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一年五月，时年25岁努尔哈赤在明廷和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默许，以借报祖、父之仇为名，以塔克世“遗甲十三副”，率兵百余人，向尼堪外兰的驻地图伦城，并将此城攻克，获取了人生中第一次胜利，从此走上了统一女真的创业之路，其中当然伴随着一场场战役，而过程也并非是一帆风顺，有两次还差点丧命，而在万历二十一年发生的古勒山之战是努尔哈赤征服女真诸部时最为严酷的考验，是其所辖的建州女真的生死存亡之战，如果此战失败，建州部只能被其他部落碾压，不知何时才能崛起，更不要说未来和明朝较量了，本文就来对这场战役进行讨论。

自努尔哈赤万历十一年起兵以来，势头还是非常凶猛的，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先后统一了苏克素浒河部、董鄂部、浑河部、完颜部，万历十六年基本整合了建州女真本部。在统一建州女真之后，努尔哈赤继续向邻部扩张，在万历十九年，攻克了长白山鸭绿江部，可谓是锋芒正盛。所谓“环满洲而居者皆为削平，国势日盛”，并利用明朝给其在抚顺等地贡赏互市的权力充实自己的实力。

《满洲实录》

在当时的关外，最强大的还不是努尔哈赤所统领的建州女真，而是海西女真扈伦四部，即哈达部、辉发部、乌拉部、叶赫部。其位置东南接建州女真、南边与开原、铁岭边墙相邻，实力以叶赫部、哈达部为首，四部还与蒙古部落关系密切，有着复杂的姻亲关系，是人口、规模远超建州女真的势力。

随着建州女真的日益强大，让海西女真感到如芒在背，尤其是叶赫部危机感相当强烈，他们对努尔哈赤是既看不起，又对建州女真的崛起深感忌惮，对这种潜在的挑战力量有一种灭之而后快的心态，这是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爆发大规模武装对抗的根本原因。

《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上编卷四十六》：如许（叶赫）酋罗里（纳林布禄）、忽温（乌拉）酋卓古（布占泰）等，往在癸巳年间相与谋曰：“老可赤本以无名常胡之子崛起为酋长，合并诸部，其势渐至强大。我辈世积威名，羞与为伍。”

《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

除了建州女真对海西女真的潜在威胁和挑战，还有政治与经济利益的现实纠葛，话说哈达部在首领王台死后陷入内乱，王台的第五子孟格布禄和其长兄扈尔干之子歹商争立。而孟格布禄亲叶赫，歹商遂以建州女真为援，两不相下。叶赫部的首领布寨和纳林孛罗论两兄弟欲图哈达，而努尔哈赤亦觊觎哈达部已久，“奴酋兼并之心固不下于北关也”。双方为了争夺哈达部势必矛盾激化，海西女真此次牵头率先发动战争就有既削弱建州，又吞并哈达的目的。当然，努尔哈赤肯定迟早也会这么干，只不过率先发难挑头的是以叶赫为首的海西女真而已。

从经济上看，与明朝的贡市给女真部落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努尔哈赤统领的建州女真是在抚顺、清河进行贡市，而海西女真，尤其是叶赫部是在开原进行贡市，抚顺、清河贡市的兴旺严重伤害了开原贡市的利益，双方为了争夺与明互市的主导权还形成了竞争关系，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人参产东北，开原、清河有两市，敌贿边吏，改北关从间道，开原路梗，尽并入清河，北关（叶赫）生计贫落，开原牙侩与北关日为蜚语构建州”。

《山中闻见录》

建州女真的扩张使海西女真感到坐立不安，双方又有不可调和的经济、政治矛盾，一场大战自然是一触即发。

万历十九年正月，努尔哈赤吞并长白山鸭绿江部，海西女真叶赫部闻听此事，率先发难，叶赫贝勒纳林孛罗派使者要求努尔哈赤割让额尔敏和扎库木城两地。“兀喇、哈达、夜黑、辉发、满洲总一国也，岂有五王之理？尔国人众，我国人寡，可将额尔泯、架孔木二处，择一让我。”

