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门开的那一刻,涌进来的是越岑安带的抄家亲卫。
我出嫁当日,新郎反水带人抄家灭门,他终究还是弃了我。
“也好,反正我只是个替身!我的命,由不得你来收!”
我笑着独自饮下那盏毒酒。
再一睁眼,我竟然回到了一年前我与他相遇时。
谁曾想,重生回来的,竟是三个人!
1
“小姐,小姐!”
阿蕊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我其实此刻听不太清。
娘亲今晨的一记耳光,扇得我左耳暂时失去了听力。
窗外是和煦微风,春日里的信远琴社送来了新琴,可我的头疼的厉害。
重生归来,我怎么会回到这里?
上一世,我便是今日在这,遇到了回京的越岑安。
琴社老板向他介绍,我便是相府千金言薇舒时,他的眉眼闪过一道光晕。
这京中,人人都知道,我自小可是爱惨了越岑安的琴艺。
少时常常蹲守在信远琴社前,只为看一眼他的身影。
可我不是言薇舒,她早就在五年前死于非命。
相国夫人失了独女,疯魔了好一阵,我是那个被寻去安抚她的替身。
“来来来,乖女儿,快看看娘亲给你准备的好东西!”
“贱人,你以为你生得跟我舒儿有几分神似,就能得她的一切吗?”
我的名义上的娘亲阴晴不定,恨我恨的厉害,发泄成为了她怀念亡女唯一的方式。
落雪时分,她前一秒还笑着给我捧上暖炉,下一秒就撕碎我的衣衫,踹入雪地。
滚烫的炭灰扬在我的身上,她只觉得不够解气。
“凭什么都是那样相似的脸,我女儿死了,你却活着!”
我是这相府中,最卑微的存在。
那座高贵的千金院落,我只是锁在侧室的一个替身。
我这娘亲性子阴晴不定,却命我牢牢按照言薇舒生平的喜好活着,每月例行游街、听琴、赏景、观灯。
她听着随从记录下来的一言一行,缅怀完自己的女儿,再把我关进侧室里,狠狠发泄失女的悲痛。
“这些本该都是我舒儿的,是我舒儿的,你这个贱人,为何生了和她那样相似的脸!”
2
就连言薇舒喜欢的越岑安,我的母亲也命我装出一副喜欢至极的样子。
关于越岑安的一切,他离京的这些年里,每月都有人送来密报。
他的一言一行,总是被娘亲强行诵读给我听,末了再狠狠的抽上我几耳光。
“如此好的一段良缘,为何不是我舒儿的!你个小贱人,你这辈子都要感谢舒儿!”
替言薇舒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
如今我都重来一世了,何苦还要去做别人。
“阿蕊,走,快走!”
我提起裙摆,约莫这个时间越岑安还没到,我必须得提前离开。
“可是小姐,您还没有弹《春江赋》呢!”
这是言薇舒曾经爱做的事,在这间琴社里,用越岑安弹过的琴,反复弹他爱的曲。
“顾不上这么多了,今日这琴,不弹了。”
阿蕊是我的丫鬟,她深知我若不按照娘亲的安排行事,会面临怎样的责罚。
可我知道,越岑安与我,上一世就是个骗局。
我这剩下的半条命,唯一的价值就是代替越莹舒嫁给越岑安。
而越岑安之所以愿意娶我,只是为了迎亲那日,摧毁整个相府。
那场御赐婚约,蒙蔽了相府里的每一个人,直到越岑安身着大红喜服,带着密旨前去问罪抄家时,众人才想起。
越家和言家,当初是有仇的。
他越岑安的兄嫂,可是死在了我爹言相的手里。
言府女眷当即流放收监,所有人都在嘲笑待嫁的我,是个十足的蠢货。
只有我端着那杯毒酒舒了一口气,也好,我死了,这个荒诞的故事就可以结束了。
其实,我舍不得他死。
3
“小姐,慢点跑!”
阿蕊在后面追着,我只觉得跑得有些喘,咳了出来。
“小姐,你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摆动。”
哦,对,我这个替身,早就被喂了慢毒,稍一奔跑,本就易引起毒发闭气。
我瞧着远处,言府的家丁已经发现我们从琴社后门溜了,正在四处寻我。
眼光停留在一旁的小院,我瞬间有了主意。
“走,咱们换套衣服!”
丢下本该是言薇舒的衣裙,我牵着变装后的阿蕊,小心的穿过后巷,来到西市坊中。
此刻我们便是样貌最为寻常的普通女儿家。
不想没确认是否安全,我们就被双双敲晕,套上了麻袋。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一间茅草屋子里,身边有几个姑娘正在啜泣。
“呜呜呜,这是月柳寨,咱们是被绑来的。”
“他们不会把我们卖了吧,我阿爹阿娘万一来寻我怎么办?”
