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布衣生活古文《遗珠记》作者:清歌一片

芳芳看小说 2024-08-02 08:08:38

温兰发现自己还能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庆幸。她慢慢坐起身四顾,发现是片山野坡地,四周空无一人,而随身的包就在身边的地上。

  温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躺在山野地里,这应该正常。因为失去意识前,她的车翻了。但入眼景象却很是陌生,虽也夏木蓊郁,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温兰收回目光,动了下四肢,见手好脚也好后,松了口气。

  下个月,她就要向深海徒手潜水的新深度发起冲击,这时候肢体若是受伤,绝对是一种致命打击。而且万一发生骨折,即便伤处愈合了,往后下到深水区域,受伤愈合的骨头在强大水压之下就是个极大隐患。

  她慢慢站起来,再次四顾。先前的释然渐渐消失,心中再次不安起来。

  自己虽然也在山坡底下醒来的,但这里,绝不是翻车的第一现场。山坡上没有丝毫被车体擦压过的痕迹,而且她的车也不见了。

  山坡上头好像有条路。温兰拿了包,困难地往山坡上爬。

  坡上确实有一条路,南北向。路面是裸露的黄泥碎石,有窄轮来回轧过的辙痕,看起来应该时常有人往来。但是这绝对不是她先前所经过的那条山道。

  这里的一切,看来都太原生态了,完全没有半点她所熟悉的现代感。

  她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陌生感,甚至觉得有些不安。

  温兰看了下前后左右,找不到人。从包里拿出手机,发现信号为零。只好放弃,沿着路往南而去。她记得往南是城里方向,希望运气好,能遇到可以搭的车。

  温兰走了将近十几分钟,车是没看到,但终于远远见到前面右手边的一条支路尽头,仿佛有座房子。精神一振,急忙加快脚步。等走得近了些,才发现是个庙,从外面看,虽然破旧,但似乎还有香火。

  有庙就有人。温兰进了庙,顿时呆住——地上躺了个背对着自己的女人。而且这女人,竟然是古代装束的。头发在脑后拢了个髻,一身洗得泛白的靛蓝布衫,脚上是一双破了洞的布鞋。

  温兰只呆了片刻,立刻便觉得那女人不对劲,恹恹地一动不动,似乎快要死的样子。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慢慢转过了脸来,喃喃道:“救救我,我很难受……”

  温兰这才看清,这女人应该还挺年轻,大约二十多岁。对方看清温兰后,大约也是被她的衣着装扮所扰,原本虚泛的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盯着温兰一动不动。

  温兰确定不是剧组在拍戏了。立刻回过了神,靠近那女子,探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片刻之后,温兰终于弄明白自己穿越的现实了。她有点无法接受,但无可奈何。最后,终于在安抚过这个明显是被自己吓住的女子,和她断断续续交流后,她知道了些关于这个年轻女子的遭遇。

  这朝代号大兴,国体四域类于明朝。女子姓李,在家行三,被唤作三娘。她其实才十八岁,但因为长于渔村,常年被海风吹打,皮肤粗黑,这才看起来显老,系浙江东海县人,家中世代以打渔为生。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官员亦大多贪婪,官府征敛无度,渔头市霸又与官府勾结欺压似她家这样的普通渔户,日子本就艰难。不想一年之前,更是飞来横祸。她的父兄在出海打渔时遇到了风暴,葬身海底,嫂子改嫁了,而原本已经订了亲的同村王二也改主意毁约不愿娶她。母亲本就身体不好,经此打击一病不起,拖了几个月后也撒手人寰,临死前叫她去投奔姨母。那姨母年轻时嫁了军户,十数年前还有往来。后来随了夫家调迁到岭南,因了相隔路远,多年没了音讯。只在前年从个往返于两地的张姓生意人那里得了对方口信。说儿子做了巡检,如今她跟儿子在平江府的白龙城,一切都好,只是她自己得了眼疾,不大方便而已。李三娘已是走投无路,便托了张某再捎信过去恳求收留。小半年前,终于等到回音。说那姨母听闻她家遭遇,悲伤不已,当即便托张某下回带她过去。李三娘便随了张某出发南下。走走停停一路收货,一番辛苦之后,上个月总算入了岭南。不想有日在路上竟遭遇山贼,同行数人被杀,李三娘与张某侥幸逃命。所谓祸不单行,过后又染了瘴气,二人先后都病倒。前几日,张某病死在双屏县的客栈里。老板报了官,被勒令出钱埋人。老板连连抱怨晦气,只好胡乱埋到乱葬岗,见她又病得厉害,且身边包袱里没半点值钱之物,便将她赶了出来。她撑着继续走到这个名叫柳庄的地方时,终于倒了下去。附近的村人见到也不敢收留,怕到时候死了惹麻烦,便将她抬到这山神庙里。只有个好心的范大娘,白天会送点吃的过来,这才苟延残喘续命到了此时,却也是奄奄一息了。

