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匠好酒,因此一直未能娶亲,原本以为要孤苦终老,谁成想,十年前,在送货归来的路上,有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被遗弃在路边。
天色已晚,路上除了自己再无旁人,他拎着酒壶,脚下晃晃悠悠,那孩子就这么跟在他身后回了铁匠铺。
第二天酒醒,王铁匠见那孩子端茶倒水,侍奉左右,异常懂事,于是问他为何不回家?一问才知道,孩子名叫王平,家中失火,父母双亡,亲戚都不愿收留,才流落至此。
王铁匠心想,自己本就膝下无子,不如收他为徒,说不定能给自己养老送终,而且,看他那么小的年纪,也实在不忍心赶他走。王平就这样留下,成了王铁匠的徒弟。王平天资聪颖,学东西很快,没几天就成了王铁匠的小帮手,只是偶尔会对一块玉佩掉眼泪。王铁匠一眼看出那玉佩绝非凡品,也明白,小小年纪便识文认字的王平,并非普通人家的子弟,但见王平睹物思人,异常悲切,便一直没有细问。
王铁匠手艺精湛,在附近小有名气,但他制作的器具全交由他的挚友赵林负责买卖。多少商贾上门,愿出高价,王铁匠是一律不应。
一次,赵林卖掉王铁匠一批货,两人赚得不少金银,又逢赵林刚刚得知偏房刘氏身怀六甲,于是喝酒助兴。
酒至半酣,两人谈的兴起,便让王平同刘氏未出世的孩子,结了娃娃亲。后来,赵林喜得千金,在赵晴儿的满月酒上,这门亲事算正式定下来。
王平心思细腻,从小便顾着赵晴儿,带她到处玩乐,比她大哥赵城陪她的时间都多。王平原本以为能忘掉一切,这么平淡过完一生,但造化弄人。
十年间,赵林的生意越做越广,不再需要王铁匠,赵家的门庭越来越广,门楣越来越高,赵林变成赵员外,而王铁匠还是只有铁匠铺和他的徒弟。此时,王平长大成人,赵晴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这一日,王平穿着干净体面的粗布衣服,来到赵府门外,将那块象征身份的玉佩当作聘礼,想要提亲。门口两个家丁拦住去路。
“哎吆,这不是小王铁匠吗?怎么到这来了。”
王平赶紧施礼,“两位小哥,麻烦通禀一声,我见赵伯伯有要事,而且晴儿....”
“我家小姐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还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呢。”
纵然王平心里早有准备,还是有些许恼意,“烦请两位小哥通报一声。”
“漫说我家老爷不在家,就算在家也不会见你,而且,我家小姐已经另有心上人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回去见你的铁疙瘩去吧,哈哈哈...”
“我和晴儿早有婚约,是当年赵伯伯...”
王平话没说完,就见宅门内走出一人,此人几步跨到王平跟前,抬腿一脚,将王平踢倒在地,“什么婚约,什么赵伯伯,满口胡言,十年前你是个铁匠,十年后你还是个铁匠,你一辈子都是个铁匠!也不睁开你那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来人正是赵家大公子赵城,他抬手指了指匾额,随后吩咐一声“打”。
两旁家丁一拥而上,拳打脚踢,王平惨叫连连,正在这时,就听一声娇喝:“住手!”
赵晴儿带着丫鬟归来,她扶起王平,王平见到赵晴儿一阵欣喜,随后见她眼眶通红,梨花带雨,赶忙问:“晴儿,怎么了?”
赵晴儿转过身,带着哭腔说:“王平,你回去吧,我们的事算了吧。”说完赵晴儿走进赵府。王平立在那不知所措,赵城上前:“还想挨打?赶紧滚!别耽误老子的事。”
王平失魂落魄的回去,赵城看着王平,又看看回到赵府的赵晴儿,陷入沉思。
回去后,王平变得沉默寡言,王铁匠不问也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也别无他法,现如今,赵员外连面都不露,他一个铁匠,高攀不起现在的赵家,只能不停摇头叹息。
第二天,赵城突然携礼拜访,见到王平赶忙拱手施礼,“昨日多有得罪,还望贤弟不要怪罪。”说完双手奉上礼物。
王平不明所以,昨日还恶语相向,今天就变了个人。王平将赵城引进屋内上座。
王铁匠知道王平的心思,赶忙问:“贤侄,你看他二人婚事...”
