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上司第一天就对我提出抗议。
Boss问原因。
他扫了我一眼,语气淡漠:「我不和前女友共事。」
1
再见到时蕴是三年后。
公司顶层的办公室里,大Boss陈斌笑着向我介绍新来的高级合伙人。
「时蕴,全美Top10藤校本硕毕业,今年二十四岁。
「年轻人前途无限啊。」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脑海里一瞬而过许多有关时蕴的画面,没有一张是这样冷淡疏离的眼神。
「时总你好。」我主动地打破僵局,微笑着朝他伸手,「周雯,陈总的秘书。」
「人事那边已经在面试符合时总要求的助理,在那之前,我会暂代时总助理一职,请多指教。」
「恐怕不太合适。」
空气有一瞬间凝滞。
时蕴略过我伸出去的右手,直接向陈斌表达了拒绝的意思。
陈斌不解:「为什么?周秘书可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一般人我还不借呢。」
时蕴眼尾扫过我,语气淡漠得像在说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情。
「个人原则罢了。
「我不和前女友共事。」
2
时蕴离开后,陈斌把我堵在办公室里八卦。
「可以啊周雯,怎么认识的?」
「陈总没看我的简历?」我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我和时总是校友。」
「华人留学圈子就那么大,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没什么特别的。」
「后来闹得不愉快?」
我手一顿,思绪一下飘远到四年前的加州。
春假期间,我在父亲的中餐馆帮忙,有天外送的地方太远,回去的途中被几个混混模样的白人用匕首堵在街角。
那一带是移民区,没有监控,鱼龙混杂,抢劫时有发生。
我身上的零钞加起来不过几十美元。
那些人当然不满意,要来搜身,结果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青年全部打趴。
青年捡起散落一地的零钞,一一地捋平,递到我手上。
「学姐,你没受伤吧?」
那时的时蕴,眼神永远是温暖而炽热的。
思绪收回。
我避开陈斌的目光:「也许吧,当时太年轻了,分开的时候不够体面。」
陈斌又问:「那现在呢?」
我:「现在什么?」
「这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陈斌望着橱柜里一张和时蕴的合照,「他刚才那么说,明显地就是心里放不下,还在乎你呢。」
「倒是周秘书你,那么云淡风轻,好像不是怎么在乎他一样,也难怪他会生气。」
我扬了扬手里的文件:「陈总还是先把心思放到这上面来吧。」
「十一点要和远新集团商量下季度的营销预案,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那你和时蕴……」
「都过去了。」
3
下午三点,洽谈结束。
其间,陈斌的情人不断地打来电话,似有哭腔,他着急赶去安抚,我一个人回了公司。
几个同事围在前台讨论得火热:
「可惜了,没想到时总年纪轻轻居然英年早婚。
「甚至连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见我走近,前台使了个眼色,周围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讨论。
大概每个公司里都有这样的小团体,我恰好不属于她们当中的一员。
前台转移话题:「周秘书一个人回来的?陈总呢?」
「他有事。」我言简意赅。
几个人仿若嗅到什么秘密一般,互相交换着眼神,时不时地发出几声轻笑。
我正要离开,市场部总监许涵推门而出,大步走来,急匆匆地问:「时总不在?」
前台:「刚走,说是去幼儿园接小孩放学。」
许涵摇头苦笑:「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经过我时,许涵故意移开了目光。
在公司三年,她对我的情感从一开始的惋惜到如今的漠视。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靠身体上位进入总裁办时,许涵主动地出来帮我说话,甚至还给我抛来了橄榄枝:
「全美Top10的名校毕业生,难道甘心一辈子混在21楼,做个打杂的小秘书?」
4
下班后,我和姚姚约在海底捞。
等位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蕴一身利落剪裁的黑色西装,褪去了我所熟悉的青涩,缓步地跟在一位时尚靓丽的年轻女士身后走出珠宝店。
他单手抱着一个抱洋娃娃的小女孩,另一只手提了两个购物袋。
女士时不时地回头逗一下时蕴怀里小女孩,俨然一副幸福美满的画面。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姚姚问。
顺着我的目光,她看到了时蕴一家三口。
「认识?」
我:「前男友。」
姚姚脸色一变。
我不是个话多的人,三年来和她聊过最多的,就是时蕴。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阳光帅气的愣头青,没想到……居然是总裁范。」
我也没想到当年那个为我打架的热血少年,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姚姚忽然想起来什么,大惊道:「等等,你们分开三年,这女孩看着也就三四岁的样子,难道说……」