我的头很疼,身旁的阿蕊还晕着,我推了推她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糟了,这个月柳寨好像是京外的土匪窝子,这要是被言相府的人知道我被抓了,我算是出得了这里,那估计也得死在我那娘亲手下。
“大哥,你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门半掩着,我隐约听到有一个人声传来,屋内的姑娘们乱做一团。
我赶紧闭上眼睛,这种时候千万不要跟土匪正面相视。
一只大手捏起我的下巴,我没忍住睁开了眼。
黑色的面罩遮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半张脸,他瞧我的眼神充满了疑惑,随即眸色亮了起来。
糟了,他不会是认出我是有钱的相府千金了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开口,我惊了,这人竟是……越岑安!
4
该死,我不是本该跟他在琴社相遇吗?怎么会跟他在这里遇上?
瞧他如今的打扮,他一个吏部侍郎,怎么会在这个寨子里当土匪?
不管了,我赶紧闭上眼睛,就当我从来不认识他。
“薇舒,我问你话呢,你怎么在这里?”
糟了,我本该与他小时候就认识,我这会装不认识他,好像不太行。
“嗯,我……”
一旁的阿蕊醒了,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你要干什么,不许打我们小姐的主意!不然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越岑安一记手刀劈晕过去,房内乱做一团。
这家伙竟然直接将我抱了起来,径直抱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别,别碰我!”
我紧张的往后一缩,却见他看似想抚摸我脸颊的手,伸过去触摸了一下我的耳朵。
“这是如何受伤的?”
我瞧见了他手中的血迹,只觉得耳道疼的厉害。
上一世,娘亲今晨的这记耳光,应该是让我一只耳朵失了聪。
我没有回应他,都重活一世了,没必要再跟上一世一样,演见到他欣喜若狂的花痴样子。
“我叫人来给你看看。”
见我不回应,他唤来了山寨的游医。
我本能的往后缩了缩,我身体里的秘密,不能让第二个医士知道。
“听话!”
他狠狠的抓过我的手腕,摁到床沿上,那老游医的一只枯手伸了上来。
5
“姑娘的病情有些复杂,这耳道的伤怕是经年积累的旧患,我且想想该如何开方子。”
他冲越岑安使了个眼色,我想,他大抵是知晓了我的秘密。
我爹言相国私下在番阳城训过一批药人,那年丢出的尸山污染了河道,癔症爆发出来后惊动了官府。
当时的州府掌事正是越岑安的大哥,他们夫妻听闻村民急需药材,自掏腰包购买了一批前来送药。
只是,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村子,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常年浸润在药毒中的试炼品。
那成堆的尸海和毒虫有一次暴露了,言相嫡女刚死,他气得直接下令封山烧村。
我逃出来的时候,正巧撞在了他的马车前。
身边的亲卫直接一剑刺了过来,在我抬头那一刻他愣了。
言相下车瞧了瞧我的脸,阴冷的笑了笑,便将我抓了回去,做那个替代言薇舒活着的傀儡。
那年,爆发的根本不是癔症,而是所有药人求生的反抗。
我被锁在言相府的日子里,被扒光了衣裳,日日用冰浇灌身子,只为了退去身上的药性,更换能控制我的另一种毒药。
那种药,叫做“寒僵散”,是言府的秘密。
这个本属于邻国巫蛊小道的冷门毒药,在我的身上施了一年又一年,早已磋磨得我心性全无。
我的脉异于常人,兴许,已经被眼前这个游医瞧了出来。
越岑安给我倒了一杯热茶,瞧见我没有接的样子,有些疑惑。
“薇舒,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抹了抹脸,向我又靠了靠。
这些年,关于我思慕他的消息,不止一次通过言府传了出去,上一世得知他回来时,我便是被迫装出一脸欣喜的样子。
可这一世,我不想跟他有半点交集。
我冷冷的看着他的脸,摇了摇头。
他皱了皱眉,小声说道。
“是我,我是越岑安,你的安哥哥。”
6
上一世,我勾引他的时候,正是叫着这声“安哥哥”,我差一点,就走进了自己给自己编的梦里。
“我,年前生过一场病,许多人都不记得了。”
我得撇清和他的关系,尽管我曾经那么希望,这个人可以带我永久的离开言相府。
“安哥哥,婚书什么时候能送来啊!”
上一世我站在小院的梨树下,笑着看向他,深知他趁父亲不在来找我,其实是为了去书房搜查罪证。
“陛下的赐婚,哪里会这么儿戏,你爹已经请奏,再等等。”
其实他不必这样哄我,如若他坦白跟我说,想让我成为刺向言府的一把刀,我定会听信。
只是,他眼里的心里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爱慕他已久的言家嫡女。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我干嘛还要上赶子扮演一个死人?
“那,我安排人送你回府。”
糟了,回府?上一世的今日,我是拉着回城的他一起回的家,若我没有猜错,我那娘亲的眼线,从他说要回来的那一刻起就盯牢了他。
“不,我不回去!”
我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心口微微觉得发冷。
“小姐,你必须得回去,今夜是十五!”
不知何时阿蕊走了进来,一脸狐疑的看着越岑安。
她是跟我一起入的府门,越岑安离京多年,她未曾见过,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可这句点醒了我。
糟糕,今夜是寒僵散得服药的时候。
还没来得及下床,一股刺骨的寒意侵袭而来,我全身僵直倒在床上,手脚所及之处,开始凝结微微寒霜。
“薇舒,薇舒你怎么了?”
