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常说,男人是女人一辈子的天。
于是她强迫我跪在地上抄写厚厚的女德女诫,将一双脚裹成流脓的三寸金莲,成为她心目中最守妇德的完美女人。
可裹了小脚的我,怎么可能从火场里跑出去呢?
不过,她还是为我面目全非的尸体套上喜服,收下三十万彩礼,让我成了“新娘”。
1.
消防员冲进房间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我其实很好奇,我妈看到我的尸体,会不会后悔?
可没想到我妈看到我面目全非的尸体时,几乎是颤抖着推开了旁边扶着她的消防员。
她无力地瘫软在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我的尸体旁,小心翼翼地抱着我。
浑身染上尘土,再没有平时的高高在上。
她有洁癖,很严重那种。
我没想到她会伤心成这样,好像一瞬间就憔悴得不成样子。
消防员也红了眼睛:“都怪我,没能早点救出来她。”
我妈哭得直不起腰,哀嚎着,“乖囡囡,是妈妈不好,妈妈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的。”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硕大的泪珠砸到了我的尸体上。
这一场火灾,丧命只有我一个人。
我的灵魂飘荡在空中,第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还有……迷茫。
我记忆中,她从来没为我哭过。
或者说是从我七岁之时,她和我爸离婚,她就再也没有流泪过。
七岁那年,我爸妈天天吵架,家里鸡飞狗跳。
“你这个狗杂种!老娘跟着你,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你要离婚?我不同意!”我妈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口水喷了我爸一脸。
“疯婆娘!你看看你浑身上下有一点女人味没有?男人婆!哪个男人会喜欢你这种女人!”我爸不甘示弱。
“我是男人婆?你就是杂碎废物!”我妈话还没有说完,我爸就重重给了她一巴掌。
我妈直接倒在地上,捂着脸痛哭流涕。
我那个时候才七岁,几乎是闭着眼睛挡到她面前,生怕我爸再对她动手。
我爸气得脸红脖子粗,还是停了手,甩下一句“离婚”,就走了。
后来,我再没见过我的爸爸。
我的抚养权最后落到了我妈的手上。
其实我挺高兴的,我觉得我妈更爱我一些。
她会给我做喜欢的菜,给我买漂亮裙子。
所以,就算没有爸爸,我们也可以做幸福一家人的。
可我妈并不是这么想。
她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脱掉了曾经方便利落的长袖长裤,换上了飘逸长裙。
和别人说话不再粗声大气,而是温声细语。
没什么文化的她开始上妇德班的课,买女德女诫。
小时候的我一直怀疑我的妈妈被别人杀死了,家里那个陌生的女人只是套了她的皮。
她甚至给我改了名字。
陆引璋。
这个名字是我妈查了好久的词典才起的好名字,据说能够旺夫。
古人说“弄璋之喜”,指的就是生男孩。
引璋,引来男性的意思。
引来一个好男人,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儿子是女人最好的命了。
我妈常挂嘴边的话就是“女怕嫁错郎。”
她认为她就是嫁错了人,才落得个离婚下场。
为了让我嫁对郎,她可以说是费尽心思。
我妈认为女人要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才招男人喜欢。
怎么样才能让该瘦的地方瘦呢?
我从出生的时候就是个小胖墩,八斤六两。
听我妈说护士笑着打趣我白白胖胖的招人疼,我妈那个时候还可以不在意。
可我一直都比同龄人胖,是小区里人人都知道的胖丫头。
女生怎么能胖呢?
所以她就开始严格控制我的饮食。
从她离婚后,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2.
我的饭碗换成了小小的宝宝碗,只能盛下小小的一口饭,就是我几口的量。
菜更是见不到荤腥,最多让我吃个鸡蛋解解馋。
她格外喜欢清蒸,无论什么菜,加点盐就直接蒸,一点油花都瞧不见。
我刚开始不懂事,叫嚷着饿。
她几乎是一瞬间变了脸色,愤怒一点点爬上她的脸,瞪着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
下一秒,她就狠狠地将手上的碗砸向我。
“咣当。”
瓷碗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碎裂,溅起的瓷片在我的脸上留下细小的伤囗。
我只觉得脸上隐隐作痛。
“你胖的和头猪一样,天天满脑子就是吃吃吃!”
“以后哪个男人会要你这头猪?”
“我真是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摊上你这么个冤孽!你要是个儿子,你爸就不会和别的女人跑了!”
“你还有脸吃饭?下贱的赔钱货!”她涨得脸通红,双手叉腰,唾沫横飞。
这和她穿的一身禅意长裙格格不入,看起来滑稽极了。
我不敢抬头看她,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任由眼泪掉在地上。
我妈见不得我这副样子,冲过来恶狠狠地拽起我的长发,强迫我和她对视。
头皮隐约有撕裂的疼痛,我泪眼蒙眬地看着我妈。
她怒目圆睁,眼里的怒火喷涌而出。
“啊啊啊妈妈,妈妈我错了!”我几乎是哀嚎着祈求。
“还敢不敢说饿了?”她勾起胜利的笑,有些得意。
“不敢了,不敢了……”我哆哆嗦嗦地附和,不敢有一丝一毫不满意的神情。
“这样才是妈妈的乖女儿嘛,好好听话,妈妈一定会给你找个好男人嫁了的。”怒火霎时间退得一干二净,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
我的身体有些颤抖,生怕她的手下一秒就会打到我身上。
如果不是头皮疼得厉害,还有地板上的碎瓷片,我怕是会以为她刚才的发火只是的幻想。
她笑着用手顺了顺我的头发,“好啦,你乖乖听话,妈妈就喜欢你。”
乖乖听话,她就会喜欢我吗?