  李三娘断断续续说着,流泪不停。忽然一阵寒颤,呼吸变得急促。温兰看了一眼一边地上先前咳出的呈铁锈色的痰,伸手按了下她一侧胸口,听她说针刺般地疼。估计她得了肺炎,而且已经十分严重了。看样子再不治疗,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温兰解开三娘放在地上的包袱,见里头只有两件换洗衣物和一张折叠的纸,除此外,连个铜板也没有。

  温兰叹了口气。她也想帮这个可怜的女子,只是自己莫名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古代时空,身边携带的包里,虽然有钱,但成废纸了。她有点不甘心地再次翻了下自己的包,里头除了手机、还有一副准备送给朋友的潜水镜和一包面巾纸,全都是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正束手无策时,听到三娘又一阵咳,等停下来时,人已是半昏迷状了。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先前还戴着根金链。抬手摸了下,幸好项链还在,把它解下来时,听见三娘又咳嗽起来,等停下来时,人已是半昏迷状了。

  温兰掂了下项链的重量,立刻起身。就算不帮这个李三娘,自己要活下去,不偷不抢的话,也只能靠这东西了。

  温兰一只脚跨出庙门槛,低头瞥见自己的装扮,急忙又回来,从三娘的包袱里拿了套衣服,躲到了神像背后换上了。正出去,迎面碰到个妇人进来,手上端了碗粥。

  这妇人正是范大娘,一向热心行善。见李三娘可怜,不忍她饿死,每天送饭食来。忽然看见多出了个陌生女子,自然惊讶。温兰只说自己是投亲路过,正巧与这三娘从前有旧,不忍看她病死,叫她去请郎中。见范大娘面露为难之色,展了下手心的项链,说:“药钱我出。”

  范大娘家贫无力,不敢收治三娘。现在见温兰愿意出头,自然点头,便道:“县城不远,在十里外,你要么一道跟我去兑银子?”

  温兰随范大娘到了县城,到钱庄里称兑了项链。以前买这链子的时候,只看中它的秀气,现在有些后悔。这样出卖只称重而已,早知道就买粗些的了。称好统共才三钱多的金,折了不过三两多银子。

  温兰收好银,跟了范大娘去医馆。那郎中一见她俩打扮,知道不是有钱人,想来没多大油水可捞,死活不愿出诊。温兰无奈,只好尽量详细描述三娘的病情让他抓药。先抓了三天的量。只这样,也去了将近一两的银子。两人出来后,经过一处张贴官府消息的布告亭时,见围了不少人在议论纷纷。温兰记挂李三娘病情严重,怕她再迟一刻用药,离鬼门关怕就近一步,也没心思多停留,匆匆便过去了。快到城门时,忽听见身后一阵嘈杂声起,应声回头,见路上行人纷纷躲闪,面上似都带了惊恐之色,后面正狂奔过来一个黑胖壮汉,瞧着是要往城门逃去。数十名手拿铁锁朴刀的人正在追,一边追,一边大喊着:“站住!”

  “官兵在抓人!快躲躲!”

