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选徒当日，两只兽类拜师而来。

大师姐选了修成人形的狐狸，只因他妖冶绝美，容色无双。

我选了跪立在一旁，连化形都做不到的灰狼。

上一世我收狐狸为徒，倾其所有将毕生所学传授。

他却想改换门庭，在我修炼至关键处将我一剑穿心，害我身死道消。

他说，狐狸天生爱美，见不得丑人，得我为师，是他的毕生之耻！

可他不知道，没有我这个师父护持，他只会被扒皮抽筋，敲骨吸髓。

……

1

“五师妹，这只狐狸长得不错，我要了！”

大师姐江映月纤手一指，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

我看向堂下的狐狸，他一袭红衣，冶艳风流。

哪怕是跪在地上，也丝毫不折损他的耀眼风华。

反观一旁的灰狼就有些可怜了，它全身的毛发湿哒哒地黏成一团。

双腿上还在汩汩地涌出鲜血，很快就在身后汇集了一滩，显然是受伤不轻。

可哪怕是这样，它还是虔诚地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大师兄不赞同地看了大师姐一眼，冷声斥责。

“胡闹！今日是掌门师妹的选徒之日，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大师姐不高兴地瞪了回去，口中振振有词。

“她选我就不能选吗？五师妹都没说话，你跳出来乱叫什么！”

大师兄倏然噤声，视线朝我这边看了过来，神色为难。

在整个宗门里，我的天赋最高，修为最强，远远甩出了所有同门们一大截。

师父渡劫失败，在临死之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

他嘱托我护卫好宗门，照顾好大师姐，如此，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大师姐是师父唯一的女儿，也是宗门里的团宠。

大师兄刚才的假意训斥，不过是替我把话说了，相当于是递个台阶。

意思是他骂也骂过了，我该让的还得让。

大师姐见我不说话，眼里的挑衅越发明显。

“这样吧，五师妹，我们让他自己选。”

“若是这只狐狸也愿意选我，那你就只能割爱了！”

割爱？

是啊，这狐狸拿着我的玉佩而来，本应该是我的徒弟。

若是大师姐强行抢了去，在她眼中的确是我割爱了。

我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堂下的狐狸声音急切。

“我愿拜这位女长老为师，还请宗主成全。”

说完，他朝我深深地磕了下去。

砰咚一声，我听见了他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的响声。

我的心也跟着一沉，绯染最是爱美，任何有损他容颜的事情，他都绝不会做。

别说磕头，就连脸上弄脏了一块，对他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情。

现在倒好，为了不当我的徒弟，他竟是磕得起劲，说不定连淤青和血都给他磕出来了。

由此可见，他是有多么的厌恶我。

更可笑的是，上一世的我居然直到死前才知晓。

“如你所愿！”

我走下高台，弯身抱起地上的灰狼，头也不回地离开。

上一世，我于山门之外救下狐狸绯染。

得知他要寻宗门拜师，我便将自己的一方玉佩留下。

我说，如果他有需要，可以来七星宗寻我。

兽类与人不同族，在宗师们的眼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见之不杀已是仁德，又岂会浪费时间收兽类为徒？

