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有很多名字。其中的“秋海棠”、“四季海棠”，这是想跟“海棠花”扯上关系。我个人很喜欢“四季海棠”这个名字，道出了“秋海棠”就如同海棠一样优美，而且四季开花，没有了海棠的弱点。而其中的“无名相思草”、“无名断肠草”、“相思草”、“断肠花”等，都跟一个凄美的传说相关。当年大诗人陆游和妻子唐婉分手，他百感交加地捧着一盆花，送给唐婉留作纪念。唐婉问是什么花，陆游说，“这是相思红”。唐婉回到，“这不是相思红，是断肠花”。其中的“璎珞草”、“玻璃翠”，则是从外观上阐述“秋海棠”。这些名字各有特点，是人们从各个不同角度来看“秋海棠”的结果。

四季海棠

其实，诗人看“秋海棠”，也是众说纷纭。从来没有一种花儿，能让人们有这么多角度来欣赏。我们来看秋天最有名的一些花儿。比如说，菊花。人们除了欣赏它的美，如唐代大诗人元稹的“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其次，就是从品格的角度，把它引申成君子，隐士，斗士这些了，如宋末诗人郑思肖的“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而桂花，人们看它的角度则更加单一，就是美，香。如李清照的“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再如，唐代诗人宋之问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但“秋海棠”，无疑是人们欣赏角度最为广泛的一种花儿了。

值得注意的是，“秋海棠”为国人所广泛喜爱，历史其实并不长。它是在明清时期才被人们所广泛欣赏的，这从这个时期众多的诗词中可以体现出来。

从“秋海棠”的一些别称，如“四季海棠”、“璎珞草”、“玻璃翠”的角度来看，人们是非常欣赏“秋海棠”的美的。这首明代诗人谢士元的《咏秋海棠》，就是从娇美的角度，来描写“秋海棠”：

道院舒迟见海棠，错教坡老恨无香。

娉婷独立西风里，绝胜杨妃试晚妆。

娉婷独立西风里，绝胜杨妃试晚妆

“道院舒迟见海棠，错教坡老恨无香”，“舒迟”，從容不迫的樣子。“错教坡老恨无香”，这句很奇怪。苏东坡在《海棠》一诗中写过，“香雾空蒙月转廊”，明显有写过海棠的香啊。其他诗也没有苏轼说海棠无香的印象。

“娉婷独立西风里，绝胜杨妃试晚妆”，“娉婷”，形容女子的身材，行动之美的极致。因为“秋海棠”和海棠有所不同，海棠是木本植物，而“秋海棠”则是草本植物。所以，用“娉婷”来形容“秋海棠”，显示了它草本植物的特点。“绝胜杨妃试晚妆”中的“杨妃”指的是唐玄宗的宠妃杨玉环，以她的美貌和华贵来比喻秋海棠，意味着秋海棠之美甚至超过了杨贵妃精心装扮后的美丽。

历朝历代的诗词，都说杨玉环的雍容华贵，只有牡丹可以与之匹配。但清明两代的审美角度有了变化，不再以胖为美，而是以瘦为美。所以，人们更欣赏娇美的“秋海棠”，冠以“娉婷”，说它“绝胜杨妃试晚妆”，也就很正常了。

这首明代诗人纪坤的《钱尚宝家秋海棠》，非常特别。整首诗，涉及到“秋海棠”的多个别称，基本上把它表现娇美的别称都提到了：

剪剪秋风一断肠，美人无力怯新凉。

十分春色胭脂晕，记得前身是海棠。

十分春色胭脂晕，记得前身是海棠

“剪剪秋风一断肠，美人无力怯新凉”，这句诗涉及到的“秋海棠”别称是“断肠草”、“断肠花”。“剪剪”，風吹的樣子。“秋海棠”难怪被人称为“断肠花”，秋风吹来，花儿憔悴。就像娇弱无力的美人，胆怯于秋日的新凉一样。

“十分春色胭脂晕”，这句涉及到“秋海棠”别称是“八月春”。虽然现在已是秋天，但“秋海棠”的开放，仍然让人们感受到而来十分的春意盎然，特别是它那鲜艳的胭脂红晕。

“记得前身是海棠”，这句涉及到“秋海棠”别称是当然是“秋海棠”，或“四季海棠”。“秋海棠”应该还记得它的前身是春天开放的海棠花，所以，它开放得像海棠一样柔美。

而描写“秋海棠”前身是海棠的诗词不少，这首明代诗人邵宝的《秋华十咏次如山 其六 秋海棠》也非常值得一读：

离离秋草缀红芳，春睡初醒又晚妆。

不是娇姿解愁绝，人间人自有柔肠。

离离秋草缀红芳，春睡初醒又晚妆

“离离秋草缀红芳，春睡初醒又晚妆”，“红芳”，当然是形容“秋海棠”那令人醉美的胭脂红。而“春睡初醒”，则是暗示“秋海棠”就是春天的海棠花，它在春天里春睡了，到了秋天才初醒。这不就是“前身是海棠”的又一种说法嘛！

