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北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春天,一个夜里。
陕西盩 [zhōu] 厔[zhì]县(今周至),来了一个年轻人,自称是开封来的钦差,要求当地提供马匹,说是要去边境办事儿。
大半夜的,怎么会钦差亲自到这里来?
负责管理马厩的小兵有些疑惑,按流程,要求年轻人出示一下身份证明。
年轻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只有朝廷大员才有资格使用的马缨。
小兵哪见过这东西?但看年轻人气定神闲的样子,应该是真的,就让他挑了一匹马,并安排了一个士兵给他带路。
年轻人好像对这个安排并不太满意,临走的时候又指着角落里的一个人说:你,也跟我走!
这个人叫姚承遂,是驿站的一个小领导,虽然是个小领导,但很显然他也没有经过这样的事儿,
没有人知道这个钦差叫什么,他要干什么,要领着他们到哪里去。
只能怀着懵逼的心情跟上。
02
年轻人叫李飞雄,实际上是个官二代。
他爷爷李麟曾做过太保。
他爹李若愚是秦州(甘肃天水秦州区)节度判官。
李飞雄从小就是个有名的熊孩子,学习更是不上道。
稍微长大一点,老爹李若愚实在受不了了,本着让他到社会上去接受教育的想法,把他赶出了家门。
但李飞雄对社会的适应程度,明显超出了他爹的预估。
不仅没有被社会毒打,反倒是将这个社会玩了个遍:
常来往于京师,魏博间,与无赖恶少游处,纵酒浦博为务。
时间久了,飞雄少爷对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也腻烦了,于是他决定玩一票大的。
什么大的?
就是冒充钦差,感受一下那种被人前呼后拥的荣耀。
03
李飞雄一个人来到了盩厔。
因为他的老丈人张季英是盩厔的副县长。
就算玩脱了,老丈人应该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估计李飞雄自己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就搞到了官马,还搞了两个随从。
看上去真有点钦差大臣的样子。
从小在秦州长大,李飞雄对于周边的驻军、地形都非常清楚,一路向西,经过陇州(宝鸡陇县),吴山(宝鸡陈仓区),顺便带走了陇州监军供奉官王守定,吴山县尉卢赞。
这些人难道都没有一点怀疑吗?
这些老少边穷地区的基层工作人员,哪儿有机会接触到大领导?
况且,李飞雄从小在官宦家庭长大,那些官场的派头早就烂熟于胸。
04
就这样,随着更多人的加入,李飞雄也开始更加膨胀,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于五月到达了清水县。
当时,因为秦州的羌族人和吐蕃人造反,朝廷派了部队驻扎在清水县负责平叛。
李飞雄突发奇想:要是把这支部队弄过来,是不是能干更多的事儿?
想了就去做,是李飞雄一向的风格。
李飞雄大摇大摆到了清水县,把所有将领召集了起来。
这些人都有谁呢?
说几个比较出名的:
宋太宗的表弟(宋太宗奶奶的侄孙)宁远军节度使刘文裕;
后来的昭义军节度使田仁郎;
后来逼死老令公杨业的王侁[shēn];
后来做了枢密院知事的马知节。
这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李飞雄一个混混敢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你就说疯狂不疯狂?
05
然而,这些人还真没怀疑他。
理由很简单——
李飞雄说,当今圣上还是晋王的时候,自己就跟着当小弟了。
一帮子吃皇粮的人,怎么可能舍得去质疑这么一位爷,不要命了?还是不要前程了?
再说,谁会想到,有人敢打着皇帝的旗号招摇撞骗呢。
06
把人召集起来后,李飞雄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决定:把他们都给我捆了!
大家伙都蒙了:为啥呀?总得给个理由吧?
李飞雄说:
我受密旨,以若辈逗挠不用命,令尽诛。
——让你们来平叛的,不是让你们带薪旅游,搞了这么多天也没效果,该不该杀?
大家相互顾盼:这是谁打得小报告?怎么提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有田仁朗这时候脑子还清醒一点:皇上就算要杀我们,总得有个红头文件吧,不可能就这样一句话就完事儿了!
李飞雄怒斥道:
汝岂不闻封州杀李鹤邪?诏书汝岂得见?
——圣上杀岭南封州的李鹤,谁看到过红头文件?
当年宋太宗杀李鹤的事儿所有人都知道,也知道太宗的办事风格就是这样,所以一时之间都哑口无言,只有低着头等死了。
其实李飞雄不会没有杀他们。
倒也不是他不敢(掉脑袋的事儿都干到这步了,还在乎杀几个人?)。
只是李飞雄搞搞诈骗还行,但要管理这么一支部队显然是不行的。
所以,还要靠田仁郎这些人,干大事。
07
但刘文裕他们不知道啊。
刘文裕开始求情:兄弟,你不是很早就跟着晋王吗?晋王是我亲戚,你看能不能手下留情,放我们一马?
李飞雄有点慌了,这是李鬼遇到李逵啊!赶紧单独把刘文裕叫到一边:咱都是自己人,你跟我说实话,想不想跟我一起干大事儿,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尔能与我同富贵否?
刘文裕当场就反应过来:这话啥意思?你不是钦差吗?这货有问题。
不过刘文裕也不敢明着呛,先点头答应下来:兄弟,我跟你混了。
李飞雄很开心: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不过要干大事儿光指望咱俩也不行,你看你能不能让那几个也跟咱合伙干?