我笑了笑:「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孩子。」
时蕴这种人,爱一个人就会接受对方的全部,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根本不重要。
姚姚依然震惊:「那大概是真爱了。」
服务员过来提醒我们进店用餐。
我正要走,楼下的时蕴似乎感受到什么,忽然转过头,目光与我对上。
我还没来得及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他就转回了头,继续逗怀里的小女孩。
一顿饭食不知味。
后来姚姚有事先走,我在街边等车时,一辆黑色悍马从后边驶来,停在了旁边。
车窗摇下,时蕴依然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硬着头皮打招呼:「真巧啊时总。」
「上车。」时蕴冷冷道。
5
「我已经叫车了。」我下意识地拒绝,怕他不信,还对着他晃了晃手机界面,「你看,还有三分钟车就要来了,不用担心。」
时蕴的声音更冷了:「上来,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商场附近不能停车,我担心他被拍照罚款,天人交战两秒,还是坐进了后座。
「那……谢谢时总了。」
话出口,我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虚伪。
时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车里有淡淡的薄荷烟草气息。
时蕴以前不抽烟。
我恍然生出几分隔世感。
原来在我不曾参与的时光里,他也悄悄地改变了许多。
「住哪里?」时蕴紧盯着后视镜,凌厉的目光似乎要将我穿透。
我小声地报了个小区地址,假装把视线移向窗外。
他一脚油门下去,无视导航的提醒,一路狂飙。
我默默地系上后座的安全带。
街景快速地退后,仿佛又回到那段他开摩托车载我去送外卖的日子。
只是后视镜里,时蕴的眉眼再不复当年恣意。
我们一路无话。
车开到小区附近,我主动地开口:「前面靠边把我放下就行。」
时蕴没理我,径直开进小区停车场。
亲眼见他打开1402的房间门时,我终于没法再继续装傻。
「你,住这里?」
他眉头挑起:「有问题?」
我指了指对面1401的门:「我住这里。」
「哦?那挺巧。」
巧你个头。
我也许迟钝,但绝对不蠢。
我一把抓住时蕴的胳臂,追问道:「你搬到前女友隔壁这事儿,你老婆孩子知道吗?」
「老婆孩子?」
他冷笑一声:「周秘书倒是挺关心我的家庭关系。」
「不是的!」我脱口而出。
他逼近我:「那是什么?」
我想收回手,却反被时蕴揽过肩膀,整个人一下子撞进他怀里,姿势暧昧至极。
他忽然俯身到我耳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脖颈,声音如恶魔低语:「放心,国内没人知道我和周秘书曾经的关系。」
我如触电般地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时蕴的脸颊依然紧贴着我的耳朵,声音恶狠狠的:「周雯,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下意识地摇头。
不敢也不愿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时蕴。
他放开我,理了理衣摆,又恢复成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明天上午有微讯的新品发布会,我们八点出发,别迟到。」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人猝不及防。
我愣了一下:「不是说不和前女友共事吗?」
时蕴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所以你最好别让我等!」
6
洗完澡出来,我接到爸爸的视频电话,小川阿姨也在旁边。
我回国后没多久,爸爸关掉了在加州开了十几年的中餐馆,和小川阿姨移居北海道养老。
大概还是闲不下来,最近他又开始折腾起餐馆生意,想让我帮忙参考一下装修风格。
敲定装修,爸爸说要开一瓶香槟庆祝,转眼人就不在摄像头前了。
小川阿姨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雯雯,你怎么了,脸色很差的样子?」
我们是重组家庭。
我的原生家庭很早就离散了。
爸爸带我远赴美国,姐姐陪妈妈留在内地。
父母之间关系紧张,但我和姐姐一直保持着联系。
我对母亲这个概念没有太明确的认知,小川阿姨更像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对她我很少隐瞒。
「我遇见时蕴了。」我陷在沙发里,缓缓呼地出一口气,「他现在是我的上司。」
小川阿姨倒没有很惊讶,只是问我:「那孩子他……还好吗?」
我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摇摇头:「不太好,今天为止都没看见他笑过。」
小川阿姨叹了口气:「那你呢雯雯,你还好吗?」
房间安静得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也不好。
时蕴二十一岁生日的第二天,我在他公寓里看见了一张他和陈斌的合照。
