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寻回亲生女儿后,对我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不让我喊她母亲,还命下人踢我膝盖,逼我下跪。
可她还没虐待够,我就被皇帝封为公主,这次轮到我:
「大胆妇人!」
「见到公主为何不跪?」
1
沈韵回来的那天,正是我的及笄礼。
我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凡事按照规矩行事,断不敢出一点错。
只是礼行至一半,奶娘匆匆而至。
脸上难掩的着急。
奶娘自幼追随着母亲,待我出生后,就提拔至我身侧照顾我。
向来沉稳的她,怎会犯如此错误。
只见她俯首在母亲身侧悄声说了几句。
母亲向来沉静的脸上洋溢起了笑容。
我甚少在母亲脸上看到这般发自内心的笑。
她拍了拍奶娘,站在了大厅的中央。
父亲皱着眉头想要问清,却被母亲无视。
她当着众人的面,语气欢快:
「感谢各位光临寒舍参加小女的及笄礼。」
我乖巧地站在一旁,内心却隐隐有些不安。
她又继续道:「今日,我将宣布一个喜讯。」
她环视四周,满意地看着大家充满了好奇,继而宣布:「我在这个大喜的日子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沈韵。」
现场一片寂静。
自小成为京中女子礼数典范的我,也不由张开了嘴,一脸震惊。
我竟然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那我是谁?
看着父亲和哥哥丝毫不震惊,原来他们早就知道。
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我强忍着镇定。
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给国公府丢人。
片刻后渐渐响起了讨论声。
母亲亲自从门外迎来了一名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子。
她与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她的身份。
我难堪地站在了正中央。
观礼者的指指点点让我恨不得瞬间消失。
母亲并不看我,将沈韵一一引荐给众位观礼者。
及笄礼继续,而主角却换了一个人。
我像个小丑一般被挤到一旁。
眼眶渐渐发红,蓄积的泪水几乎要涌了出来。
哪怕我并非她的亲生女儿,可我也在她的膝下成长。
可她竟然连一丝顾虑都没有吗?
如今这一出,我今后要如何生存?
「妹妹。」
我不顾哥哥的招呼,第一次不顾及礼数飞奔回到了房间。
奶娘骂我给沈家丢人,这么多年的礼仪白学了。
而我只想好好发泄。
家人们,谁懂啊,戴着面具活着真的很痛苦。
现在终于有人取代我的位置。
我他娘的终于解放了。
国公府的嫡女谁爱当谁当,老娘不干了。
2
天杀的,我上一世加班猝死。
好不容易活了,没想到一醒来就附身沈墨浓身上。
可怜的小姑娘,年仅十岁就被活活累死。
更该死的是,以后累的是我!
我以为高中的作息已经是人类的极限。
没想到沈墨浓每日天亮便要起床。
那可是五点啊!
一起来便是礼仪课,琴棋书画,女红甚至烹饪。
母亲说:「沈家世代从军,武功也不得落下。」
于是我又得挤出时间练武。
而我自幼与九皇子定亲,形态上更是不容一丝错误。
每晚又多了一门舞蹈课。
为了维持身形,一日三餐只有几筷子。
但凡我胖了几两,奶娘便饿我几天,直到我恢复才能进食。
五年了,我竟然没有饱餐过一次。
现在这非人的生活终于要解脱了。
我怎么能不喜极而泣呢。
我要吃肉,我要睡到日上三竿,我要放声大笑!
