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97年，一间病房内，躺着一位面色蜡黄、身形瘦削的老人。

他被诊断为肺癌晚期，家人已经变卖了家产，可对于天价的治疗费用来说，却只是杯水车薪。

子女们一筹莫展，眼泪直流，一阵沉默中，老人最小的女儿开口了：

“父亲向来不提自己的赫赫战功，可是眼下父亲病重，咱们还是给父亲的老上级打个电话吧。”

思来想去，这通电话还是打了出去，没过多久，几辆军车停在医院门口，车上下来几位医护人员，将老人接去了北京解放军总医院。

这位病重的老人是谁，他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曾被主席接见

这位老人名叫张国福，1931年出生时，他还叫“张国富”。因为家境贫寒，张国福年纪很小的时候，便被送去一户姓任的富户家做长工。

在那个年代，长工是没什么尊严的，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还得挨打受骂，住着牛棚，吃着猪食，只能麻木不仁地活着。

或许是上天的眷顾，一个女孩的出现照亮了张国福的生活，她是任家的小女儿莲子，见张国福吃不饱饭，女孩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土豆送给了他。

后来，女孩便常给张国福送些吃的，有一次还送了珍贵的糖果，张国福觉得受之有愧，说什么都不接，女孩就拨开糖纸，把糖果塞进张国福嘴里。

甜蜜的味道在张国福嘴里炸开，他知道两人情投意合，可门不当户不对，张国福也只能把爱意埋在心底。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一场意外的发生，张国福的姐姐被当地的恶霸看上了。姐姐不甘受辱，拼命反抗最终逃离了家乡。

恶霸找不到姐姐，只能把张国福的父亲抓起来泄愤，这一关就是一年多的时间，这期间，张国福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却始终没能将父亲救出。

慢慢地，张国福明白了，自己必须找一条出路，于是，在1946年，他报名参加了解放军47军。

离开前，张国福大着胆子对莲子说：“莲子，我就要走了，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莲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我要日夜祈祷你平安回来，千万不要忘记我。”

张国福心里酸酸的，可为了不耽误莲子，他还是狠心说了句“祝你幸福”，便转身离开了任家。

当时，他只有15岁，刻苦训练半年后，张国福上了战场。

当时，张国福所在的独立3师9团负责攻打江密峰，江密峰地处松花江以北，是一座南高北低的山岭。

双方激战几个小时，我军却始终没攻下一座300米高的山峰，眼看着伤亡人数越来越多，张国福眼睛都急红了。

紧急关头，他在炮火的掩护下，疾速冲进敌方指挥所，掏出一颗手榴弹大喊：“优待俘虏，投降不杀！”

敌方指挥所中的是敌保安团长、中将赵佰昭，他被张国福吓傻了，乖乖当了俘虏。

这么一来，敌方指挥所失灵了，我军一鼓作气，冲上了山头，歼灭了江密峰的全部守敌。

战斗结束后，16岁的张国福彻底出了名，他不仅被记大功一次，《猛进报》甚至还报道了一篇《16岁放牛娃张国富活捉国民党中将赵佰昭》的文章。

江密峰战斗结束后不久，张国福又经历了一场惊险的战斗，这一回，他所在的9团2营5连刚进入一个村庄大院休息，敌人就用机枪把大门封锁了。

枪林弹雨中，又是张国福只身一人，顺着玉米地爬到距敌人20米远的地方，用手榴弹把敌人的机枪手炸“哑”，瞬时间，战友们冲出大院，把敌人打得七零八落。

张国福再次被记大功一次。

1948年9月，辽沈战役打响后，张国福所在部队负责攻打胡家窝棚的敌人。

当时，敌人的炮火十分猛烈，每经历一次冲锋，都有不少战士倒下。张国福左手拎着爆破筒，右手握着手榴弹，又一次冲锋失败后，他佯装中弹伏在了阵亡的战友身旁。

随着冲锋号再次响起，距离敌人最近的张国福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榴弹扔进了敌方指挥所。

手榴弹爆炸的瞬间，张国福端着爆破筒冲了进去，向敌方指挥官大声喝道：“快命令你的部队放下武器！不然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话音刚落，战友们也跟着冲了进来，敌方指挥官见大势已去，命士兵们停止了抵抗。

胡家窝棚战斗的胜利大大加快了整个战役前进的步伐，而张国福手持爆破筒只身冲进敌方指挥所的举动，更是被我师首长在望远镜中看得一清二楚。

他夸赞张国福是只真正的“小老虎”，并评他为特等功臣。

1950年9月，第一次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这次会议邀请了78位“特级战斗英雄”，而19岁的张国福便是其中一员。