时蕴抱着雪橇,陈斌单手搭在他肩上,两人很是亲密。
照片右下角不起眼的背景里,是我一年前突然自杀身亡的姐姐。
虽然穿着厚厚的滑雪服,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
我失眠到后半夜,醒来已经早上七点半。
收拾好一切后,我打开门,时蕴已经衣冠肃整地站在走廊上。
他背对着我,指尖的烟燃了一半,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看了下表,八点零二分。
「等很久了?」我问。
时蕴把烟熄灭,摁下一旁的电梯按钮,才答:「没多久。」
声音有些许沙哑。
我没忍住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电梯门在这时候打开,他没理我,径直走了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跟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玻璃镜里映出我们并肩而站的画面。
「三年前。」
他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从你跟我说分手那天开始。」
7
开车路上,时蕴丢给我一堆文件。
「微讯近三年的财报和发布会的数据资料,感兴趣的话就看看。」
微讯这两年势头很猛,研发不断更新换代,但售后一直跟不上,导致口碑两极分化,时常面临公关危机,这也是他们选择与我们公司合作的契机。
不过这些资料我一周前就看过了。
印象中好像没这么厚?
翻着翻着,我在最下面看到了时蕴的企划书。
一份很全面的公关危机预案,只是从微讯最近的研发更新内容来看,存在两个数据误差。
到会场后,时蕴盯着那两处被我用红笔圈起来的地方,不自觉地皱眉:「还真是严厉啊。
「又让我想起被学姐辅导作业的痛苦回忆。」
那会儿时蕴的文章漏洞百出,甚至还有不少语法错误,每次修改都要耗去不少时间,为此我常常熬夜。
痛苦的明明是我好吧。
「进步很大,刮目相看。」我鼓励道。
时蕴轻哂一声:「学姐不会真以为我那时候是个笨蛋吧?
「笨蛋可考不上斯坦福。」
8
和微讯的洽谈很成功,时蕴从头到尾游刃有余,甚至还把合作佣金抬高了百分之三。
发布会接近尾声,时蕴受邀上台讲话,雷厉风行,赢得满堂喝彩。
我忽然想起他本科毕业的时候。
那时我刚进入纽约一家投行实习,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请到假回去观礼。结果飞机晚点,手机没电,回到学校时毕业典礼早就结束了。
天已经黑了,礼堂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从窗外望去,时蕴一身学士服,坐在讲台边缘。
灯光映出他寂寥落寞的影子。
我推开门。
时蕴的脸瞬间由阴转晴。
下一秒,我被他紧紧地抱住。
「学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
好时光那样短暂。
我出神许久,直到旁边有人提醒:「您包里的手机……好像一直在响。」
是陈斌打来的。
9
我从盥洗室接完电话出来,时蕴正在外间搓洗上衣口袋里的白色丝绢。
旁边的妩媚女人一脸歉意:「真抱歉啊时先生,不小心泼了您一身酒,我帮您洗吧?」
说着就要上前帮忙。
时蕴头也没抬,温声地拒绝:「没关系,不用。」
从容得体得挑不出什么毛病。
女人悻悻而去。
时蕴把洗好的白丝绢丢给我,语气淡淡:「陈斌的电话?他找你什么事?」
公司里有关我和陈斌的绯闻不少,大概他也听说了。
「一点私事。」
我把手绢仔细地叠好,并不打算撇清关系:「既然这边洽谈顺利,下午我就不和时总一起了。」
时蕴垂眸:「给我一个理由。」
我愣住:「什么?」
「起初我以为是我家里的人找上了你……」时蕴说着突然就笑了,「就像那些电视剧和小说一样,他们给你一笔钱,要你从此离开我的生活。」
「又或者你生了什么病,治不好的那种,怕我伤心所以瞒着我。」
我也笑:「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所以是为什么呢?」时蕴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瞧出什么破绽。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和我分开,你不至于要辞去纽约的工作回国,甚至连叔叔的中餐馆也关了……
「周雯,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不是和陈斌有关?」
时蕴真的很聪明。
我庆幸当年没告诉他实情。
10
陈斌是时家的养子。
时家夫妇中年得子,他年长时蕴十一岁,兄弟二人感情很好。
比起时蕴的吊儿郎当,陈斌更像是豪门家庭培养出来的商业继承人。
举止矜贵,谈吐优雅。
从小就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俯瞰众生。
大二那年,他一手创办了如今业内前三的盛合咨询公司,被誉为商界奇才,无数媒体竞相报道他的辉煌故事。
时蕴曾说,他最佩服的人,就是大哥陈斌。
可他最佩服的大哥,把我姐姐推向了深渊。
11
从发布会上离开,我陪陆冉去了医院。
她是陈斌的情人。
而陈斌不方便出面。
陆冉一路上紧紧地攥着手机,眼眶通红:「陈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了?