3
及笄礼结束,我被请到了正厅。
人前我总戴着端庄典雅的面具。
祖母皱着眉头坐在上首,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我找了个角落,乖乖跪下。
祖母在年轻时和祖父共战沙场,击退外敌。
她的孩子,大伯与三叔战死沙场才有了国公府如今的位置。
父亲虽是庶出,武不能却在文上有些许天赋。
祖母便请旨将国公府的爵位留给父亲。
祖母在沈家有着绝对的地位,连当今天子都要敬上三分。
如今祖母一脸不愉,杀气外露,我不由抖了抖身子。
「许氏你一向最知礼数,今日怎可犯下这般错误。你把沈家置于何地,要让墨浓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
母亲颤抖着身子,却毅然抬起头与之对抗:「我儿丢失了十五年,你们让我一忍再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将她接回来,我知晓不过是以身体不适放在庙中或外祖家休养等当借口。
「可我儿在外受了多少苦,我身为母亲自然要给她最风光的方式接回来。她鸠占鹊巢多年,如今也该还回来了。」
她眼里的恨意让我不禁颤抖。
如果我是旁观者定然要为她这般全心全意为子女着想的这份勇敢而鼓掌。
可我是当事人,我又何其无辜。
抱回我时,我不过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连说不的权力都没有。
祖母沉思了片刻,「事已至此,沈韵便以嫡小姐的身份重回沈家,墨浓……」
还未等祖母把话说完,母亲便急忙抢断:「沈家待她不薄,如今韵儿已经回来,她自然该回她的亲生父母身侧尽孝,不如先将她安排在府外的房子里。」
在祖母凌厉的眼神下,她的语气越来越轻。
为了沈韵,母亲甚至想直接将我赶出府。
我的心木木的,没有疼痛。
也好她这般也正如我所愿,我不愿参与他们的宅斗。
我向往的自由在等着我!
「国公爷你乃一家之主,你说说看。」
父亲行了个大礼,「墨浓毕竟在国公府长大,亲生父母尚未找到,不若……」
「若一辈子找不到,你要让她待在府中一辈子吗?我们的女儿才刚刚寻回,你忍心让韵儿活在她的阴影下吗?我就知道,你定是外头……」
母亲泣不成声,父亲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她。
「墨浓你说。」
我起身上前,朝父母深深磕了一个头。
「墨浓感激母亲多年来的悉心照顾,父亲孜孜不倦地教诲,感谢哥哥和弟弟妹妹一直以来的帮助。在沈府的十五年,是我毕生最幸福的时光。」
我又朝祖母磕头。
「祖母一向严厉,墨浓深知是为了墨浓将来考虑,只是墨浓无法再为祖母尽孝。占据沈小姐的身份虽非墨浓所愿,可墨浓却万万不敢再生事端,墨浓愿搬出沈府。」
话毕,又朝祖母磕了一个响头。
母亲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放弃沈家的荣华富贵。
祖母叹了一口气。
「不愧是我沈家教出来的孩子,既然你去意已决,沈府自是不会亏待你。你我祖孙一场,我将城中两个店铺交给你,一亩地,二百两银子,二十两金子,待找到合适的院子便搬出去吧。」
祖母每说一句,我眼里的光更亮一些。
直到最后眼里蓄满泪水。
是难过吗?不,是激动!
二十两等于一千克,一克金价六百,一千克等于六十万。
妈妈我发财了!
天降馅饼。
只要我不挥霍,这辈子可以躺平了。
我含着泪跪爬到祖母身侧,将头靠在她的腿上。
这是祖母吗?
这是财神爷,是许愿树。
祖母见我一脸孺慕之情,一向刚硬的她眼里也闪起了泪光。
曾经拿起刀的手如今温柔地放在我的头上,轻轻抚摸着。
「墨丫头在外若有难事,一定不要强撑,沈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一刻我却是真心感受到了祖母对我的疼爱。
包紧心脏的铜墙铁壁瞬间柔软。
不远处的低着头伏在母亲怀里的沈韵则是满脸的不甘。
4
祖母还未选好我日后的住所,只能暂时住在沈府。
母亲不愿委屈沈韵住在我住了多年的院子,重新修葺了一个院子给沈韵。
这样一来,她只能委屈地与二妹妹同住。
如今母亲已不再强制我鸡鸣而起,二更天后才能睡。
只是为了给祖母留下好印象,我还是照点起床,自觉地完成一天的任务。
沈韵一见自是不乐意。
她一身华服,趾高气扬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练功。
「你离开沈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般做给谁看,别想假借努力之名让祖母留你下来。」
切,谁稀罕。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现在可是有钱又有自由,不过是想有始有终罢了。
她见我不搭理她,自身后推了我一把。
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小不忍则乱大谋,忍。
如今她是主我是客,我忍。
想想我的金子,我忍!