越岑安的手握住了我的掌心,我奋力的挣脱开来,而阿蕊却跳上床来,抱紧我红了眼眶。
“小姐,这是第一次,挨过这个时辰,我们回家!”
“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
只见刚才那个给我瞧病的游医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了进来,强行给我灌了进去。
顺手又从腰间取出一把骨刀,在我的手腕间划了两条伤口,乌黑的血就那样流出来,再凝结。
7
“呵,小小年纪,服了这么深的药。”
越岑安回头问他:“储老,什么药,她到底怎么了?”
“不过是个药人而已,活上个三五年也就死了,不值得你上心,如今你得赶紧寻一个生面孔姑娘去泠浪楼才行。”
“三五年?”
越岑安的关注重点,和我并不同,我听到的泠浪楼,是这我爹言相的产业。
这座楼可不是普通的花楼,乃是一等一的情报站点,可他怎么会从山寨里挑如此普通的女子去?
直到我看到一个身影溜了进来。
那竟是水千袅,泠浪楼里刚打响名号的花魁。
上一世,我与越岑安相遇后挨的第一顿打,便是因为他带着我,去了泠浪楼。
我那娘亲以不知廉耻,败坏名节为由,把我锁在房中三天三夜,吃了四顿鞭罚。
“这楼中之主有着媚鬼之称,他啊喜欢食人心。”
那句跟我打趣的言语,如今听起来,莫不是这些姑娘,是送去的祭品?
越岑安,为何和我上一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人人都说,这个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貌美品端,温润恭谦,如同佛子一般出尘超凡,平日里是个温和得不得了的人物。
就连我,都在扮演言薇舒的日子里,对他动了情。
满心满眼的以为,若是真的可以嫁给他,离开言府,得是多么好的日子。
我是被人抬着上了马车,冰冷的身体无法动弹,我却瞧见旁边的那个屋子里,抬出来一个被麻袋捆着的姑娘。
“薇舒,我送你回家。”
此时的越岑安,换了装束,一身玄青色的便服。
果然,是我上一世,第一次迎向他时,他身着的样子。
“若可以,一会你回了家……”
“我知道,你我相遇的事情,我不会吐露半分,我会说是我贪玩忘了时辰,遇到你便在外耽误了些光景。”
阿蕊给我换外衫的时候,没有避开他,我那手臂上还未好全的鞭痕,尽数都展现在了他面前。
8
上一世,我向他露出胳膊,是为了撒娇要一对镯子,那时他说。
“未出阁的姑娘,这样算失了清白的。”
“清白?我的清白早晚都是哥哥的。”
我学了整整五年如何做言薇舒,她的一言一行我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样的话,便是她那样的性子,可以随便说说的。
而我,这一世选择了留他在室内,淡淡说了句。
“有些把柄,落在你手上,或许是我保命的条件。”
是啊,那个能在大婚当日,请了圣旨,当着全城的面来言府抄家问罪的人,能是多善良的人呢?
或许从一开始,他与我,不过也是演戏罢了。
娘亲派出的人早已守在府门四周,瞧见我回去的马车,可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
自从他从我娘亲房中出来,院子里便没了其他声响,我被锁在侧室的整夜,除了喝药,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毒打。
这一切很正常,又好像,不太正常。
可这顿鞭子,仅仅只是迟到了一日,便在我腿上开了花。
“小贱人,你给我记得,我女儿最想要的便是嫁给他越岑安,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勾住他的心,哪怕用你这贱命的身子,能跟他葬一起的,只能是我的女儿。”
我不知道言家和越家到底还有什么旧怨,只记得上一世大婚那日,那盏毒酒送来时,我的娘亲告诉我,反正我已经时日无多,最后的价值便是哄骗我的夫婿一起喝下这毒酒,便保下我的全尸。
那一场御赐的婚约,那场轰动全城的婚礼,到头来原来不过是两家最深的算计。
而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他们想要保住的人。
可我,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保住越岑安,毕竟我这样的命死了就死了,换得他几滴真心泪也许是值的。
但当家门遭难的时候,我瞧见提剑而至的越岑安,远远的从廊外走来,听到了远处有官员反复诵念的“言家女眷即刻收监流放”的圣旨,心就已经死了。
凭什么,我一个替身,还要替原主受这样的罪呢?不过是死而已,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9
这一世,我重生在了一个无力回天的时间里,我的命,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
所以,我得想办法,离开这,寻自由。
但我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只有越岑安。
一切的需求都和上一世一样,我娘亲将越岑安的接风宴安排在了妙仙楼,而我,是言家唯一的上桌人。
“岳北城的芙蓉糕,你喜欢的。”
他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浓郁的药气,递给我一个食盒。
这芙蓉糕,是薇言舒自小喜欢的,可我,并不爱吃。
我推开了糕点,开门见山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越大人,我邀你来,是想和你谈一个条件,不知我的诚意,是否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