我咬了咬唇,决定一定要做个乖孩子,让妈妈喜欢我。
所以我轻轻点了点头,乖巧地说:“妈妈我会听话的。”
“好,那乖孩子,你不是说饿吗?把这一碗饭吃了吧。”她又盛了一碗饭,连菜都铺得满满的。
我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口水,强迫自己转移视线。
她将饭递给我,声音温柔,甚至带着鼓励,“没事,吃一碗又不会胖,以后别吃这么多就行。”
“吃吧,没事的……”
我正要伸手接,头皮的疼痛让我清醒,我不能吃!
我连忙摆摆手,“不了,妈,我不吃了。”
“不听话是吧?我让你吃你就吃!不是说以后乖乖听话吗?”她皱着眉,将饭碗又递给我。
我悄悄抬头看她,生怕她再次发火。
到底吃不吃啊?
我犹豫着接过碗,仔仔细细观察她的神色,试探着发问,“妈,我开始吃了?”
她还是笑着的,甚至在鼓励我,“吃呗,没事。”
我颤颤巍巍地夹起青菜,就要往嘴里送……
3.
“啪!”狠厉的一耳光打得我重重摔倒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连牙根都泛着酸。
我吓了一跳,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贱人!听不懂话是吗?真是猪脑子,让你减肥还吃,怎么吃不死你!”她的脚大力踹着我的肚子。
我疼得踡缩成一团,拼命地捂着肚子,“妈妈,不是你让我吃的吗?”
我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换来的是更气愤的毒打。
“死丫头,敢和我顶嘴!翅膀硬了是不是?”她更生气了,手掐上了我的脖子。
铺天盖地而来的窒息感让我忍不住地翻白眼,我拼命地拍打着她的手,希望她能放过我。
她终于松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满是冷漠,“以后还敢吃那么多吗?”
死里逃生的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听到她的话,没有一点犹豫,拼命摇着头,生怕晚了一秒,她又会掐住我的脖子。
后面,我不敢在她面前说饿。
我的体重几乎是断崖式下降,她高兴地拍着手,连声说她没有白费苦心。
我淡漠地笑着,附和她的话。
可余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瘦成像竹竿一样的腿上。
心里不由自主地怀疑,这样真的好看吗?
我妈上下打量我,啧啧称赞着:“瘦了才会有男人喜欢的。”
“不过该胖的地方还是要胖的,你这样太干巴了……”她自言自语着,像是在评价货物一样。
后来我每天都要喝木瓜汤!
她给我带来的痛苦恐惧太多了,我连和她说话都害怕,更何况反抗她。
我的羞耻心被踩进地里,一文不值。
而晚上睡觉前,她会用白布把我需要瘦的地方裹紧,我连呼吸都没办法用力。
无数个晚上,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傀儡。
那是太痛苦的回忆,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我看着消防员已经帮我妈把我的尸体送到了火葬场。
火葬场的遗体化妆师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姑娘,哎,真是太可惜了。”
“哎!她的脚怎么那么小?好像原来的三寸金莲啊!”另一个人注意到我的脚,皱起了眉。
“啊?三寸金莲!”
“难怪没能跑出去,哎,可怜啊……”
4.
我看着他们吃惊地看着我的脚,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落到我的那一双小脚上。
已经被烧黑了的小脚,扭曲而怪异,脚背高耸,脚趾蜷缩着,像个尖锥子。
看起来没有一丝美感。
在这个新时代,更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火烧起来的时候,我正在房间里跪着抄《烈女传》。
滚滚黑烟钻进屋子里,我意识到不对劲,可惜已经晚了。
一个裹了小脚的人怎么可能跑出去呢?
更何况,我亲爱的妈妈,不是你亲手把门锁上的吗?
我十四岁那年,身体开始发育,脚也在慢慢变大。
那个时候,她已经是痴迷女德女诫了,甚至觉得自己当初要是能像古代女子一样,我爸就不会离开她。
“缓步金莲移小小,持杯玉笋露纤纤。”我妈摇头晃脑的吟着赞美小脚的诗。
看着我的脚,却是止不住的发愁,“你这样大的脚,像男人婆一样,哪里有男的会喜欢这样的脚啊!”
难道我活着就是为了讨男人喜欢的吗?
我不甘心的握紧了拳头,却不敢发作。
小心翼翼的询问我妈,“那我以后穿小点的鞋子,行吗?”
我妈一听到这话,眉飞色舞起来,“那有什么用!老祖宗都是裹脚的,那小脚多漂亮!”
裹脚?
我几乎要站立不稳,老师曾经给我们放过小脚的照片,我要裹成那样畸形恐怖的脚?
我拼命摇头,“妈,妈不行的!你看现在哪里还有人裹脚啊……”
我试图说服她,可是无济于事。
她听了这话,更高兴了,“别的女生不裹,你以为她们能找到什么好男人?”
“你裹脚了,男生不就知道你是个传统的好女孩了?肯定更喜欢你了。”
我想到我的脚会变成那样可怕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啪。”我妈毫不犹豫的一巴掌。
“天天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以为你死了妈呢!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她絮絮叨叨着,越说越有底气。
“裹脚这件事可马虎不得!我到时候亲自给你弄,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几乎是哆嗦着牵住她的手,“妈,我到时候上学体育课怎么办?还有体育中考呢……”
我企图用中考阻止我妈,可是没用。
“女子无才便是德!学不学都无所谓的!”她越说越来劲,好像已经有数不清的男生迷恋上我的小脚一样。
裹脚那一天,她难得让我吃了个饱饭。
我觉得,是断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