我深吸一口气,起身绕至另一侧。
我越是不理,她越是赶着欺负我。
迎面又推了我一把。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我抿着嘴,忍着想要动手的冲动。
「母亲一向看重礼仪,哪怕哥哥从军多年,回府后也是彬彬有礼,沈小姐这般怕是会惹母亲不喜。」
我贴心提醒她,却让她更加愤怒。
「那是我娘,你这个野种有什么资格叫她母亲,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是沈家对你太好,如今还想爬在我头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她伸手朝我挥了下来。
我刚想躲避,却被一双大手拦了下来。
5
是大哥。
他眉头紧锁,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又瞪了沈韵一眼。
「墨浓还在国公府一天,便是我沈家的人,若犯了事,自可禀明父母及祖母。你刚回来对沈家家训还不够了解,劝你好好熟读一番。」
沈韵脸上一片红,泫然欲泣,「哥哥,我……」
「去吧。」大哥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话。
她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随后离开。
大哥沈循不由分说朝我打了过来。
我下意识闪躲。
几个回合下来,我几乎喘不上气,只能不停避开他的招数。
见我实在是躲不过,他放下手,脸上带着笑意。
「练了这些年的武丝毫没有长进,双手如弹棉花,好在躲闪的功夫不错,以后在外头不至于被人轻易擒住。」
每日就几块吃食,谁也受不了,没晕倒就不错了。
他又道,「我沈府教了你这么多年礼数,不是让你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若我刚刚没有及时赶到,你是否要生生挨下这一巴掌?我沈家子女断不能白白挨打,你可懂?」
我抬头看向这个已是弱冠之年的大哥。
他十三岁就被祖母扔到军营,直到今年才回京论功行赏。
现在已是少年将军。
儿时他忙于功课,沈墨浓也鲜少和他见面。
他回府后,我整日忙着完成作业,更是无法与他深交,却没想他竟然将我这个便宜妹妹放在了心上。
我眼睛一酸,不自觉蓄满了泪水。
他见状手足无措起来。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本想让父母认你为干女儿,只是母亲那边……」
他温柔地揉着我的头,叹息一声。
「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哥哥,但凡你有事,哥哥一定会帮你。」
我的心一阵阵泛酸。
我虽然一次次告诉自己,我本就是外来者,有钱自由才是我的追求。
可来到异世的不安,被抛弃的忐忑,始终盘旋在我的内心深处。
如今祖母和哥哥给我的温暖让我有了一丝家的着落。
「哥哥。」
我捂着眼睛,第一次饱含感情地唤他。
「傻瓜,再哭就不美了。」
他幼稚的安慰让我破涕为笑。
院外的沈韵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明明自己才是嫡女,凭什么哥哥喜欢她。
这般矫揉造作给谁看。
想要在沈府站稳脚跟,只有母亲疼爱远远不够,定然要将她的面具揭下。
6
次日家中举办赏花宴,邀请了世家适龄的青年少女。
与其说是赏花,倒不如说是母亲为沈韵举办的交友仪式。
是沈韵快速融入世家的捷径。
况且沈家嫡女和九皇子还有着婚约。
我一向最懂眼色了,称病躲在我的院子里。
院子的嬷嬷和丫鬟都到了前院。
屋外热闹非凡,而我迎着一室月光,对月独酌。
难得的清闲,让我倍加珍惜。
好久没有这般全身心地放松自己。
不用考虑功课,不用担心明天先生的提问。
不用再看奶娘的脸色。
自沈韵回府后,母亲便将奶娘调到她的身边。
一个客人怎么会有奶娘呢。
我苦笑了一声。
一杯又一杯,这桂花酿是我十岁初来这个世界时酿的酒。
本想日后在我成婚时与祖母对饮,现在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在我喝得迷糊之际,却突然闪现一人。
