖腹产生下来的都是女娃。」
因为孩子头径过大，我的骨架太小，医生都建议剖腹产。
可我的丈夫和婆婆无视我的痛苦，振振有词道，「女人生孩子就该疼，哪个女人不是疼过来的，你怎么这么娇气！」
婆婆刻薄的语气让我不能忽视，「痛太正常了，医生，绝对不剖腹产，我们是孕妇家属，我们说了算！」
我无法忍受肚子传来的剧烈疼痛，捂着硕大的肚子，几欲晕倒。
意识弥留之际，听见医生说，「孕妇是肩难产，准备剖宫产抢救……」
我想告诉医生，「能不能通知我爸妈来一趟，他们还不知道我今天生产呢。」
话还没说出口，身体已经抽力变得轻飘飘的，我看着医生从我肚子里取出来一个全身紫红的男婴，只哭了两声就再没了声息。
空中飘起一个小小魂体，他摸索着找到我再紧紧依附在我身边。
心电监护机械发出「滴滴滴」的响声，我看着医护人员抢救着我的身体，孩子也被努力的拯救，但我们都不再可能有任何反应。
我呆愣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哦，我死了。
2
我抱着孩子，飘出手术室，看见老公坐在椅子上悠然翘着二郎腿，面色平静的刷视频，时不时给擦边视频点赞，丝毫看不出家里出事的紧张。
婆婆打着电话，不耐烦的催促着，「知道了知道了，要不是今天便宜货突然要生孩子，我早就来了……」
是谁在和她打电话，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爸妈此刻在干什么呢，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么不争气，一个孩子都生不下来，肯定很失望吧……
他们会愿意来医院见我吗？
我和孩子的身体，不由自主飘回爸爸妈妈的家。
穿过熟悉的铁门，我轻而易举的来到房内。
此时的妈妈正在收拾东西，婴儿的衣服，奶瓶，包被，尿不湿全部都叠好放在白色的行李箱里。
爸爸坐在沙发上，双脚搭在茶几上，抽着烟，举着黑屏手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玻璃杯突然掉在地上，妈妈开口问，「是谁的杯子碎了？」
爸爸吐出一个烟圈，只斜斜的看一眼，不以为意的回答，「是可可的，她这杯子用了好多年了，今天怎么突然碎了。」
妈妈有些抱怨道，「她应该快生了吧？这几天也不和我们打电话，让我们干着急。」
爸爸掐灭烟头，淡淡的说，「她现在是别人家的人了，你多问她几次，还要惹得张家人多想。」
妈妈听了继续数落我，「养女儿真的是没用，大了就嫁人是别人家的人了，希望可可这次生个男孩就好啊。」
可是妈妈，我愿意独身主义给你们养老，不是你们逼着我嫁人吗？
爸爸叹了一口气，「谁让我们只生得下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命呢。」
这句话，彻底让妈妈沉默了。
3
我知道她会一言不发的原因。
妈妈早些年，因为生下我身子亏损落得一身的毛病，再不可能生育。
因此被村里人诟病我家里断后了，这辈子都没有指望。
奶奶自从在村头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开始一病不起，日日咒骂妈妈，「你这个不祥的女人，把家里弄得断子绝孙，你就是王家的罪人！」
又逼迫爸爸离婚另娶，当着坐月子的妈妈说，「你不离婚，我就去上吊！没儿子继承香火我也活不下去了，我要死在你面前！」
不知道那晚爸爸对奶奶说了什么，倒是绝了奶奶的死志，但没有改变她对妈妈的嫌恶。
至此以后，奶奶一不顺心就用家里的事刁难妈妈，她做的饭永远都不合适，奶奶一不如意就开始用身边的碗筷，凳子，瓶子打砸。
那几年妈妈的日子尤为艰难，我同样不受待见，从来不敢和奶奶待在一个房间。
因为她会骂我掐我打我，我要是哭出来又会被爸爸呵斥。
爸爸是个孝顺的，但他也很爱妈妈，于是他顶着压力把我和妈妈安排到城里生活，他一个人在家里伺候卧床的奶奶。
直到奶奶病死后，我们才重新回到村里参加她的葬礼。
妈妈因为生我亏空了身体，没生下儿子是他们一生的遗憾，只盼望我早点结婚生子，最好能生儿子继承香火。
我一开始不以为意，直到他们催生反应越来越强烈，一度闹到要自杀，我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对孩子的渴望这么强烈！
我身体也不太好，从小就靠汤药灌溉着长大，耗费了他们不少的心血。
我一直努力学习，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一放学我就主动做家务，学业上不给爸妈任何烦恼，生活中也不让他们操劳。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这样的话他们就会认可我，为我骄傲。
但我错了，这些东西都没有我结婚生子重要。
没生到儿子，是爸妈一辈子的心病。
被逼迫嫁给不爱的男人后，我本来打算丁克一辈子也好。
我不留余地坚定的拒绝他们催生的请求。
4
那是我爸第一次打我，我妈没有阻拦，而且声泪俱下的控诉，「我们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你就这么回报我们？」
「王可可，你现在年纪小，不知道没有孩子的后果，真到了五六十岁，你就要后悔！」
「等老了病了，大病医保管得了，医生治你病。你的生命权却要交给社区，你想想，社区工作人员也是拿工资上班的，养老院的护理员更是一分钱一份力。」
「你要自由可以，但不要害到自己的亲人啊！」
这是二十多年来我态度最坚决的一次，为了坚持我的观点，我选择不再回家也不再联系他们。
一年到头他们都见不到我的影子，这也彻底激怒了他们。
他们联合我的婆婆和老公把我工作搞垮，我被锁在家里，手机被没收，见不到任何人。
他们试图让我妥协，除了吃饭以外只有老公来和我见面。
就算和爸妈隔门见面也是絮絮叨叨，「不生孩子，等你老了，小病自己去医院，大毛病就算有钱也要有人送你去医院，要有人签字。」