刘文裕:放心,他们都听我的。
李飞雄: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就把刘文裕给解绑了。
08
刘文裕先是追上了田文朗,贴着田文朗的耳朵,把李飞雄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田文朗。
李飞雄以为刘文裕是在搞策反,沉浸在马上就要事业成功的喜悦中。
刘田两人交头接耳说了几句之后,很快就商量好了对策——
田文朗突然从马上掉了下来,一动不动。
李飞雄带人上前一看,田文朗连呼吸都没有了,便命人把他的绳子解开:抢救一下。
身上的束缚刚一松开,田文朗马上跳起来,紧跟着刘文裕也加入了战团。
一个小混混咋可能是两个武将的对手,很快,李飞雄就被擒拿了。
09
事情汇报给宋太宗,太宗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这小子胆儿可真肥,要不是我老表机灵,这小子蒙混过关,那得出多大乱子?
李飞雄连同他爹李若愚,老丈人张季英都被砍了脑袋......三族被杀。
当初把官马交给李飞雄的盩厔马厩的士兵,被杀全族;
跟着李飞雄当跟班儿的姚承遂,被腰斩。
最冤的,是左赞善大夫李若拙。
因为名字跟李若愚相近,太宗认为是李若愚的兄弟,也下令杀掉。
后来经调查,两人真不是兄弟,但两个人关系还不错,那就对不起了,送你到沙门岛上当渔民去吧。
不过这位李若拙大人也是命大,后来官复原职,还两度出使越南,平定越南叛乱,令其臣服。
PS:
不仅大宋史上假冒案件多的很,各朝各代都有。
冒充官员、皇子、公主、使臣......就不说了。
说一个冒充皇帝的——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武昌,一位湖北籍的候补官员愿将他在金水闸的公馆出租一年。
1899年的一天,有主仆二人前来纳银租住。
那老仆约50岁,白面无须,说话带娘娘腔;少主不过30岁,面容清秀,俊秀倜傥,气度不凡。
二人均操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腔,显然来自京师。
入住公馆后,少主每日在家读书吟诗作文,服用华丽,起居开支十分豪华奢侈。
这主人匿居不出,仆人每日跪进茶食。
每当老仆进呈各种食品用物,均行跪拜大礼,口称“圣上”,自称“奴才”,完全是清宫皇室中的一套。
年轻主人所用的被盖绣金龙,所用的碗也是镂金的五爪金龙,不时抚弄的一方玉印,上镌着“御玺之宝”四个篆字。
这些东西只有当今皇帝独用,任何“僭用圣物”的人都是要问斩的。
这一切,都被那位候差的官员看在眼里,于是,“光绪皇帝已到武昌”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异乎寻常的一主一仆立即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人们的极大注意,消息传遍了武汉三镇和湖北内外。
有人以光绪之照与这主人面容对比,确实相仿。
这时,有几位曾在京城做过官见过光绪的缙绅也前往探看,乍看觉得很像昔年的“万岁爷”,因不敢细认,忙三跪九叩,口称“恭迎圣驾”。
一时武汉三镇的大小官绅,怀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往拜“圣驾”者日有多起,三跪九叩,献款献物者不绝于门,闹得满城风雨。
这主仆二人对这一切都视之当然,受之无愧,照收不拒。
又有如事者设法邀其仆进浴池洗澡,验其下身,果为阉人,定是皇宫的太监无疑。
于是,武昌城里到处纷传光绪皇帝逃出北京来到武昌,依靠时任胡广总督张之洞保驾,准备东山再起。
不久此事传到上海,一些报纸还发新闻、评论,谓之光绪在革命党的掩护下,逃出中南海,往武昌找张之洞图谋再举等言论。
后来这事传到了江夏(今武昌)知县陈树屏的耳朵里。
陈树屏闻之不敢怠慢,忙去金水闸“请安”,询问“圣上”幸临何为。
“皇上”答曰:“见张之洞方可透露。”不仅对陈知县不屑一顾,而且对湖广总督张之洞也直呼其名,可见其身份非同一般。
陈树屏立即如实禀告张之洞。
张之洞是官场老手,觉察其中有诈,于是密电京中同僚打听虚实,回电说光绪仍囚禁瀛台,并无逃出之事。
张之洞思忖此假皇上有否皇帝背景,便令陈树屏反复查询。
不久,梁启超也传书张之洞,问此事可否属实;京中大员也纷纷电告张之洞务必将假光绪逮捕归案,免遭失职之罪。
张之洞这才下决心将那主仆二人押到总督衙门,亲自开庭审问。
假光绪支支吾吾,装傻卖呆,其仆则百般狡赖,审理毫无结果。
后来张之洞将此案交江夏知县陈树屏严刑拷打,方供出真相。
原来,这“皇上”乃是八旗伶人崇福,自幼学伶唱戏,多次出入宫中,尽谙宫中礼仪,其容貌清秀,颇似光绪,当日在宫中服务时,伶人中有“假皇上”之称;老仆则是宫中太监,职守司库。
戊戌政变后,崇福看到光绪幽禁瀛台,与外界信息隔绝,而当时假冒朝廷亲王大臣至各省行骗而致富者大有人在,觉得有空子可钻,就串通了宫中因监守自盗畏罪潜逃的守库太监,窃取宫中御用之物(如“假皇上”用的服饰、杯盏、还有御玺等物俱是所盗),利用崇福貌似光绪和久在梨园颇能逢场作戏的特点,假冒光绪,一同到外地诈骗发财。他们第一站就来到了这九省通衢的武昌城。
案情大白后,主仆二人被押到武昌草埠门斩首。
这件事后来被一名知情人,江夏知县陈树屏的学生刘禺生写在了笔记《世载堂杂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