所以，他来找我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顺理成章地收下他，传道授业解惑。

凡是师父该做的，我都做了。

师父不该做的，我也全都为他做了。

2

在拍卖会上，我用极品灵石为他购置可抵御术法攻击的鎏金缕衣。

他是异类，我怕他被人所伤。

在宗门里，我亲自为他下厨，按照狐狸的喜好烹制各种美味佳肴。

他说自己的家人都死了，我想做他的家人。

我曾赴天山之巅，为他采摘千年才开一次的雪莲，只因他喜欢珍稀的东西。

我曾去无垠海底，为他寻找万年才出世的灵宝，只因他想要修为精进。

每次我外出，都会捧着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宝回来。

但同样也会伴随着满身血污，修为大损。

原因无他，珍宝难得，旁边都会有凶兽守护。

我每每与它们激战，不拼个半伤残，基本是不能带着东西出来的。

绯染喜欢我送他的东西，却不喜欢我。

他房间的门永远都是关着的，就像是他的心门，被他守得死死的，从来都不会为我敞开。

就连我想要和他说话，也只能隔着一层冰冷的门扉。

是，以我的修为，我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破门而入。

可是我不愿，他是我的徒弟，我会尊重他的意愿。

每当授课之时，绯染会出来，但是他永远站在与我相隔很远的地方，可望而不可即。

我原先以为，这只是他们兽类天生的防御机制，是他们习惯性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绯染房间的门被打开了，那是大师姐来找我讨要归元丹的时候。

我注意到了他目不转睛的眼神，他看着大师姐，眸中满是惊艳。

是了，大师姐是修真界第一美人，生得明丽妩媚，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她绝美的皮相所迷。

只是我不知道，她的美不仅可以吸引人类，就连兽类也对她心驰神往。

而我就不一样了，容貌一直都是我的自卑点。

虽然说修仙之人是可以随意更改样貌的，可我为了修为精进，练得是诛颜神诀。

诛颜诛颜，每往上修炼一层，我的相貌便会丑陋一分。

随意改变也是可以的，不过就是丑得各有千秋的意思。

我做出了牺牲，相应的收获也是巨大的。

我成为了修真界第一人，实力第一，丑陋第一。

我原先是不在意这个的，因为就算不练诛颜神诀，我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还不如牺牲自己本就缺少的东西，来换取更大的成就。

但是遇到绯染，我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我停止修炼诛颜神诀，在现有的基础上，我总是试图把自己弄得好看一些。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在我这里却是刚好反过来。

我想要讨得绯染的夸奖，想要与他更亲近地说话。

即便我心里隐隐知道，绯染永远不会用他看大师姐的眼神来看我。

可是我不求那么多，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对我这么冷漠。

我在幼年时就父母双亡，师父可怜我，又看我根骨绝佳，是块修仙的好材料，便将我抱回宗门。

从小到大，与我亲近的人不多，师父算一个，剩下的便是绯染了。

师父给我容身之处，授我灵剑功法，传我掌门之位。

绯染与我日夜相伴，朝夕相处。

哪怕我和他的心相隔万里之遥，可他的人还是在的，那便足够了。

但挫败的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绯染都吝啬于给我一个笑脸。

他对那朵天山雪莲，对这满院子的花草树木笑的次数都不少。

那全部都是我为他添置的，南海的花，西疆的草，北地的树，还有东谷的木，每一样都是稀世奇珍。

当然，他笑容最多的时候，那还是要数面对大师姐。

自从绯染来了以后，大师姐就很喜欢来我的院子，每次来都要顺走一点东西。

那都是我曾经赠予绯染的，每一样我都心中有数。

我怒极，想要为绯染讨回来，他却不满地拉住我。

“不过就是几样小玩意儿，月儿拿了便拿了。”

“你身为月儿的师妹，又是掌门，莫非还要在这点小事上和她计较吗？”

3

他张口月儿，闭口月儿，与大师姐的亲密程度可见一斑。

他不是不知道，他嘴里的小玩意儿，那全部都是我用九死一生换来的。

或许是他得来的太轻易，便如此不懂珍惜。

但是东西赠予他便是他的了，他都不愿意计较，我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这也是绯染第一次离我这么近。

他身上好闻的凝露松香飘散过来，让我心神迷醉。

那也是我为他寻来的，绯染这狐狸娇贵，就连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和人不一样。

我每日都亲自前往菩提岛，为他承接雪松上的初露。

他用的开心，便不会在我朝他走近时转身离开。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直到他跪在我面前，说要转投大师姐门下。