  范大娘脸色一变,一把拉住温兰便随近旁的人一道往侧旁的一条巷子里飞快跑去。

  那汉子人虽壮,跑得却快,转眼便从巷子口飞奔而过。温兰和范大娘最靠里,刚松了口气,不想那壮汉竟突然又折了回来出现在巷口,嘴里大声嚷着“让开”,整个人便入旋风般径直往里奔去,吓得众人纷纷往两侧墙边挤去,登时让出了条路。原来是对面也兜来了一群官兵,这汉子见前后路都被堵死,这才回身往这条边巷里逃。

  那汉子一抬头,见自己慌不择路竟撞入条死胡同,暗暗叫苦。眼见身后官兵就要追上,来不及多想,顺手猛地一把抓住个离得最近的妇人,在众人惊声中像抓小鸡般地将她提溜到自己身前。

  官兵很快就从巷子口涌了进来,呼啦啦几十号的人。那妇人被当做人质挡在了汉子的身前,整个人瑟瑟发抖,连声哀叫。汉子手中多了把刀,猛地架在她脖颈上。

  “丁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官兵堆的后面,钻出来一个跑得气喘吁吁身着官服的人,指着那汉子厉声大喝,正是本地县令方臻。

  按说,他堂堂七品知县,无论如何也不会亲自满大街跑地去追一个嫌疑犯,实在是有失体统。但今天这情况,却太特殊了。他不敢不亲自出马。

  这个丁彪,被怀疑是白莲教在此地的分坛坛主。

  白莲教崇奉弥勒,前朝大昭朝末年,各路群雄四起,纷争天下。到了最后,除了本朝开国太祖,就数裴延鲁势大。此人以弥勒佛转世自居,一边传教一边起事,后不敌太祖兵败而走。太祖得天下后,自然严禁白莲教。早年间,全国各地便多次发生白莲教徒武装暴动,甚至建号称帝,后被剿灭。到了现在,因朝政黑暗、官府横暴,加上连年天灾人祸,百姓日子每况愈下,白莲教便借机死灰复燃,官府屡扑不灭。此次这个丁彪,便被七政衙门盯上了,甚至连广西七政门的指挥千户卫自行也亲自下来监督抓人。

  历朝历代,皇帝必定会设直接听命于自己的特务机构,无一例外,只不过这个机构大小有异而已。本朝的这个七政门,就是沿袭自前朝。皇帝为镇压言论集中权力,便赋予特务机构无限权力,令七政门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一切行动俱都绕过司法。这些人官阶虽不高,却如狼似虎直接听命于皇帝,就连朝廷大员也多畏惧,唯恐被沾上惹祸,何况是他这个小地方的知县?

  “我乃弥勒佛座下不灭金刚!尔等狗官,谁敢抓我!”

  丁彪厉声大喝,又举了刀对着官兵胡乱划晃,嚷道:“快闪开,要不然就我杀了她!”

  县令方臻阴沉着脸。

  平日他也愿意扮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只现在却不是时候。原本上个月,他县衙里就出了件大事,至今未决,弄得他坐卧不安烦心不已。然后就在今早,原本远在省府的七政门卫自行竟突然出现在县衙的公堂上,他这才得知了丁彪的事。这丁彪是他治下的人,平日以屠户身份遮掩,暗中从事传教活动,他这个地方官竟丝毫不觉——若真追究,他这个地方官失察之罪便逃不了的,加上又牵涉到谋逆,他一个县令而已,连上九族怕都不够脑袋砍。现在被挟持的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而已,别说死一个,就算十个,也不在话下,现在无论如何先把人抓到要紧。若是能顺藤摸瓜再起出一批人更好。戴罪立功才是第一等的要事。

  方臻正要下令叫人扑上去抓,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回头一看,见竟是卫自行来了,慌忙迎上去,仰头对着坐在马上的卫自行说着情况。