这句话信息量还是很大的，分析一下：叶赫部首领纳林孛罗说这个，找茬开战的意味特别明显，首先，说“尔国人众，我国人寡”这话就特别扯淡，事实上是叶赫部的人众比建州女真还要多，如果加上海西女真其他三部，那人口起码是建州女真的好几倍。其次，割让额尔敏、扎库木两处。扎库木是原属哲陈部的城寨，是建州女真经营已久的据点。额尔敏则是重要的人参产地，据《八旗通志初集》记载，入清之后，还是内务府镶黄旗、正黄旗管辖的皇家参山。而人参则是建州女真“出口”到明朝的重要创汇项目，努尔哈赤怎么可能把自己的重要据点和创汇重地白白割让出去？

如此找茬式的要求，努尔哈赤当然不可能答应，叶赫部自然是碰了个硬钉子。随后，叶赫部又联合哈达、辉发对努尔哈赤进行施压，被努尔哈赤一顿狂怼。既然谈崩了，就只能打了，古勒山之战正式拉下大幕。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中建州女真和叶赫等部交涉经过

万历二十一年九月，以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孛罗为首纠集了哈达贝勒孟格布禄、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辉发贝勒拜音达里四部，长白山朱舍里、讷殷二部，蒙古科尔沁部，以及锡伯、卦尔察，共计九部结成联盟，联兵向佛阿拉进军。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清武录》记载，讨伐建州女真部队里尽管有朱舍里部和讷殷部，但参与古勒山战役的却没有这两部的兵力，实际上只有七部3万人参与了古勒山战役，但是史书上仍称其为九部联军。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夜黑布戒贝勒、纳林卜禄贝勒兵一万，哈达孟格卜卤贝勒、兀喇布占太贝勒、辉发摆银达里贝勒兵一万，蒙古廓儿沁瓮刚代贝勒、莽古贝勒、明安贝勒、实伯部、刮儿恰兵一万，共兵三万。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

而努尔哈赤手头的兵力尽管实录上没说，但也能推测出来。万历二十三年，据朝鲜使者河世国目睹，“老乙可赤（努尔哈赤）麾下万余名，小乙可赤（舒尔哈齐）麾下五千余名”，其时兵力约15000人左右。相比于万历二十一年，建州女真兵力肯定会有所增长，古勒山之战时，可能其所拥有的兵力12000多名，加上要守护后方，建州女真在古勒山战役投入的兵力最多10000人左右。

双方兵力差距大致为1比3。

《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

九部联军选择从建州三关的扎喀关东进，其沿途行军相当憋屈，一路上沿着苏子河河谷前进，狭长得河谷使九部联军“不得成列，首尾如长蛇而至”，根本无法展开。据史料记载，努尔哈赤在九部联军的来路上埋伏精兵骚扰，并用乱石礌木一路上设置障碍，无疑增加了九部联军的行军难度。

九部联军艰难行军到扎喀关后，由于攻坚能力低下，被全部堵在了关下。后又退攻古勒山附近的墨济格城，但由于墨济格城城池坚固，地势险要，又没拿下。

而努尔哈赤在九部联军攻打两城的时候，趁机抢占古勒山结阵，叶赫贝勒布寨和纳林孛罗求胜心切，但两城未克，心里焦急万分。努尔哈赤遂让额亦都率精骑百人冲向九部联军阵营，且战且退，将九部联军引诱至古勒山城寨下，此次的联军主帅叶赫贝勒布寨和纳林孛罗之弟金台石率先率兵仰攻，结果布寨的战马被建州兵设置的礌木撞倒，落马后被建州兵武谈杀死。在主帅布寨死后，九部联军的士气突然发生雪崩，指挥一片混乱，努尔哈赤全军奋力追杀，“杀其兵四千，获马三千匹，盔甲千副”。九部联军“兵马填江而死者不知其数，后军惊溃，先锋悉为老酋所获”，连着乌拉部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也被努尔哈赤俘获。建州女真妥妥完胜。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中记载的古勒山之役