会议结束后，大家按照惯例合照留念，张国福年纪小个子小，站在人群中只能看到小半张脸。

毛泽东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把张国福从人群中拉出来，让他跟周恩来站在一起。

张国福紧张得动都不敢动，这时，毛泽东风趣地来了句：“高矮差不多嘛”，大家爆发出善意的笑声，张国福也憨憨地笑了。

幸运还不止如此，就在张国福准备返回部队的时候，他突然接到工作人员的通知：毛泽东邀请他、郅顺义、郭俊卿等英雄参加家宴。

张国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晕晕乎乎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握住毛泽东的手，温暖的热度让他回归现实，毛泽东真的接见了他。

宴席上，毛泽东对大家说：“你们都是有功的人，为新中国的成立，立下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以后要好好学习，艰苦奋斗，再立新功啊！”

隐姓埋名复员回家

1951年，张国福随47军入朝作战，同年10月，美军发动了大规模的“秋季攻势”。

毫无疑问，这场战斗远比他所经历的任何一场都来的更加惨烈，敌人装备精良，飞机大炮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头顶盘旋。

在345.36高地的七天八夜，我军战士一次又一次阻击了敌人的冲锋，最后，阵地上只剩张国福和副连长两人。

此时的张国福，右腿骨折，身负重伤，他与副连长不约而同想要把生的机会留给对方。

副连长命他立即回师部报告，张国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流着眼泪，第一次不愿执行命令，副连长认真地看着他，直到张国福大哭着撤出阵地。

回到师部后，张国福奄奄一息地说了几句话：“师长，全连人都牺牲了，我们的阵地没有守住……”

说完，张国福昏了过去。

之后，他被转到长春治疗，伤病康复的差不多后，又被保送至湖南衡阳炮校深造。

任谁都看得出来，身为战斗英雄、军事精英的张国福前途不可限量，然而，就在此时，张国福却毅然决然告别了部队，选择复员回乡。

针对张国福的安置，榆树县进行了精心的安排，那一天，榆树县委书记特意将张国福请到办公室：

“国富啊，你是特级战斗英雄，也是榆树县人民的骄傲，为了妥善安排你，我们决定调你到县委工作，怎么样？”

张国福摇摇头拒绝了：“我不想做官，想务农。”

对方不解：“你舍生忘死是为了什么？”

“为的是我们劳苦人民能过上好日子，战争年代，我身边不知倒下多少战友，他们再也感受不到新中国的阳光了，我能活着已经是种幸福，今后我不想借牺牲战友的光，享受高官俸禄，胜利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合上功劳簿，我就是个普通的劳动者，要用双手去生活。”

就这样，张国福拒绝了机关工作，选择回家务农，没想到的是，莲子还在等他，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张国福娶了莲子为妻。

婚后，张国福一直想要努把力，给莲子带去更好的生活，无奈他16岁便参了军，对农活是一窍不通，有劲也使不上。

莲子愁眉苦脸：“国富啊，咱们找个什么活计吧，要不干瞪眼得饿死啊。”

张国福早就考虑到了这些，他神秘兮兮地对莲子说：“天无绝人之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黑龙江鹤岗矿务局正在招收工人，煤矿上需要消防员，我这个部队转业人员，正适合干这一行。”

两天后，张国福和莲子来到新立镇政府，开了一张“支援煤矿建设”的介绍信。

在这封介绍信上，“张国富”的名字被写为“张国福”，就是这一字之差，曾经那个在枪林弹雨中战斗的特级英雄“消失”了。

随后，张国福带着莲子轻装来到了黑龙江鹤岗矿务局，他的复员证、立功证、军功章全部被压在了行李的最底层，似乎是有意隐姓埋名，和过去做了分割。

没钱治病无奈身份曝光

当消防员当了三年，后来消防队解体，张国福便被调去做了火药工。这是厂里最辛苦、最危险的工种，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干满一个月。

当人事把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张国福的时候，他却不以为然，他是从战场走出来的，连掉脑袋都不怕，更何况一份工作了。

很快，张国福上岗了，他的工作是坐在闷罐车里，从南方运回原料，再把制作好的火药运往各地的煤矿。

一趟需要几天几夜，闷罐车里夏热冬冷，实在不好受，除了辛苦，这份工作还有一定的危险性。

有一次，运输途经的道路维修，闷罐车只能从公路下面的土路通过。经过一处泥泞路段时，车轮陷了进去，没办法，张国福只能拿出撬棍，试着把车轮从泥坑中撬出来。

就在这时，闷罐车的车门松了，一袋原料从车上掉了下来，张国福刚准备过去捡起来，一队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迎面走来。

迎亲队伍中的一个小伙子点燃了一个爆竹，随手扔到了那包掉出来的原料上。

张国福眼疾手快，抓起爆竹一把扔出20米远，只听着“砰”的一声，爆竹爆炸了。

张国福长舒一口气，好在自己反应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伸手拦住队伍：“乡亲们，我们是押送火药的，请大家不要在这里燃放爆竹，以免再发生危险，我求求你们了。”

目睹一切的小伙子低着头向张国福认错：“实在对不起了”，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小伙子组织大家将闷罐车从泥坑里推了出来。

后来，厂里的工人们听说了这事，有人直接找到张国福，劝他换个岗位，可张国福谢绝了：“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工作不能放。”