  卫自行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相貌极是英俊。虽是武官,却叫初见之人往往会生出一种见到世家公子般的感觉。只是他目光偏于阴冷,因此此刻虽只着一身便衣,却也叫人望而生畏。他勒马停在巷口,却并未下,只居高临下听完方臻的简略汇报,面无表情瞟一眼对面被丁彪制住的那妇人,便冷冷道:“抓。”

  温兰躲在人群后,紧张地望着这一幕,心怦怦直跳。

  情况很清楚,这里的官兵抓捕犯人,可不会像她先前的法制社会那样,必需率先保证人质的安全。她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个县官是没打算让那人质活。现在多出来的这个看起来品级更高的官,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情况也一样。她很同情那个倒霉的女人,但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同情而已,什么也做不了。

  官兵们得了令,再无顾忌,立刻朝丁彪一拥而上。丁彪情绪激动,胡乱舞动手上的刀,红了眼怒骂道:“你们这些狗官,老子拼了——”只听一声惨叫,刀已经划过他身前那妇人的颈肩。他将妇人往地上一掼,举刀朝众兵丁胡乱砍杀过去,却哪里敌得过对方人多,很快便被按压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犹叫骂不停。

  方臻见丁彪终于被捉住,吁了口气。听他还在胡乱咒骂,怕惹着卫自行,上前劈手便是一个耳光,往他嘴里塞了块帕堵住,亲自押着送到了巷口。

  卫自行扫一眼方才那被抓作人质的妇人。见倒在地上呻吟不停,肩膀处鲜血淋淋,边上挤出来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抱着她胳膊嚎啕大哭,口中叫着娘,略微皱了下眉,朝身边的一个随从看了一眼,随即挽缰催马而去。那随从会意,往妇人身侧的地上丢了块碎银,众官兵也立刻撤离。

  官军一走,方才被那阵势吓住的路人们这才回了神,纷纷围拢上来。见地上那受伤的妇人面如金纸,边上女孩儿哭得可怜,地上丢了块碎银,有人便叹息一声:“可算还有点良心……”

  “狗屁!抓人时眼睛也不带眨一下,伤及无辜就丢出这么点碎银。他们有把咱们老百姓的命当命看吗?”立刻有人打断先头那人的话,愤愤不平。

  “你不想活了,敢说这话!七政衙门抓人的事也轮得到咱们开口?要怪就怪她运道不好,赶紧送去就医,说不定还能拣回条命……”

  议论纷纷间,很快有人帮着捡起那块碎银,抬着妇人离去。众人渐渐散了,最后巷子里只余地上一滩血迹。

  范大娘见温兰盯着血迹发怔,扯了下她衣袖,低声道:“走吧!还看什么。这世道,咱们这种平头百姓,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温兰叹息一声,收了目光。心情却难排沉重。到此后的这几天里,她可以模仿说话方式,尽量适应这里的一切,但从与李三娘和范大娘说话的只言片语间,也能感觉得到这现世并不太平,百姓日子艰难。现在遇到的这一幕,真真叫她体会到了强权下平民命如草芥的悲哀。对自己的未来,更多了几分忧心和茫然。

  一路再无多话。两人回去后将药煎了喂三娘喝下去。可惜三娘的病症已到后期,加上受了惊怕,苦苦支撑了数日之后,最终还是死去了。

  虽然不过萍水相逢,但是想起李三娘先前流泪向自己道谢的样子,温兰还是有些伤感。向范大娘问了棺材的价钱。得知一副薄棺就要一两五分银。她先前卖金所得的银两,这些日为救治三娘,已经耗费过半,剩下的钱,就只够打副薄棺了。

  范大娘知道她也没多少钱,敬她这样还肯为李三娘解囊。因当地有风俗,认为人死后三日后魂魄才离体,所以至少须停三日才能下葬,便去里长那里央求了一番,得了允许将李三娘尸身暂时停放在村尾的义庄中。带温兰暂回自家歇息时,见她愁眉,便劝道:“妹子休要愁烦了。你与三娘虽是故交,只如今做到这样,也算仁至义尽。只怪三娘命薄,这般死在他乡。实在无计的话,过几日也就只能覆席埋了。我虽出不了棺木本,但一领席,还是能出的。”

  说起来,温兰其实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这样上心。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现在的自己与她同病相怜,李三娘就仿佛是这个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吧?