「他为什么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叹了口气:「陆冉,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皆知,盛合总裁陈斌的妻子是娱乐圈当红明星沈清,他们结婚十年,有一个七岁的女儿。
陈斌是有妇之夫。
他的婚姻曝光在社交媒体下,容不得一丝污垢。
陆冉捂住脸,肩膀止不住地发抖:「周雯姐,我真后悔没听你的话。」
人是一种很难被劝服的动物。
即便被告知前方有危险,也相信自己有独一份不踩坑的孤勇。
陆冉比我晚进盛合半年,是个形象气质都非常出众的姑娘。
同我的遭遇差不多,进公司不久,陆冉冉就遭到了莫名其妙的谣言攻击,紧接着许涵「挺身而出」,极力地宣称她的清白。
这一份信任是多么难得。
尤其是出自一位职级和地位都高于自己的女性。
陆冉理所应当地拜服这位八面玲珑的上司手里,忠心耿耿地替她卖命。
直到许涵把她送到合作对象的床上。
后来为了掩人耳目,她又做了陈斌的情人。
小姑娘甚至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
打破幻想果然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陆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的意思……之前那些污蔑我的谣言,其实是许涵故意放出去的?」
源头不一定是她。
但绝少不了她从中推波助澜。
「为什么?!」陆冉情绪有些失控,「周雯姐,你当时没告诉我这些!」
那只是我根据姐姐最后一封信内容做出的猜测。
「我没有证据。」我认真地看着她,「说出来你会信吗?」
陆冉不说话了。
我承认我也有私心。
如果告诉陆冉,以她当时对许涵的信任,说不定会拿我的话去和许涵对质。
许涵纵横商场多年,是个很精明的人。
被她看清底牌,我大概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过了好一会儿,陆冉才又开口:「周雯姐,那你现在……找到证据了吗?」
是啊。
等了三年,我终于能替姐姐报仇了。
12
处理完陆冉的事,我坐上了陈斌的车。
「她没什么吧。」陈斌盯着手机,心不在焉地问。
我:「还好,我不会让她死的。」
陈斌似乎被人触到逆鳞,挑眉:「周雯,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说话夹枪带棒的。要不是看你做了我那么久的秘书,我今天肯定把你给开了。」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又笑起来:「幸好当年跟我的是陆冉而不是你,不然时蕴那边我可真交代不了。
「那可是我从小一起长大,唯一的弟弟。」
晚上我陪陈斌去了酒局。
盛合最近在接洽一家打算入驻国内的互联网公司。
身为市场部负责人的许涵自然也在。
挨着她旁边坐的,是市场部新来的实习大学生安琪。
清水出芙蓉的淡妆,和今晚的酒局格格不入。
许涵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她用眼神示意安琪,小姑娘果然很听话地举着杯子去给对面的负责人敬酒。
安琪明显不胜酒力,几杯酒下去眼神就开始迷离。
对面负责人坐到她身边劝酒。
到此为止吧。
我不想悲剧继续发生了。
「白总,安琪已经醉了。」我倒了半杯威士忌,起身敬他,目光却盯着许涵,「这杯酒我替她喝吧。」
说完,我一口气把酒干了。
对面负责人大概被我这股突如其来气势吓住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旁边人:「这位是?」
许涵一双杏眼巧笑盼兮,接话道:「白总好福气,这位周小姐是我们陈总的秘书,平时宝贝得很,在外从不轻易地喝酒呢。」
我大概是上头了,忽然把酒杯往她面前一摔,大吼道:「许涵,你有完没完?」
陈斌脸色郁郁。
许涵面不改色:「周秘书倒是说说看,我怎么了?」
我迅速地冷静下来,让服务生重新换来杯子,倒了满满一杯给她赔罪,:「对不起许总监,我刚刚情绪不太好,请见谅。」
许涵并不想放过我:「才一杯酒,周秘书就想把我打发了?」
我向她赔笑:「那许总监想让我喝多少,我都听你的。」
许涵让服务员端来整十个杯子,每一杯里都倒满了威士忌。