九皇子。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来看我笑话。
他自幼便不喜欢我。
觉得儿时的婚约对他而言是枷锁,是累赘。
可他需要国公府的助力。
年幼时,他不懂这个道理,时常欺负原主。
那时的沈墨浓还是个听话的小团子,家人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整日跟在九皇子身后。
其他皇子见状总打趣他们。
「看九弟的小媳妇来了。」
「九弟可真幸福,小小年纪就有娘子了。」
……
男孩的自尊心让九皇子越发看沈墨浓不顺眼。
推倒,逃走是常事。
小小的姑娘站在偌大的皇宫不知所措。
日渐长大后,男女有别。
九皇子渐渐明理。
知晓这一段姻缘是自己日后的保障。
沈墨浓也知道九皇子自是不愿与自己成亲。
慢慢地二人见面时总是保持着礼貌而疏离。
直到我占据了这具躯体。
我替沈墨浓不值啊。
为了当好皇妃,付出了多少努力。
只有我知道沈墨浓有多向往广袤无际的草地。
知书达理的面具下是一颗奔向自由的心。
可惜我的出现并没有让她如愿。
我不得不屈服于这个世界的规则。
不得不服从上位者制定的规矩。
每一天起床,脑海里堆满了功课、琴谱、礼义廉耻。
我太累了。
还好我终于要离开了。
九皇子一步步走向我,面色晦暗。
「你日后当如何?不若我纳你为妾室,这般你也不愁没人护着你。」
他破坏了我这五年来第一次独处的休息时间。
我借着酒劲怒视他。
「殿下乃是今日的主角,如今我们并无任何关系,殿下独自一人前来,实在不妥。」
他听闻,眉头紧皱。
「孤不过是念着往日的旧情,你还当真孤非你不娶吗?」
他甩袖离开,留下一句「一介平民还想攀附皇室,简直是痴心妄想。」
看着他恼羞成怒的背影。
我大方地挥手告别,「祝愿殿下早日找到所爱,一切如愿,今后不再相见。」
他脚步一顿。
府中家丁自门外匆匆赶来,神色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又恭敬地请他到前院。
我的院子再次恢复平静。
而我却没了心情。
正打算拿起针线为祖母缝制一副手套时,院里又来了人。
7
是哥哥。
端着一盘我喜爱的糕点。
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人。
他的好友也是竞争对手。
镇远将军之子,顾若萧。
我皱着眉头,哥哥这般引着外人到我院中若是被祖母知晓,必当让他抄书。
哥哥向我拱手道,「妹妹收留收留我们吧,哥哥实在受不了前庭的花香。」
顾若萧更是捂着口鼻,嫌弃道:「怕是涂了十斤的粉。」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也不行礼,只拍拍身侧的石凳。
顾若萧眼睛一动,满是好奇,「传闻沈家大小姐礼数乃京中之典范,如今一见,传言不可信。」
我为二人倒了两杯酒,又自顾自喝下。
「传言向来是给有需要的人做嫁衣,而我如今已不是沈家大小姐,传言自然无用。
「倒是顾小将军,传言你生性顽劣,不拘于小节,不想竟然这般注意细节,失敬失敬。」
我反唇相讥,却惹来哥哥满脸笑意。
「你笑什么笑。」
他笑容更大,伸手揉揉我的头。
「墨浓如今是真把我当哥哥了。」
那日维护的一番话,让我心软。
我虽不愿与沈家再有牵扯,却还是愿意和哥哥和祖母来往。
如今我也确实真将他当成哥哥。
只是被当面揭开还是有些害羞。
「哼。」我侧过他的目光,捏了一枚精致的糕点细细品尝。
母亲对沈韵倒是真心疼爱。
一品萱的糕点有市无价,没想到母亲竟然能买来这么多。
顾若萧随手拿了一个,「还不错,也不枉费我们排了那么久。」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们二人。
哥哥轻笑道,「我妹妹生病,作为哥哥自然要来探望,路上恰巧碰到这小子,他说不能空着手见病人。」
原来是哥哥怕我一个人会有落差,特地买来安慰我。
我的眼睛不由泛酸。
「你这妹子也太容易感动了吧,以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风沙眯眼不行吗?」
他摸摸鼻子,「温婉是假,泼辣是真。」
在我的地盘还敢说我不是。
我起身想揍他。
他连忙闪躲。
月光下,一个饮酒,二人打闹,好不自在。
只是这份和谐被不速之客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