  温兰默默随范大娘往村里去。到村口时,遇见几个妇人正聚在一起说话。范大娘过去说话,温兰便等在一边。片刻后,听她们似乎在说县衙出了个什么悬赏公告,再听一会儿,忍不住便靠近了些,搭讪发问。

  这几日来,村人大多也知道她是那个李三娘的旧交,恰在此地偶遇,和她也有些熟了,听她发问,一妇人便详加解释道:“你不知道,上个月县里出了件案子,竟有盗贼胆大包天夜半偷到了县衙,被追到县南的芦苇湖心时,那贼见情势不妙,便把赃物丢进了湖里,趁人急着去捞,这才逃脱了。县太爷找人撒网下水,倒是捞回了些物件,只听说有件县太爷的祖传之物却一直找不到,这才贴出了告示,说哪个能下湖捞回来,就得赏银二十两!咱们一年辛苦刨食,从头到尾也见不了这许多银,哪个不想要啊。附近但凡稍通水性的人都去试了,撑船张网、下水捞摸,这么久过去,不但无人能得,七八天前,反倒出了事。东平村有个名叫水生的后生,下去了就没见上来。这水生的水性,在这四邻八乡里,他要是称第二,那就没人敢说第一。他都有去无回了,大伙这才绝了念头。不想前几日,县衙竟又有新告示张出来,把赏银提到一百两了!咱们只恨没那本事。若能下水游两圈,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去捞捞看……”

  温兰恍然。想起数日前进县城抓药回来路过布告亭时看到的一幕,想来便是官府张的提高悬赏银的告示了。

  一百两银子……对于现在的温兰来说,吸引力确实不小。有了钱,不但李三娘的后事可以办,自己往后去哪虽然暂时还没眉目,但至少,目前能松口气。而且自己什么都不会,现在有这样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只怕就再也不会有了。

  温兰很快便做了决定。等女人们说完话散了,便对范大娘道:“婶子,我想去试试。只是我人生地不熟的,明日烦请婶子陪我一道去可好?”

  范大娘惊讶不已,忙不迭地摇头:“你?那丢了东西的湖心一带,听说两根竹竿插下去都不到底。且方才你也听到了,还淹死了个人,就是精通水性的湖上人家也找不到。赏银确实不少,只若真的好拿,也不会等到现在还没人去领。”

  温兰笑道:“婶子放心。我自小长于海边,水性尚可。”见范大娘还在犹疑,又诚恳的道,“实不相瞒,我手头没多少钱了。三娘要入土,我往后投亲路上也要花费。这几天幸好有你帮衬,但离了此处,恐怕未必就能再遇到像婶子这样的热心人。既然有悬赏,便想去试试看。若能捞上,自然是好,捞不上便作罢,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拼。”

  范大娘见她很是笃定,只好应了下来。一夜无话,次日早,陪了温兰往县城里去。

二人进了城,自然先到前些日张贴出新悬赏榜文的布告亭去看个究竟。不想到亭子前找了半晌,却不见那张榜文。去问附近一个酒馆里的伙计,才得知几天前有县衙衙差过来揭掉了榜文。

  “可是有人捞上了?”

  温兰插问了一句。

  伙计摇头道:“没听到有人提起。若真这样,我肯定晓得。”

  范大娘见温兰露出失望之色,两人从酒馆出来,便道:“这种酒舍茶馆的消息最是灵通,他都这么说,想必是真的了。既然过来了,也不好白跑一趟。我家有个侄儿正好在县衙里当差,我索性带你去问下。”

  温兰正有些不甘心,听她这样说,忙道了谢,跟着往县衙去。到了地儿,正巧那范家侄儿范文今日轮到守大门,范大娘过去便打听了起来。

  范文听得温兰想要应榜,惊讶地打量她几眼,又听说她是海边人,这才哦一声,压低声道:“东西还是要捞的,只不是现在。过些天你们再来……”