她把杯子推到我面前:「既然想出风头,那就别半途而废。」
陈斌不悦:「够了许涵,别太过分。」
许涵脸上情绪不明。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她眉眼一转,朝着对面负责人嫣然一笑:「白总你瞧,我说得没错吧,我们陈总最宝贝的就是这位周秘书了。」
那人听得哈哈大笑。
陈斌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端起面前的杯子。
忍忍。
再忍忍。
都走到这一步了。
喝到第七还是第八杯时,我的手突然被人握住。
我好像出现了幻觉。
时蕴来了。
他似乎和陈斌争了两句。
我眼前忽然一黑。
14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睡衣。
客厅传来动静。
我走出卧室。
时蕴围着围裙站在我家厨房。
「醒了?」他端过来一杯蜂蜜水。
昨晚上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回到脑子里。
原来不是幻觉。
但眼前这个场景也过于离谱了。
我抓了抓头发:「你怎么进来我家的?」
时蕴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其实我也挺想问你的,你为什么用我生日做大门密码?」
我:「……」
其实只是忘了换而已。
时蕴二十一岁生日,是我们在一起后他过的第一个生日。
那天我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加班到晚上十一点。
他也故意憋着没讲。
快要十二点了,我回到公寓楼下,看见他蹲在街角,手里拎着一个丝绒蛋糕,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学姐,你真不记得今天是我生日啊?」
那是我第一次哄他。
后来我把手机锁屏等一系列密码都改成了他的生日。
向他保证下次再不会忘记。
但我们没能一起过第二个生日。
我指着身上的睡衣:「衣服也是你换的?」
时蕴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迫于无奈的正人君子模样:「不然你希望是谁?你吐了一身,我总不能直接把你放床上吧。
「明明不能喝酒,逞什么能啊。」
我默默地灌了两口蜂蜜水。
有关昨晚酒局上的事,我们都默契地没提。
时蕴指着厨房说:「我看冰箱都是空的,你平常在家不做饭?」
他是故意的吧,知道我做饭难吃。
我只好诚实地回答:「确实不怎么做饭。」
他笑了笑:「难以想象,大厨师的女儿居然连饭也不会做。」
不得不说,时蕴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有种烦恼全部烟消云散的美好。
我忍不住回嘴:「医生的女儿就一定会看病?
「你以为做饭是很简单的事啊?」
15
看着桌上时蕴鼓捣出的四菜一汤,我发现以前我大概真的低估他了。
他眉头扬起,那表情像是在说:看吧,做饭就是这么简单一件事情啊。
吃过饭,时蕴问我下午有没有时间。
他的心情似乎真的很好,我不忍心扫兴。
我没想到他带我去了幼儿园。
那天在商场看见的小女孩热情地趴在时蕴背上喊了声:「小舅舅~」
小女孩粉雕玉琢,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嘴巴翘得老高:
「小舅舅那天怎么突然跑了?都没和西西一起吃饭。」
时蕴看了我一眼,逗她:「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西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咦?你不是小舅舅的……」
时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今天晚上舅舅陪西西吃饭好不好?西西想吃什么?」
小姑娘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唔……西西想吃,想吃小舅舅做的糖醋鱼!」
「好,晚上舅舅做糖醋鱼给西西。」
后来西西被保姆接走,我和时蕴又回到车上。
我如往常一样打开后座门,被他呛声:「你还真把我当司机了啊?
