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咸丰八年,戊午年年间发生了一场科举舞弊案,史称“戊午科场案”。
科场舞弊案在之前顺治十四年发生过,更早在康熙五十年也发生过,但这次丧命的主考官柏葰是咸丰朝的一品大员,成为清代因科场案而丧命的最高级别官员。而参与审案的兵部尚书陈孚恩之死更是离奇。
清朝大臣兼外交官薛福成在他写的《庸盫笔记》中详细记载了这件事。
清朝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被认为立朝正直的蒙古人柏葰担任顺天府的乡试主考官,副考官是户部尚书朱凤标和左副都御史程庭桂。
同年九月,顺天乡试发榜,一个叫平龄的满人排在前十名之中。这个平龄擅长演唱戏曲,曾在戏院登台演戏。按北方的风俗,凡擅长唱曲子的,虽然是良家子弟,往往也喜欢登台炫耀所长,可是与真正整年待在戏班里演戏的人,还是稍有不同。但是京师还是议论哗然,说优伶戏子也得中进士了!
因为《钦定大清会典事例》规定,“系优、倡、隶卒之家”的,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御史孟传金也上奏折弹劾说,平龄的朱卷和墨卷内容不符。
这里我们解释一下朱卷和墨卷。——为防止考官们认出考生的笔迹造成选拔不公,因此考生的墨卷都要由指定的人用朱笔誊抄后才呈送给考官审阅。咸丰帝不敢怠慢,命载垣、端华认真查办此事,结果果然查出应该复试再议的试卷达到50本之多!
科举乃是国家抡才大典!咸丰帝震怒,主考官柏葰先被革职,副考官朱凤标、程庭桂暂行解任,听候查办。咸丰帝再命肃顺会同刑部审问涉案官员。
柏葰家看大门的门丁靳祥听到案发,惊恐之下逃到了潼关,被陕西巡抚曾望颜抓获,押解到刑部,归案审讯。但案子还未审结,靳祥就先死在狱中。
《清史稿》中说:“肃顺恃恩眷,其兄郑亲王端华及怡亲王载垣相为附和,挤排异己,廷臣咸侧目”;“柏葰素持正,自登枢府,与载垣、端华、肃顺等不协”。
这句话的白话意思大概是:肃顺仗着恩宠,跟他两个哥哥郑亲王端华及怡亲王载垣,互相勾连,大肆排除异己,朝中大臣敢怒而不敢言;而柏葰素来正直,向来与肃顺、端华、载垣三兄弟不和。
如今靳祥反正已经死了,咸丰帝得到的肃顺等人呈报的审讯结果是:柏葰听信靳祥的话,坐视靳祥调换了中卷批条,录取了罗鸿绎。咸丰帝听到定罪的报告后,本想保全柏葰,但为肃顺等人坚持严办,于是咸丰召见王大臣等说:“科场为抡才大典,交通舞弊,定例綦严。自来典试诸臣,从无敢以身试法者。不意柏葰以一品大员,辜恩藐法,至于如是!柏葰身任大臣,且系科甲进士出身,岂不知科场定例?竟以仆役干请,辄即撤换试卷。若使靳祥尚在,加以夹讯,何难尽情吐露?既有成宪可循,即不为已甚,就所供各节,情虽可原,法难宽宥,言念及此,不禁垂泪!”柏葰因此伏法。
《清史稿·列传一百七十六》论说,柏葰被判死罪,“出于肃顺等的构陷。但是从此掌管科举选材的人畏惧法令,科场清肃,经过三十年,到光绪中期科举才开始渐渐松弛,利用漏洞舞弊又渐渐滋生,但最终没有走到像以前那么严重的程度,确实是咸丰帝用严刑峻法的效果,足以挽回风气了。”
同考官编修浦安是阅评罗鸿绎试卷的,李鹤龄替罗鸿绎行贿浦安,罗鸿绎行贿高中,这二人均处斩。另外被判处死的还有副主考官程庭桂的大儿子程炳采,理由是程炳采在父亲程庭桂入闱后,接收关节,令仆役转递场内,而程庭桂并不举发。但程庭桂免死,遣戍军台(。其他还有数十人因此案遭遣戍军台、流放或革职。
那么这个案子是怎么审理出来的呢?
我们回溯一下,其中有一个关键人物——陈孚恩。
兵部尚书陈孚恩最开始就参与了审理此案。陈孚恩早年道光时期的刑部尚书。道光皇帝驾崩时留下遗命,让王大臣议论,因此咸丰帝召对。召对就是君主召见臣下令其回答有关政事、经义等方面的问题。
当时,陈孚恩与怡亲王载垣等人在皇帝面前争论,载垣等因为失仪自劾,咸丰帝只是轻微谴责了他们,但陈孚恩被咸丰帝斥为乖谬,降三级留任。陈孚恩很快以母亲年老乞求回乡赡养,得到允许。期间因为守城的功劳得赐花翎。七年后他母丧完毕回到京师,可是没有及时得到授职,感到很窘迫。很久之后咸丰帝才命他以头品顶戴代理兵部侍郎,又代理礼部尚书。这次被起用他就开始依附肃顺、载垣等人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后来得补兵部尚书。
从咸丰初年起,条子(纸条)之风就开始盛行,大庭广众中谈论也不避讳。条子上会注明诗文某处所用文字,作为验证的记号,看到那样的试卷就知道是某人的。凡与考官、分房阅卷的考官熟识的,都可能呈递,或辗转相托而呈递。会耍小聪明的人常因此制胜,而诚实本分的人常失利。往往有考官一向熟识的人,在考场中考官不知是他的试卷就没录取,等出了考场反倒责怪他没事先递条子。
陈孚恩平时与程庭桂关系非常好,在发榜舆论哗然的时候,做事都想迎合肃顺一派的他也许就嗅出了某种气息,因为主考官是对肃顺不买账的柏葰。陈孚恩很快就去见程庭桂,说:“外间传闻,此科考中的人中,递条子的很多,有这回事吗?”