  温兰有些不解,正要再详问,大门里头忽然涌出来一群人。当先一年轻男子,着一身华丽的金色绣狮官服,腰佩长刀,足踏黑色官靴,面色冷肃大步而出,正是前几日在街头看到的那个七政门千户。他身边跟着小跑而出的县令方臻,后头是几个七政门的副手军官和衙役。

  范文听见身后响动,慌忙站直闭口,范大娘也拉了温兰想躲避,却是迟了,对面的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卫自行的目光扫过门口台阶下的人,见是两个穿着普通的民间妇人,并未多留意,正要抬步跨出门槛,眼光余光扫过那个年少女子的脸庞,视线忽然停了下,脚步便也跟着迟缓了。

  温兰一直微微低头,却也仿似感觉到了对面两道目光的直视,稍稍抬眼,见那人正在看自己,略微有些心惊,急忙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视线。

  方臻早看到了站在衙门口台阶下来不及避让的两个民间女子,又见一直大步而行的卫自行脚步微滞,以为冲撞了他,想讨个好,指着范大娘和温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挡在衙门外拦了卫大人的路,意欲何为?”

  范大娘噗通跪了下去,颤声道:“大人错怪了。民妇是听说县衙有悬赏榜文,想过来应榜,不想榜文却不见了,这才大着胆子过来问个究竟的……”

  方臻方才还不过是虚张声势,现在听范大娘提到榜文,却真的是被触到痛脚,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厉声道:“大胆!满口胡言乱语!什么榜文,来人,快把这两个刁民赶走!”

  范大娘吓得不轻,不晓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县官这样恼怒。温兰虽不解,却也晓得自己今天过来,时机明显是不对。见范文不停朝自己焦急打眼色,急忙扶起两腿发软的范大娘,正要离去,却听那个姓卫的千户不疾不徐地开口:“方大人,有人来应榜,那是好事,你这么急做什么?”

  方臻见卫自行竟会为此发问,心中暗暗叫苦,后背发烫,鼻尖已经沁出了细汗。原来一个月前县衙里遭窃,那贼不但偷了些细软,竟连他的官印也一并偷了去。官员失印是大罪,他自然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叫外人知道,这才张了悬赏榜文,只说丢了重要物件叫人去那一带捞。只是湖心处水深数丈,想要在湖底捞回又岂是容易之事?眼见一个月过去官印还没找回,早就急得嘴上冒泡。偏偏这时候七政门的人又来了。监察百官本就是那些人的职责之一,这若是被晓得了,自己还有好果子吃?所以当天立刻就派人悄悄去把全城张贴出去的榜文都给揭了,勒令手下不许透漏半点消息。前几天抓到了丁彪,坐地审讯。这事自然轮不到他,都是七政门的事。只听说这丁彪一开始极其骨硬,后来架不住对方的刑讯手段,陆陆续续招供,前两天又根据供词抓了些人。然后今天,终于等到这些人要离开了,也没听说要追究自己的失察之罪。方臻这才觉得松了口气。本以为就要万事大吉了,不想临送出门,却遇到了这样的一出……

  方臻心怦怦直跳,勉强应道:“大人误会了,莫听信这刁妇的胡言乱语……”

  卫自行打断他话,道:“我倒是听说,方大人的官印丢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县务繁冗,大人日理万机,一时大意不察境内谋逆,尚情有可原。只连官印都能丢,委实少见。”

  方臻见卫自行望着自己,神色温和,目中却隐含厉色,顿时汗出如浆。

  七政衙门的侦缉耳目,说遍布天下也不为过。只要需要,没有什么他们查不出的秘密。据说从前朝廷办许文山一党的案子时,七政衙门最后呈上的证词中,连许文山过去数月每日间三餐饮食都记录在档。现在见这卫自行不但晓得自己丢东西,连丢什么也知道了。想再继续隐瞒下去,绝无可能。

  方臻不顾旁人在侧,急忙跪了下去,面如土色道:“下官该死,不该企图隐瞒。上个县衙遭窃,窃贼偷了印鉴竟丢到城外芦苇湖中去。下官一直找人在捞,奈何还没寻回。下官自到了此地就任,时刻牢记为朝廷效力,肃盗平贼,兢兢业业,夙夜不怠,这才惹了贼人怨恨,故意以此来构陷于我,还望大人明察!”