“不是娇姿解愁绝，人间人自有柔肠”，又一次提到“秋海棠”的娇姿，这是其他秋花所没有的；“有柔肠”，又一次提到了“断肠花”这个意象。

璎珞，又称华鬘。汉族服饰。是一种挂于项颈，垂于胸前的饰品，用多种小巧的花朵穿串而成。“秋海棠”还有一个唯美的别称是“璎珞草”，就是因为“秋海棠”是下垂开放中风中，就像美女佩戴的璎珞一样。明代才女叶小鸾的《清平乐·命红于折秋海棠花》，就把“秋海棠”描写得像璎珞一样美：

断烟撩乱。霁景穿庭院。

草色苔痕添一半。染得秋光堪玩。

流苏帐晓花开。海棠几蕊簪来。

昨夜熏笼香冷，新寒多上妆台。

流苏帐晓花开。海棠几蕊簪来

“流苏帐晓花开。海棠几蕊簪来”，“流苏帐”，其实就是璎珞的另一种放大的说法，都是描写“秋海棠”是下垂开放，而且如胭脂般娇红的美态。“海棠几蕊簪来”，词人采摘来“秋海棠”花儿，在头上簪了几朵，就像佩戴了璎珞一样美。

叶小鸾的姐姐，叶纨纨，也是一位才女，她在《踏莎行·秋海棠》中，是这样描写的：

媚晕轻妆，芳姿映砌。

檀心一点清香细。

对人无语似凝羞，嫣然风韵多流丽。

酒意将酣，柔情欲系。

盈盈泣向西风闭。

只愁人梦月寒时，断肠无那灯前睇。

对人无语似凝羞，嫣然风韵多流丽

“媚晕轻妆，芳姿映砌”，所谓“媚晕”，当然是指“秋海棠”的胭脂红，而“轻妆”，既是形容花儿娇小，又是形容红晕清淡。但无论如何，这红色太娇艳，影映在玉砌上。

“檀心一点清香细”，“秋海棠”的香味不是特别浓郁，而是一点单独的清香。所以是“檀心一点清香细”，只有花蕊中心有那么一点清香，而且非常细微。

这么娇美的花儿，和海棠不相上下，凭什么“秋海棠”却只能开放在秋季。这大概是很多“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人们共同的感慨，他们以己度人，对“秋海棠”充满了同情。清代诗人黄景仁应该是最有感叹的，他在《菩萨蛮·秋海棠》中写道：

颓垣缺甃胭脂色。断肠花对销魂客。

小样却中看。带来些子酸。

从今愁薄福。为负倾城目。

辛苦系红丝。暮秋逢嫁期。

辛苦系红丝。暮秋逢嫁期

这首词，黄景仁应该非常有代入感。“颓垣缺甃胭脂色。断肠花对销魂客”，“颓垣缺甃”，指环境的恶虐。既是说“秋海棠”面对的环境，也是说明词人所面对的环境。“胭脂色”，当然是指“秋海棠”娇美的颜色，也暗示词人满腹的才华。结果是，花儿变成了“断肠花”，词人变成了“销魂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辛苦系红丝。暮秋逢嫁期”，这句更让词人感叹。“秋海棠”辛辛苦苦开放出来了红花，像是在为自己做嫁衣裳。但它还是幸运的，虽然是暮秋时节，但它毕竟遇到了自己的嫁期。而现实中，词人是“一生禁抱未曾开”，则更甚于“秋海棠”了。