程庭桂以为就像平时聊天,这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回答说:“条子之风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何足为怪。今科如某某等,都是因条子得中的;某某等,都是有条子却落第的。我等评审文章取士,文章本身的高下,仍居七八成比重,条子不过辅助一二罢了。”
陈孚恩问:“那么你儿子也接条子了吗?”
程庭桂笑着没直接回答,只说是有“不下百余”条子,还拿出来给陈孚恩看。
陈孚恩说:“可否借我一看?”塞进袖子里就拿走了。没过多久,陈孚恩奉旨审问此案,他按条传讯,株连的人更多。程庭桂的次子曾经递了数条,陈孚恩说只要到案问几句话就没事了。程庭桂就叫来长子,任郎中的程炳采说:“你弟性情不驯顺,若让他到案,必定获罪,你暂且代你弟弟去一趟。陈公和我关系至厚,必定无事的。”结果等程炳采到堂上接受问讯时,陈孚恩穷追不舍,而且还命人用刑,程炳采最终全部说出。
陈孚恩的儿子陈景彦也托程庭桂的次子递了条子,他知道不可能隐瞒,于是自请严议,并奏请回避。咸丰帝下旨,只是革除陈景彦员外郎的职务,但是除了涉及陈景彦的事,此案的其他事仍责成陈孚恩参加会审,仅责备他失察,降一级,准抵销。后来没多长时间陈孚恩又兼署刑部、户部尚书,调授吏部尚书。
陈孚恩请载垣等设法开释自己的儿子,而准备判程炳采死罪,并奏言此案情节甚多,非革职逮捕审问不能查个究竟。于是柏葰、朱凤标、程庭桂都被下狱,而陈孚恩还对程庭桂用了刑讯。此案的关键人物靳祥,逃跑被抓回后案未结就死在狱中,死无对证了。
《庸庵笔记》作者薛福成认为:“大抵平龄之中式,靳祥实为经营,而柏菱不知也。若仅失察之罪,不过革职而止。肃顺与载垣、端华必欲坐柏葰死罪,罗织罪名久之,终无纳贿实迹。咸丰帝的想法也以柏葰老成宿望,欲待以不死。肃顺等力言取士大典关系至重,亟宜执法,以惩积习。”
《庸庵笔记》记载平龄也被处斩。只有副考官朱凤标从宽处理,失察革职几个月后又被咸丰帝重新起用了。名震一时的“戊午科场案”就这样了结了,可是陈孚恩和程庭桂长子程炳采的故事还没完。
程炳采在被押赴处斩时大哭道:“我为陈孚恩所骗,代替弟弟到案以至于此。陈孚恩谄媚权奸,我在冥间当观其结局。”听到的人都为他流泪。
两年后,陈孚恩的长媳得了病,被鬼附体,忽然变成男子的声音,细听,则是苏州口音。鬼骂道:“陈孚恩老贼,你杀我以媚权奸,赚得一尚书好官,也不过做得三年多点罢了!”之后又拊掌大笑说:“白头老翁,官兴虽浓,你也有这一天吗?我看你两月之后,必以奸状败露获罪。然而这还是小的,再过几年,老贼会和我一样连头都难保了,我不过死于京城中,而你老贼当死万里之外,这时我怨气才能平息啊。”
此后,那鬼每天都来,而且每来必闹,往往揭其隐私,数其奸恶。家中仆婢,也掩口而笑。以致陈孚恩都不敢回家,经常托辞借宿在外面。而且还使人哀恳说,愿为鬼请僧念经拜忏超度。鬼说:“我既已把头都丢到了,超度有何用?而且老贼之祸,皆咎由自取,我不过是传播开来让你出丑罢了。”2个月后,肃顺伏诛,陈孚恩以奸党发配新疆戍边效力。这时鬼就没再来了,陈孚恩儿媳的病也好了。
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回寇攻陷伊犁,陈孚恩及妾、儿子儿媳、孙子全家人都遇难。人们这才相信鬼灵能知道以后要发生的事情。
《清史稿·列传一百七十四》论说:“如陈孚恩者,鄙夫患失,反覆靡常,沦绝域而不返,宜哉!”
参考文献:
〔清〕赵尔巽:《清史稿》
〔清〕薛福成:《庸庵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