我不允，只因我未犯下过错，徒弟改换门庭有违天道，会对他自身有很大的损伤。

他却以为我强留于他，趁我修炼到关键处，将我一剑穿心。

他用的是凌空剑，不论中剑者修为几何，一旦被刺中，都会身死道消。

那也是我送他的，我还曾经告诫过他，若非生死关头，不要轻易使用这柄剑。

修仙者应有大爱之心，在和对方不是死敌的情况下，实在不用如此狠毒。

结果到头来，他的狠毒全部用在了我的身上，他竟是把我视作死敌的！

我握住深埋进心脏的剑刃，目光死死地盯住他，问他为什么。

他却说，狐狸天生爱美，见不得丑人，得我为师，是他的毕生之耻！

我癫狂大笑，我怎么就忘记了。

他是兽类，本就与人不同，我难不成还要和一个畜生讲道理吗？

只是要说到畜生，我此刻又抱了一只回来。

灰狼蜷缩在地上，呜咽着发出微弱的叫声，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

它本就没什么修为，受的伤也是不轻。

我都想象不出来，它是怎么拖着伤腿，一步步爬上山门的。

有了绯染的前车之鉴，我本来是对兽类有些芥蒂在心里的。

但是它如此弱小，连化形的能力都没有，又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呢？

也罢，人分善恶，兽也有好坏。

修仙之人心胸宽广，怎么能一杆子打死一船兽呢？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将它抱到了流光池清洗。

我是没有为绯染洗过澡的，他从来不在我面前变幻出兽形，是人形我可不敢动。

哪怕我眼馋了很久他毛茸茸的身子，他都没有让我看过一眼，更别说摸了。

灰狼就不一样了，它很乖顺。

就连我不小心碰到它的伤口，它也只是颤抖一下，连躲避都不敢。

等我把它洗好弄干，再为它处理完伤口，它一下就从小可怜变成了威风凛凛的一匹狼。

我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笑问。

“你有名字吗？”

灰狼舔了舔我的手，冲我摇了摇头。

它才开灵智，能理解人类的意思，却还不能说话。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和光，把所有的光都中和在一起。”

“我叫江映心，以后你是我的徒儿，我是你的师父。”

和光听懂了，它的狼身忽然立得笔直，后腿弯曲，朝我跪了下来。

接着它便朝我磕头，一个，两个……

它磕得虔诚，声音比堂前绯染求我要拜大师姐为师的时候还要响亮。

我拎着它的后脖颈，将它提了起来。

“拜师之礼就先扔到一边，那是要经过天地见证的。”

“一旦礼成，你日后要改换门庭可就不方便了。”

是的，我想到了绯染，他嫌我貌丑，打心底里看不上我这个师父。

至于和光，我不知道，但我总要给自己一个保障。

总不能每次我收个徒弟，还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吧？

我去幽林幻谷寻找御灵草，那是炼制育灵丹的重要材料。

有了育灵丹，和光便能化形了。

这个地方我上一世没来过，因为绯染用不着。

结果一进来，我就被漫天的迷雾给包围了。

忽然，四周传来几声微弱的狼叫，同和光受伤时的呜咽声一模一样。

我心下生疑，又觉得狼大抵都是这么叫唤的吧。

“师父……”

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我警惕地转身，却惊得连手中的剑都掉了。

那是……

一个长相俊美的青衣少年站在不远处，与我遥遥相对。

他风姿绝世，眉目如画，深邃的眼瞳中泛着似水的温柔。

如果说绯染的颜是魅惑众生，那么眼前的少年便能倾倒日月。

而让我惊讶的，则是他发间两只灰色的狼耳，还有身后一条蓬松的狼尾巴。

见我不说话，他又喊了我一声。

“师父。”

这是和光化形了吗？

我有些不敢相信，站在原地怔愣着看他。

他朝我伸出手，似乎在邀请我过去。

我望着他唇边泛起的笑意，犹如受到了某种蛊惑，一步步向他走去。

我在他面前站定，抬手想要抚摸他的狼耳。

他却将指尖触及我的心口，随后又骤然长出坚硬的利爪，往深处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