「坐前面来。」
时蕴的脾气真是一阵一阵的。
刚刚还温柔的小舅舅转眼就成了凶巴巴的上司。
我乖乖地坐进副驾。
「西西是我表姐的女儿。」他忽然侧过头来看着我,「我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
「说得再清楚一点。这些年除了学姐你,我没有过第二个女人。我不知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不管发生过什么,我现在只想要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周雯,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16
时间一晃就过去一个月。
自从拒绝时蕴后,除了工作需要,我一直避着他。
没几天,新来的冯特助上任,我接触他的机会就更少了。
时蕴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这一个月来几乎连轴出差。
有天我路过茶水间,听见冯特助感慨从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资本家。
多亏有他,盛合一连谈下三个大单,一下子完成了一整年的指标。
陈斌在公司群发了十几万的大红包,还宣布等时蕴回来,给他办一个盛大的庆功宴。
许涵趁机提出把她正在洽谈的几家合作商一起邀请过来。
我知道机会来了。
那天下午我走进陈斌办公室,提醒他:「陈总,您和妻子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快到了,今年也像往常一样吗?」
陈斌和妻子的感情一般,他没什么仪式感,往年纪念日都是让我订一家高级餐厅,再选几样时下流行的珠宝首饰送去就算过关。
但十周年总归是个大日子,他妻子又是聚光灯下的公众人物。
通过夫妻恩爱换去一定曝光度,维持领导人的正面形象,是许多企业家都会做的事。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陈斌正在浏览邮件。
「不如就和时总的庆功宴一起办吧。」我担心自己露出什么端倪,小心地观察着陈斌的脸色,「不然以他的性格,极有可能不会出席这场庆功宴。」
陈斌忽然抬头,语气意味不明:「你倒是了解他。」
「你看着办吧,我回头和沈清说一声。」
17
陈斌和沈清十年前结的婚。
一个是创业成功的青年总裁,一个是突然爆火的影视明星。
青梅竹马顶峰相见,最后终成爱侣。
各种意义上的门当户对。
被媒体和粉丝吹捧为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但事实上,在结婚以前,他们只见过两面。
属于那个圈层里再常见不过的豪门联姻。
对于外界种种传闻,他们心照不宣地保持一种默许,互不干扰对方。
周六下午,我和沈清约在她朋友的咖啡馆。
她刚和朋友打完网球,素颜来见我。
和上镜时的端庄风格大相径庭,她窄衣短裙,身材线条美好,头发扎成马尾,状态好得像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有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量。
为了保持私密,咖啡馆特意为我们闭店半日。
我把大致安排和她通说了一遍。
起初沈清还像个学生一样乖乖地听着。
听着听着眉头越来越皱。
「停停停——
「和庆功宴一起办我没意见,不过鲜花和致辞这些还是算了吧,我能不能申请只出镜和陈斌拍个照?让大家知道我们还没离婚就行了。」
她向我眨了眨眼,眸光清浅,好像真的在恳求我一样。
我忽然想起沈清早期一部没在内地上映的文艺片。
一部百合片。
战争时期留洋归国的诗人和军方译电专家。
两个同戴着镣铐在地狱起舞的人,偏偏又在爱人面前云淡风轻。
沈清的美别具特色,很多人都说她长了一张极富故事感的脸。
她拍文艺片出道,是个优秀的演员,只可惜大部分电影叫好不卖座,反响平平,后来偶然出演了两部大女主古装电视剧,这才逐渐地被大众认知,如今微博粉丝已破千万,是各类社交媒体吹捧的现代独立女性标杆。
我承认我就是看上了她千万粉丝的号召力。
于是我问:「那你介意开个直播吗?」
怕她反感,我又解释:「不需要出镜太久,我可以帮忙拍摄。」
「可以是可以。」沈清看起来相当好说话。
不过下一秒,她就凑近我笑:「周秘书,你该不会想干什么坏事吧?」
18
我数着日子,时间越过越快。
时蕴坐夜机回国那天,我下楼丢垃圾,回来正好和他在电梯间撞上。
听说他一开始拒绝了庆功宴,后来知道陈斌把十周年纪念提前,这才答应出席。