  卫自行不语,再次瞟了眼温兰,这才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方大人也不必过于自责,将官印找回才是第一要务。”

  方臻自然知道卫自行的来历。

  卫自行出身高官之家,祖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曾是朝廷内阁的中心势力之一,后因受到政敌排挤不得不致仕,恼恨交加之下驾鹤归去。卫家从此失势。继而,族人又被检举出各种不法之事,卫自行也受到连累被削去功名。因京师七政门指挥使徐庆林与卫家有旧,他这才改投七政门,以基层低级校吏做起,因行事果决能力卓异,很快便累升至正六品百户。三年前,南方旱灾,多处发生暴-动,又有云南守将杨显趁机作乱,声势浩大,各处纷纷失陷,最后便是卫自行镇压了暴民作乱,又设计诱杀杨显,这才叫这已经风雨飘摇的大兴皇朝得了暂时安宁。也是凭此功劳,他才以这样的年纪便做到了广东七政衙门指挥的位子,被称为七政门近十年来崛起的最优秀的青年军官,前途不可限量。

  方臻听说过他手段毒辣,这才害怕被他晓得自己丢了官印的事。没想到竟会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喜出望外,急忙道谢,头点得似啄米鸡,道:“是,是,大人说的极是,下官这就去找……”话说完了,见卫自行仍是不动,似乎并无动身的意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几天他将衙门让给卫自行,多少也知道了这个人脾性阴郁,喜怒不定,心思更是难以捉摸。现在好容易侥幸过关了,不敢催他,更不敢开口乱说,怕一个不当招祸。小心看他一眼,见他视线正落在大门外台阶下站着的那年轻女子脸上。跟着仔细看过去,发觉那女子肤色虽微黑,不合时人以女子肌肤白皙为美的标准,但眉目却颇秀雅,一身寻常的宽大旧衣裳下,隐约可窥体态婀娜。心中一动,便以为这女子被卫自行看上了。

  他自然想讨好于他,只是摸不准他脾气,前些天不敢出手而已。现在有现成的机会来了,不愿错过,略一思索,已经有了主意。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范大娘和温兰和颜悦色道:“你们两个,哪个村的?”

  温兰没想到在县衙门口会有这样的遭遇。这个姓卫的男人,从数日前第一次见到时,凭直觉就知道非善类。现在早发觉他多看了自己几眼。自己并非倾国倾城,不知道是哪里引起了他这样的注意。自己在这里,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十分后悔竟会挑了这个时候过来。正想找个借口赶紧避退开,身边范大娘已经战战兢兢道:“我们是县北柳庄的。应榜的是这位温娘子……”指了下温兰。

  温兰见众人齐刷刷看向自己,退也没路了,只好迎上众人目光,对着方臻坦然道:“确实。我略通水性。听说有悬赏,这才过来想试试的。”

  方臻有些不信,道:“本官张出告示多日,许多熟知水性的青壮男子都无功而返……”言下之意,便是不相信她的话。

  温兰听这县令的口气似是不信,正好顺坡下路,急忙道:“大人说的是。是我先前想得太过简单。这就走。”说完抓住范大娘的手低头转身要走。

  “方大人,她既敢来应榜,想必便有几分本事。让她试试又有何妨?”

  一边的卫自行忽然开口。

  方臻偷望卫自行一眼,见他凝视着这女子,更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既然他有这样的兴致,又哪里敢反驳。急忙顺了他话,对着温兰道:“卫大人说的极是。你既然来了,那就去试试。若真能替本官找回大印,必定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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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08-03 18:18

    是篇老文了,没记错的话作者好像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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