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嘉熙长公主率兵攻破了我居住的苗寨。
她想要一种能让天下男子为之倾倒的情蛊,然而全寨没有一人能练出来,于是长公主就坑杀了所有人,包括抚养我长大的婆婆。
两年后,她在御兽院发现了我这个体质过人的小宫女,便用我来试蛊。
众人都以为我活不过一个月。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是苗王女。
今天是我在永宁宫当值的第三天,嘉熙长公主把一条毒蛇扔进了我的屋子。
“把门给我关严了,别让她逃出来。”
我平静地看着这条色彩艳丽的王蛇向我游曳而来,嘶嘶地吐着芯子。
前天是蜈蚣,昨天是毒蝎,我的身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了。
一阵细微的刺痛过后,被咬过的伤口淌出黑色的、浓稠的毒血来。
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三天前的早晨,我还只是一个在御兽院里喂马的普通小宫女。
不料嘉熙长公主突然驾到,院里的太监宫女跪了一片。
“本宫听闻这御兽院里有点能人,今天就来验一验。”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嫩如春葱的指甲,我们却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谁都知道,嘉熙长公主痴迷练蛊,想要练出一种能让天下男子都为之倾倒的情蛊。
为此,永宁宫里每隔半个月都要抬出好些尸体来,且死状各异,惨不忍睹。
可以说,这宫里人最怕的,不是阎王爷,而是长公主。
毕竟死了还能到地府跟前儿哭一哭,但要是落到嘉熙长公主手里,那可是生不如死。
以前各处遇上这种事,往往都是把资历最浅的宫人推出来顶缸。
但看着那些脸色苍白、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我到底有些不忍心。
“宫女沈丛芳,但凭长公主吩咐。”
我跨过匍匐在地的人群,直直跪倒在嘉熙面前。
众人投来的目光有讶异,有不忍,也有劫后余生的侥幸。
嘉熙抚掌大笑,容色越发艳丽。
“这世上竟还有这种舍己为人的蠢货,好啊,本宫成全你!”
于是我被关进了一个铁笼,和一条浑身全青、碗口粗的大蛇。
天下至毒,竹叶青。
传闻只要被它蹭到一点皮,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而那一天,我足足被它咬了十二口。
嘉熙看着倒在地上气息全无的我,撇撇嘴道:“没劲,还以为她有多能耐呢。”
然而下一秒,我却突然抽搐起来,良久,睁开了眼睛。
众人齐齐惊呼,太医抖着手向嘉熙进言。
“恭喜长公主!贺喜长公主!这恐怕就是公主要寻的百毒不侵之人啊!”
嘉熙的眼中射出贪婪而惊喜的光芒。
百毒不侵之人是炼蛊的绝佳容器,据说只有在苗王嫡脉中才会有这种人出现。
可最后一个苗王寨早在两年前就被她烧毁了,如今又哪里能寻到苗王嫡脉呢?
“你叫什么名儿来着?”
“奴婢沈丛芳。”
无论是语言,容貌还是仪态,我都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汉人罢了。
世事无绝对,嘉熙这样想。
她笑了起来。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本宫宫里的人了。”
我惶恐地低下头去,拼命遮掩着自己抑制不住扬起的嘴角。
他们不知道,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苗王女。
我其实骗了嘉熙,我不叫沈丛芳。
两年前的我,叫尤梦,是湘西万古寨里的一个苗家小孩。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嘉熙领着金甲卫挨个询问寨里的人是否能练出一种蛊。
一种能让天下男人都为之倾倒的蛊。
然而寨里的人不通汉语,只是看着嘉熙手中的图不住地摇头。
他们是想告诉她,这种蛊太危险了,请你放弃它。
问到最后,我的老祖母忽觉不对。
因为不知何时,金甲卫已经把寨子团团围住,并在周围放置了成千上万吨的火石!