电梯里,时蕴对着玻璃镜说:「明天庆功宴结束,我就回纽约了。」
我点了点头:「一路平安。」
电梯门打开,我头也没回地进了房间。
他的声音被关在门后:
「周雯,你就一点没有心吗?」
19
沈清早早地发微博,为十周年纪念直播预热,盛合官博也转发了这条微博置顶。
首页挂了好几天热搜,订阅人次突破百万。
不少合作商找上门来,公司股价一下涨了好几个点。
陈斌笑得合不拢嘴。
晚宴开始后不久,我悄悄地离开座位,微信发给了许涵一段资料,要她来宴会厅右侧的楼道见面。
这些年她利用盛合市场总监的身份,多次通过内幕消息进行不正当交易,金额高达千万。
我做小伏低,一点一点地瓦解她的防备心,才终于找到些许证据。
但这些远远不够。
「周雯,我果然还是小看你了。」许涵恨恨道。
楼道里灯光大亮。
怕陆冉在角落拍不清楚人像,我提前安排经理给楼梯间换了让人上镜的灯色。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盛合这家行业前三的上市企业背后,究竟藏着多么肮脏的秘密。
我不甚在意地擦了擦手,笑得无害:「我替总监拉来了这么多新客户,你应该高兴才对。」
许涵冷冷地看着我:「你不是说只想做个安稳清闲的小秘书吗?现在突然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总监说笑了。」我轻轻地关上楼梯口的门,「你不是一直奇怪,全美Top10的名校毕业生,怎么甘心只在21楼做个打杂的小秘书吗?」
她后退两步,紧紧地盯着楼梯间的们,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她。
「许涵,你还记得梁佳吗?」
20
谁也没想到陈斌和沈清两人预热了半个月之久十周年晚宴最后竟以闹剧收场。
当天直播一蹿上热门就再没下来过。
盛合在全网紧急公关,奈何直播录屏被沈清高高地挂在微博首页。
短短几个小时,转评超过十万。
视频里夫妻二人互换礼物后,亲密地拥在一起。
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两人结婚十年的影像资料。
放着放着,画面突然摇晃得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次元。
两个女人在楼梯间对峙。
眼尖的人一下子就认出来,她们一个是盛合的市场部总监许涵,另一个是盛合的总裁秘书周雯。
「我说你为什么像条狗似的跟在陈斌身边,原来是因为梁佳。」许涵仿佛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语速也变慢了起来,「周雯,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差点不惜牺牲自己躺上陈斌的床,忍辱负重到今天就是为了梁佳吗?」
「你知道我和陈斌是什么关系吗?你以为你手里那点东西真的能威胁到我?」
我很想抽她一巴掌。
但现在我只能示弱。
我甚至带了一点哭腔:「如果不是你和陈斌,我姐姐她不会死。」
许涵突然发笑:「周雯,你是不是觉得谁都像你那么清高?像梁佳、陆冉这种心比天高的人,你以为没有我,她们就不会爬上陈斌的床了?
「梁佳对你说了什么?你以为那就是真相吗?
「你以为陈斌带着梁佳满世界旅游时她不开心吗?
「梁佳确实信任我,她甚至视我为人生标杆,所以我只不过让她帮我做一点事情而已,她也只是因此被同事孤立。陈斌已经带着她到处旅游散心了,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死?
「我那么看好她,结果她那么脆弱,一个一个的都这么不中用。
「梁佳是自杀,你怪不到我们头上来。」
……
许涵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钝刀割在我心上。
一场漫长的凌迟后,我推开楼梯间的门。
时蕴就站在外面。
他眼尾泛红,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21
那天晚上我没回家。
怕被记者蹲哨,沈清带我去了她朋友的公寓。
路上还顺便把手机关掉。
临岸的房子,落地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黄浦江。
「今晚真是刺激。」贺诗举着一瓶白兰地晃了晃,「两位,要不要来点酒压压惊?」
「当然要。」沈清来不及换鞋,光着脚直接跑去从厨房拿了三个高脚杯出来。
「我都不敢想今晚过后热搜词条里会怎么写。
「十周年纪念忽成婚变现场?
「豪门贵妇惨遭抛弃?