明代诗人边贡在《秋海棠五首·其一》中，也为“秋海棠”鸣不平：

海棠盈盈开素秋，雨晴斜日上帘钩。

幽芳不与春风约，碧榭朱阑俱暮愁。

幽芳不与春风约，碧榭朱阑俱暮愁

“幽芳不与春风约，碧榭朱阑俱暮愁”，“秋海棠”这样的幽芳，因为没有和春风相约好。所以，现在即使是身处“碧榭朱阑”，但也已经是暮秋时节了，真的是生不逢时啊！

更多的诗词，则是着眼于“秋海棠”的“断肠草”和“断肠红”这两个别称来做文章。清代诗人钱枚在《卖花声·从友人乞秋海棠》中写道：

微雨暗西楼。花事勾留。

从君分取半庭秋。

属付园丁轻著力，牢护根头。

花韵便盈眸。无限温柔。

问花真个断肠不。

侬做断肠人已惯，翻替花愁。

问花真个断肠不。侬做断肠人已惯，翻替花愁

“花韵便盈眸。无限温柔”，这个“盈眸”写得好，既写出了“秋海棠”娇美，温柔的特点，又给它带上了淡淡的忧愁的样子。

“问花真个断肠不。侬做断肠人已惯，翻替花愁”，想问一问“秋海棠”是真的断肠了吗？可能是我作为断肠人已经习惯了，今天反而替“秋海棠”愁起来了。

我们看，词人十个八个写“秋海棠”断肠，实际上是在写自己断肠。清代词人刘嗣绾在《醉花阴·秋海棠》中写道：

银烛烧春春睡醒。风雨空阶冷。

和泪种情根，满地愁红，生到燕支井。

翠袖凭阑斜复整。蛩语无人省。

肠断又昏黄，一剪秋纱，绿透西窗影。

肠断又昏黄，一剪秋纱，绿透西窗影

“银烛烧春春睡醒”，这句也是在说“秋海棠”与海棠的历史渊源。

“和泪种情根，满地愁红，生到燕支井”，在写愁的词人眼中，就算是“秋海棠”的胭脂红，那也是“满地愁红”。那花瓣上的秋雨，自然是“和泪种情根”。

“蛩语无人省”，到了深秋，虽然花开却少有人欣赏，所以是恐怕自己的话儿，也没有人听，更没有人理解。

“肠断又昏黄，一剪秋纱，绿透西窗影”，正是伤心断肠时，没想到又到了黄昏，自然让人愁上加愁了。

清代词人叶申芗的这首《谢秋娘·秋海棠》，是把“思妇”比作“秋海棠”，那也是非常恰当的：

秋花好，无似海棠佳。

泪脸恰如思妇态，愁丝真是断肠花。

秋色胜春华。

泪脸恰如思妇态，愁丝真是断肠花

“秋花好，无似海棠佳”，所有的秋花，再也没有比“秋海棠”更好的了。

“泪脸恰如思妇态，愁丝真是断肠花”，秋雨撒在花瓣上，就像是“思妇”脸上相似的泪水。而盛开的花朵，真像愁丝，这是真正的断肠花啊！

“秋色胜春华”，在词人眼中，代表秋色的“秋海棠”，胜过任何代表春色的春花。毫无疑问，“秋色”指代的是“思妇”，而“春花”指代的是青春年华的少女。

而清代诗人尤怡的这首《白秋海棠》，也是在暗指“思妇”：

谁将清泪洒幽墀，散作瑶华别有姿。

最是玉人肠断后，淡妆无语背人时。

最是玉人肠断后，淡妆无语背人时

“谁将清泪洒幽墀”，“清泪洒幽墀”，当然是在暗示“思妇”在深闺中，因为相思而落泪的情形。

“最是玉人肠断后，淡妆无语背人时”，“思妇”的伤心，往往是在夜半无人时。“淡妆”，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丈夫不在家，也就淡妆而已。一个“肠断后”，一个“背人时”，“思妇”的痛苦，刻画得入木三分。

当然了，“秋海棠”最为重要的一面，还是它的战斗精神。这一点，清末女革命家秋瑾最为看重，她在《秋海棠》中写道：

栽植恩深雨露同，一丛浅淡一丛浓。

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

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

“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秋海棠”它平生不喜欢借助于春光的力量，哪怕是在秋天里，也要几度开花，几度与秋风、晚风作斗争。

一句，“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这就是革命者的精神，我们不需要借助什么力量，有的只有我们自己的力量，哪怕是到了秋寒冷冻，也要与晚风争斗，赢得我们的胜利。

而作为封建社会的士大夫，就不可能有秋瑾的战斗精神，但也无妨他们把“秋海棠”比作凌霜傲雪的君子。明代诗人边贡在《秋海棠五首·其五》中写道：

梧桐叶凋金井阑，芭蕉风雨怨秋残。

海棠十月犹含蕊，故伴青松当岁寒。

海棠十月犹含蕊，故伴青松当岁寒

“梧桐叶凋金井阑，芭蕉风雨怨秋残”，诗人先用“梧桐”、“芭蕉”和“秋海棠”，前两位在秋天，一个早早就“叶凋”，一个经过“风雨”，也“残”了。

“海棠十月犹含蕊，故伴青松当岁寒”，只有“四季海棠”，即使到了早冬十月，它仍然还包含了花蕊。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它是来陪伴青松，阻挡人间的“岁寒”的。

人们常说，菊花傲霜，但它到了十月，也基本上凋谢了。只有“四季海棠”，在十月依然开放，可以称得上“凌霜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