终于,在最后一个人也摇头之后,火药炸响,山石崩裂。
养育了我十五年的祖母,与我相亲相熟的族人,以及那个山清水秀的小寨,伴随着嘉熙疯狂的大笑,永远地消失在了世间。
而我就站在不远处的山丘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还记得上山前,祖母笑着对我说:“乖囡,记得采一把红参回来,祖母给你炖鸡吃。”
然而红参采回来,祖母却不在了。
我睁开眼睛,汗水混着血水滚滚而下。
不出意料地,王蛇也没能毒死我,却反被我毒翻了肚皮。
我摸摸那可怜的小蛇,叹了一口气。
我血液的毒性会随着日升月落而有所改变,现下是申时,恰是毒性由弱变强之时。
若是再晚一个时辰,这蛇恐怕就死了,到时候难保嘉熙不起疑心。
整理好衣装,我默默地接过食盒,去给主殿送果子。
能让嘉熙长公主不顾试毒结果的只有一个人。
蔷薇织就的花园中,皇上一席月白常服,笑得格外温柔。
嘉熙搛起一枚桃花酥,小心地往皇上口里送去。
“嗯!这糕点还是嘉熙宫里的味儿最好!”
嘉熙娇笑一声,眼中满是柔情。她嗔道:“那皇兄以后就多多地来,不管什么时候,嘉熙都等着!”
皇上感动地抚上她的手,然而还是叹道:“嘉熙,朕这次来,也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他看向眼神希冀的妹妹,“朕要选秀了。”
皇帝到底不是寻常人,又如何能担着千古的骂名回馈妹妹不容于世俗的爱?
更何况此前为了嘉熙,他已经五年不选秀,就连朝中大臣也已经看不下去了。
皇上自认为已经十分对得起嘉熙。
这个妹妹陪着他熬过最艰苦的时期,一步步地将他扶上皇位,是他最亲最爱的人。
今后,他会继续宠爱她,给她想要的一切,只要她能稍稍理解他为君为兄的不易。
然而,一个茶盏狠狠砸上皇上的额角。
嘉熙哭叫起来,把桌上的碗碟噼里啪啦地全部扫下了地。
“我不许!我不许!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你就算当了皇上也只守着我一个人!”
皇上捂着青紫的额角,黑着脸说道:“嘉熙,朕也守了你五年了!总不可能守你一辈子吧!”
“怎么不行?!谁说不行?!”
“嘉熙!你懂点事儿!”
这次回答皇上的是泼来的茶水。
顶着一头脸的茶叶渣子,皇上气得拂袖而去。
临走时,他给嘉熙下了最后的通牒。
“你也年纪不小了,再这么胡搅蛮缠,将来怕是夫妻不睦。”
“这几日便在宫里读读女则,别出门了。”
嘉熙从未被心爱的皇兄如此冷脸训斥过,又羞又气,眼泪险些掉下来。
她问我:“你已经受过王蛇毒了?”
“是,不过……”
“那就去试下一个!还愣在这里干嘛!”
“本宫要快些练出情蛊!越快越好!”
望着皇上离去的背影,嘉熙眼底的疯狂之色越来越盛。
这次进宫的秀女中颇有几个拔尖的美人儿,其中皇上最宠的,乃是方尚书的小女儿,方子怡。
此女入宫便封了贵人,且大半个月来一直专宠于皇上,可以说是风头无两。
然而枪打出头鸟,春风得意的方贵人并不知道,就在永宁宫里,有一双毒辣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你再说一遍!皇兄在作甚?!”
嘉熙气得浑身乱颤,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被她砸了个七七八八。
我赶紧跪下去,碎瓷片没入血肉,瞬间染红了裙摆。
“禀公主,皇上正在御花园与方贵人赏花,先前方贵人说秋干气闷,皇上便陪了她去散心。”
“贱人!杀千刀的贱人!”
她激动至极,竟是不顾没修好的妆容直接往外跑去!
然而到了御花园,嘉熙的腾腾杀气却与里面的欢声笑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贵人依偎在皇上怀里,惊讶地看着这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长公主,随后,便咯咯笑了起来。
“臣妾在外常常听说长公主艳名,怎么今日一见,却觉得有些一言难尽呢?”
周遭的宫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就连皇上也轻轻斥道:“子怡,不许无礼!”
只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那斥责背后的分明是浓浓的宠溺。
嘉熙气得冷笑连连:“皇兄,我现在你心中便是贱到连这种贱人都可以随意侮辱的地步吗?”
这边皇上还来不及说什么呢,那边方贵人就哭了起来。
“长公主所言臣妾万不敢认,臣妾扪心自问,只是尽心侍奉皇上,望皇上展颜一笑而已,不知是如何得罪了公主?”
嘉熙也尖叫起来:“若不是你勾引皇兄,皇兄如何会大半个月都对我不闻不问?!”
两个女人齐齐看向皇上,一个泪水涟涟,一个愤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