「盛合集团惊天丑闻?青年总裁出轨成性?」
贺诗拿了拖鞋来给沈清穿上,语气有些心疼:「有这闲心,你不如多想想之后怎么面对媒体。」
沈清把白兰地开封,倒满三个杯子。
「糟心的事情明天再想,今晚先为我们勇敢的周雯女士干杯。」
贺诗也感叹:「中间好几段我听着都忍不住生气,生怕她上去抽那女的一巴掌。」
沈清过来抱了抱我,安慰道:「好在真相终于大白,这三年你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陈斌那混蛋看着挺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背地这么龌龊。」
……
紧绷的神经突然一下舒缓,我有些无所适从。
酒精又几乎夺走了我仅剩的理智。
脑海里最后,只剩下时蕴那双红红的眼睛。
22
网络上一下子炸开了锅,据说许涵和陈斌都被警方带走问话。
一周后,沈清强忍着眼泪在媒体面前宣布正在和律师讨论离婚事宜,变相地坐实了视频里的内容。
微博下的评论几乎都在挺她。
仅仅一周时间,盛合集团的名声就从天堂坠落地狱。
将近一半的合作商提出解约,公司股价也跌到史上最低。
盛合成于陈斌和许涵,最后也毁在他们手上。
只能这样了。
许涵说得没错,姐姐是自杀,他们道德上有过错,但还不到法律约束的地步。
至于那些经济问题,更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时家最后出面保释了陈斌,盛合的执行总裁也换了人。
只有网络上有关职场霸凌和女性权益的问题又被拿出来讨论。
不少女性现身说法,主动地揭露自己在职场遭遇的种种潜规则,用以警示那些还没进入职场的女孩。
这些问题从来都不是个例。
22
我退了时蕴隔壁的房子,正式地向人事递了辞呈。
公司上下依旧对我议论纷纷。
和以往不同的是,有好几个同事跑过来和我道歉。
人言有时是刀,有时也是药。
离开前,我去了姐姐的墓地。
没想到会在那遇见时蕴。
入秋多时,空气里有一丝丝凉意。
墓园萧瑟,我们一起站了很久。
「对不起。」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摇头:「不要道歉,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不,你不知道。」时蕴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含糊不清,「其实我以前见过梁佳的……」
「哥哥和嫂子之间关系不好,我一直以为……
「我哥以前不是那样的,梁佳自杀后,他才变成后来那个样子的……」
天空忽然就下起雨来。
因为妈妈执拗不肯再嫁。
单亲家庭长大的姐姐默默地承受着周围人的语言暴力。
也许说者无意。
但那些话长久以来隐隐地刺痛着姐姐那颗敏感的心。
许涵恰到好处地信任,在姐姐灰暗的世界里洒下了一缕阳光。
那是除了亲情之外,她从没感受过的,来自别人身上的善意。
第一次,她开始觉得世间值得。
她信任许涵。
可对方只是为了让她出卖身体。
姐姐寄来的最后一封信里,写满了她对这个世界的厌倦。
至于陈斌,姐姐信里从来没提过这个人。
大概她也耻于告诉我这段畸形关系。
陈斌再喜欢姐姐又能怎么样呢?
他还是让姐姐做了他婚姻里的第三者。
我摸了摸时蕴的头,安慰他:「不是你的错。」
「你相信你哥哥,我相信我姐姐,这是人之常情,不要觉得抱歉。」
回去路上,时蕴一直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时蕴,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为了报仇故意欺骗你,伤害了你还有你的亲人。
「我不配和你在一起。」
23尾声
离职后我去了日本。
期间陆陆续续地收到过不少Offer。
或许是在盛合那段时间的阴影太大,我一直没建立起重新工作的信心,继续在爸爸的中餐馆打工。
甚至主动地学习做菜。
我想,既然时蕴都能做得有模有样,我没道理学不会。
但事实一次次地证明,我可能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时间一天天地划走。
我从电视新闻得知,时蕴接过了盛合执行总裁的位置。
他主动地向公众道歉,大力地整顿职场,积极投身公益,市场慢慢地重拾了对盛合的信心。
转眼两年过去。
爸爸年纪大了,怕他辛苦,中餐店改成了私房菜。
每天只招待五桌客人。
沈清会时不时地带着贺诗和她女儿过来蹭饭,一来二去,也渐渐地成了个网红小店。
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
我还是会常常想起时蕴。
不过心境却和那三年不太一样了。
不再有欺骗、秘密以及伤害,我毫无顾忌地思念着他。
小川阿姨生日那天,爸爸提前跑路,带她去札幌看雪。
我留下来关店。
正收拾着,门外传来亲切的乡音:
「快看,就是这家店,东西特别好吃!来本州岛旅游绝对不能错过!!!
「店主还是中国人!」
我踮起脚,试图擦拭柜台最上层的神龛。
门帘被人掀开。
我头也没回:「不好意思啊,我们打烊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需要帮忙吗,学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