就这样，张国福一干便是25年，春去秋来，他习惯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他很少跟人讲起自己的戎马生涯，家里人也只是知道他当过兵。

不过，张国福的一些举动还是让家人产生了疑虑。每年过年，张国福总是悄悄离开家，自己买上一两瓶白酒，找个地方喝得烂醉。

有一年，大女儿实在忍不住了，她试探着向父亲提出：“爸爸，春节快到了，我、妹妹弟弟，还有妈妈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你今年能不能不一个人喝酒了。”

张国福愣了一下，眼泪马上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他第一次跟子女们提起过去的故事：

“孩子们，你们不知道我心里的秘密，1951年春节那一天，我们全连人都守在朝鲜战场上，为了让大家吃上饺子，我和副连长用弹皮子当擀面杖，菜根子做饺子馅，包了十几个饺子。就在这时，敌机对我们阵地进行轰炸，为了保护饺子，两名战士奋不顾身扑向饺子，敌机过后，他们已经血肉模糊地牺牲在了饺子上。我每次看到饺子，看到全家人团聚在一起过节，就想起我的战友，我难受啊。”

从这时开始，子女们隐隐意识到了他们的父亲可能不一般，可一问起张国福，他又矢口否认。

直到1994年，小女儿到西安出差，听说父亲过去所在的47军驻扎在这里，便萌生了探访的想法。

47军政治部的宣传人员接待了她，可翻遍了资料，也没找到个叫“张国福”的人，只说有位名叫“张国富”的特级英雄。

小女儿有些失望，好在宣传人员带她去了47军的荣誉室参观，还着重为她讲解了“孤胆英雄张国富”的故事。

当看到英模榜上“张国富”的照片时，小女儿惊呆了，这不是自己的父亲张国福吗？

带着一堆疑问，小女儿回了家，向全家人公开了在47军的所见所闻，以及张国福“特级战斗英雄”的身份。

张国福沉默了很久，才向家人解释了这些年隐姓埋名的原因：

“这些年我隐姓埋名，就是不想部队找到我，更不想人们知道我的过去。战争年代，尤其在朝鲜战场上，我的战友全都牺牲了，我能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幸福，如果借着牺牲战友的荣誉，来享受党和人民给予的各种好处，那我不是卑鄙小人了吗，我不能这么做，我也不想这么做，我只有当一个脚踏实地的劳动者，才对得起我出生入死的战友们。”

解释完自己隐藏身份的原因，张国福也对子女们约法三章：

“既然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了我这样做的目的，那我必须向你们声明三条纪律，一不许向外界透露我的身份，二不许借着我的名义向组织讲条件，三不许利用我的身份在外面炫耀。”

后来，张国福果然说到做到，不仅从不允许孩子们走后门，甚至连结婚成家也一概没管过。

后来，二女儿和三女儿去北京经营服装店，人手不够，张国福便去帮忙看店记账。

1997年8月，就在张国福忙着东奔西走之际，他出现了咳血症状，在女儿们的催促下，张国福去医院做了检查，被诊断为肺癌。

身处黑龙江的弟弟得知消息后，将父亲接回黑龙江疗养，没想到，仅过去几个月，张国福的病情便严重恶化。

之后，厂里领导凑了几万元医药费，将张国福转到了北京武警医院。经过几次诊治，张国福不仅没见好，手里的钱也已花得一干二净。

为了给父亲治病，子女们卖掉了张国福赖以生存的小平房，可对于天价的医疗费来说，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小女儿提出向张国福的老部队、老上级求助。大家商量一番，最后联系上了张国福的老团长黎原和原团政治部主任穆建华。

二人随即与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总参谋部取得联系，得知张国福的情况，总政治部特批张国福住进解放军总医院，并免费为他治疗。

待张国福情况好转后，黎原和穆建华去医院看望了他，两人拉着他的手，动情地说：“你为人民、为新中国立过大功，党和人民不会忘记你的。”

张国福泪眼婆娑：“40年了，我就想让人民忘了我，可你们还记着我，我当年参加解放军，真的很幸运，来生我还要当解放军。”

虽然转到了更好的医院，可张国福的病情已经恶化到无药可医的地步了。1998年7月10日，这一天，张国福心情格外地好，他把孩子们叫到床前：

“你们不用瞒着我了，我知道我活的日子不多了，死对我来说并不可怕，想当年，我跟战友们扛着脑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难道还怕死吗？”

儿子摸了把眼泪，凑近张国福小声的问：“爸，按照三总部同志的意见，你的骨灰将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您同意吗？”

“不要麻烦国家了，我在鹤岗搞了一辈子火药，还是回鹤岗吧。”

接着，张国福好像想起了什么：“今天几号了？”

“7月10日。”

“已经是上旬了啊，把我口袋里的党费拿出来，你们替我把这个季度的党费交上……党、国家、人民，真好啊……”

1998年7月11日，张国福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