「你这辈子生不出儿子，人生是不完整的。」
「真是白生你了，还不如不生呢，你不生孩子还算是个人吗？」
见我不为所动，他们开始对我断食断水，开始日复一日的侮辱咒骂。
折腾了两个月，妈妈突然打开房门，把我领到阳台。
她们站在阳台上，和我做着最后的告别，「既然你不生孩子，我和你爸爸也再没了活头，我要你亲眼看着我们去死，让你因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我诧然他们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难道生一个孩子真的能救命吗？
我不知道，但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5
僵持十分钟后，爸妈脱下鞋子，面朝楼下，我知道我要妥协了。
我跪在地上，哀求他们不要死，我怀孕了，一个月前就发现肚子里有一个小小的胚胎，原以为等他们服软以后，我就去医院打胎。
但最后服软的是我自己，我在这场矛盾中妥协，如同从前的每一次。
我的生机好像随之彻底熄灭了。
这样，也好。
我终于成为爸妈最欣慰的模样，不是因为能力有多强大，能挣多少钱，仅仅因为要生一个孩子。
可惜啊，生下来的儿子也没活下来。
我这一生，真是悲哀。
自从他们知道我怀孕，我就受到了最大限度的包容。
爸妈开始对我和颜悦色，素来尖酸刻薄的婆婆也不再给我甩脸色。
冷淡的老公时不时关心我，回家还会给我带小礼物。
我只需要安心在家里养胎就好，可为什么心里总是不开心呢。
可能是因为他们断绝了我和蓝辰的联系，可能是因为早期孕吐的折磨，也可能是老公越来越晚的回家。
当我出现晚上开始恶心烧心，饿了恶心，吃饱了还恶心，有时候都分不清到底是饿了，还是没消化撑的。
我吐到天昏地暗，整天瘫着，唯一喝得下液体，一天四五瓶牛奶灌自己，吃点油味就吐，从鼻子喷出来，任何一点香味就是呕。
我感觉自己活不过来了，爸妈开心劝慰，「这都是正常的，反应越大越可能是个儿子！」
至于张平，他知道我吃不下饭，会反问我，「那怎么办呢？不是说女人生孩子都会这样吗？」
6
婆婆也说，「你是享福享多了，我以前怀儿子都下地干活到生产。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生孩子。」
是啊，这样的自己怎么能生下孩子，这样只能落得母子俱亡的悲惨结局。
那天在去医院产检的路上，我竟见到了蓝辰，她脸色憔悴，这段时间似乎她也不好过。
我挺着孕肚让她惊讶了好久。
「可可，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不跟我联系了……」
我摸摸自己发胖浮肿的脸，羞愧不已。看着她真诚的脸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蓝辰，我……对不起……」
蓝辰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我们是情同姐妹彼此毫无保留的关系。
她为了反抗重男轻女父母的压榨逼婚，早几年跑出来就和他们断绝关系。
这件事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全都在骂她没良心，白养了云云。
我爸妈知道我和她关系很好，勒令我不准和她来往，不然要打断我的腿。
其实私下我一直和她见面，我们还私下约定好老了以后两人相互照顾，为此还专门开了个账户存共同的养老金。
但一切都朝着不可挽回的局面发展，我再也不能答应她那些不可能实现的东西。
「你怀孕了……但看起来不太开心……这段时间一定是受了很大委屈吧？」
「孕妇怎么能一个人去医院呢？正巧我今天去医院，咱们一起去吧。」
我无言看着她，喉中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嗯……嗯……」
到医院产检后，医生说孩子有点大，要控制饮食，不然到时候生产遭罪。
蓝辰在一旁仔细听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7
我回想婆婆日日准备的肥腻滋补吃食，耳边回荡着她的劝诫，「你现在不吃胖，到时候生孩子没力气。别听网上说吃得少才好，孩子在肚子里才是发育最关键的。」
回去的路上，我和蓝辰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突然看到有个人身影像我婆婆，吓得我下意识躲在大树后面。
蓝辰戏谑道，「我和你关系越来越见不得光了，如果不是今天恰巧遇见，你是不是打算和我断交？」
我看她对我的动作有些误会，心中愧疚不已。
蓝辰忽而调笑继续说道，「你账户上还有养老金呢，还躲着我……你不怕我把钱私吞啦？」
我苦涩的笑了笑，还是说出我的难处，「这些不是我所愿……他们以死相逼，我做不到看我爸妈去死，也许……生个孩子也挺好……」
听出我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蓝辰没有点破，「你的选择我也没办法干预，但你真要为了生孩子和我绝交吗？」
「当然不会！」我斩钉截铁的回答她，「是因为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完全脱离我的想法。我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傻瓜。」蓝辰放松的笑了笑，「你太轻视我们的感情了。」
「我们可是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和蓝辰告别之后，在小区楼下看见张平的车子，我想着去看看他是否在车里，没想到让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