以这场战役来看，做为统帅的努尔哈赤及其率领的建州军队（此时不能叫八旗军）表现出相当高的战争素养。

从心理上来说，当九部联军威胁来临的时候，别人心焦不已，他却安寝如故，临大事而稳重，这心理抗压能力相当了得。

从谋略上看，努尔哈赤准确判断出了，“来兵部长甚多，杂乱不一”，像这种以会盟形式纠合的武装力量，往往人多嘴杂心术不一，难以形成合力，而一旦击破其关键一部，则震慑效应回成倍增加。在具体作战过程中，努尔哈赤则占据险要、诱敌入伏、伤其头目、奋勇合击，环环相扣，所谓“借地以困之，设计以诱之，魁首以夺之，并力以击之”。

很多时候，谋略再好，也要有一支组织性、纪律性良好的军队来执行。通过这场战役，还可以看到，自万历十七年以来，建州军队经过努尔哈赤、舒尔哈齐两兄弟的严格整编和训练，已经从毫无纪律性的部落武装成为了一支纪律性较强的军队，无论是在扎喀关、墨济城的固守，还是额亦都的诱敌深入，执行的相当坚决精确，能有效的贯彻统帅努尔哈赤的意志。关于这一点，大家可以去看一下《清武录》，在努尔哈赤早期创业的过程中，其约束手下人的方式主要靠血缘、发誓和讲义气。在战斗过程中，这帮子人非常坑爹，经常暴走（注意：不是真勇敢，主要是去抢劫）、逃跑、怯战不进，搞得努尔哈赤相当狼狈，和后来的八旗兵完全是两回事。

努尔哈赤对建州军队按照任务性质任务进行划分，并以军纪加以约束

而九部联军表现的则非常抱歉了。首先，在攻打扎喀关、墨济格城的时候，居然对附近努尔哈赤抢占古勒山上的情况一无所知。很明显，九部联军对周围的情况根本就缺乏侦察和相应的准备。第二，做为部落首领、盟主、联军主帅的布寨竟然不顾自己总指挥的身份，一马当先与敌进行搏杀，勇倒是很勇，但是他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干这个，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死后，果然对联军的士气产生致命的暴击。当然，这也和九部联军部落武装的性质有关，在缺乏严格的军纪约束的情况下，统帅必须更多的展现其勇武来提振士气，布寨也是无奈之举。第三，九部联军这样的部落武装从纪律性、组织性上确实比较坑，进则一哄而上，败则四散奔逃。布寨被杀后，整个场面势如山崩，各部联军居然把各自部落当家的丢了一地，没命逃跑，乌拉贝勒布占泰被活捉，科尔沁贝勒明安“弃鞍赤身，体无片衣，骑骣马脱出”。他们手下的兵估计已经逃的不知去向了，纪律水平和努尔哈赤创业早期的建州女真兵差不多。

古勒山战役是明代女真各部走向统一战争史的转折点。这场战役改变勒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力量对比，女真的核心由海西转向建州。而海西女真四部则失去了战争主动权，在古勒山战役后，努尔哈赤对海西女真各个击破，逐渐并吞。

值得一提的是，明廷对努尔哈赤打败九部联军这事也感到非常欣慰，海西女真叶赫部布寨、纳林孛罗两兄弟经常性的挑战明廷在女真诸部的权威。万历十六年，明廷辽东总兵李成梁曾经对叶赫部进行征讨，但以失败告终。努尔哈赤此举无疑是给明廷出了一口恶气，在此战后，努尔哈赤立刻向明廷进贡表达忠顺之意，明廷也对其进行周到的款待。此时的努尔哈赤俨然是明廷心中哈达部王台的翻版，“忠顺看边”的典范，完全没想到这位忠顺楷模会在二十五年后会成为其最凶恶的敌人。

引用文献：《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满洲实录》、《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开原图说》、《山中闻见录》、《八旗通志初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