赵城哈哈一笑,“此次前来,特为请罪,婚事以后再说。”说完吩咐一声,下人拿出一个红木匣子,从匣内取出一个陶土罐子。
赵城对王铁匠说:“别看这罐子不起眼,这酒嘛...”说着揭开封口,整个屋内,瞬间酒香四溢。
赵城走后,王铁匠的眼就没离开过那坛酒,晚上,王平陪着王铁匠在桌前饮酒,王铁匠喝的眉开眼笑,王平心中烦闷,直觉美酒苦涩,仅饮一杯,便坐在那发呆。王铁匠说:“又不是赵家姑娘喜新厌旧,是我们两家地位实在悬殊,你若讨个功名回来,还怕婚事不成?”
王平内心一震,暗暗下定决心,随后举起酒杯敬王铁匠,王铁匠见王平似是想开了,笑呵呵的和他碰杯。
这时,王铁匠突然觉得天旋地转,酒杯失手掉在地上,王平一惊,赶忙上前,王铁匠已然栽倒在地。
王平没走两步,也感到头晕目炫,他踉跄着栽倒在王铁匠身前,还没回过神,就听王铁匠气若游丝的说:“酒有毒!快跑!”
还没待王平反应过来,隔壁打铁用的炉子忽然烧起来,随后火光冲天,王铁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王平推到门口,王平哭着爬到门外。
大火将息,赵府家丁的呼喝声传来,王平咬着牙站起身,撇了一眼远处的赵城,跌跌撞撞跑向黑暗。
赵城站在一片焦土上,下人回复说没找到王平的尸体,赵城横眉冷厉,派出人手四处找寻。
王平知道赵城必然会派人追杀,逃向深山野岭,仗着从小跟随王铁匠打铁,有把子力气,翻过一座又一座山,一直跑到天亮,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休息。直到这时,他才放声痛哭,不是他不够坚强,是老天爷一次又一次捉弄他,让他一次次尝受痛失亲人的悲苦。
忽然,远处有动静传来,王平实在站不起来了,心想,天要亡我,闭上眼睛不动了.....
赵城施计烧死王铁匠,王平侥幸逃过一劫,几个家丁围追堵截了一夜,渐生疲惫,对赵城说:“少爷,这王平即便没被烧死,也烧伤了,在周边各个县都没找到他的踪迹,说不定已经被山上的猛兽吃了。”
赵城略一沉吟,这么搜下去也不是办法,一是耗费太多,再一个动静太大,恐引起老父亲怀疑,随后摆摆手,除却安排几人继续追捕,其他人遣散了。
赵城一边秘密寻找王平,一边对外说王铁匠和王平全都意外身亡。
得知此消息,赵晴儿泣不成声,赵员外虽感悲痛,但内心却松口气。
尽管他曾与王铁匠定下亲事,但十年间沧海桑田,变化太大,当初是亲上加亲,现在是门不当户不对。
他本想看在王铁匠的面上,将女儿下嫁给王平,但后来发生那件事,他改了主义,又不好退婚,所以,高挂回避牌,对王家师徒,避而不见,现如今王平死了,倒也干净。
赵城假意自责:“都怪我,不该给王叔叔送那坛酒。”
“不怪你,这老家伙贪酒也不是一两天了,哎,这都是命啊。”赵员外痛心地说。
赵城低着头,偷眼观瞧赵晴儿,心想:这下该死心了吧。
赵城当仁不让的代替赵家厚葬王铁匠和王平,事后,赶忙给知县公子韩礼写了一封信,言明赵晴儿已在其劝说下,对王平死心,韩公子若还对赵晴儿有意,他愿做连理枝。
原来韩礼在之前一次外出巡游中,偶遇赵晴儿,对赵晴儿一见钟情,打探之下,得知是赵家千金,但已有婚约在身,而且两人情真意切。
韩礼本打算就此放弃,但这事让赵城知道了,他连忙找到知县公子,言称赵晴儿只是限于当年婚约,惑于王平的手段,其实他父亲早有退婚的想法,待其对赵晴儿言明利害,保准让赵晴儿对王平死心。
赵城将此事告诉父亲,赵员外在房内来回走了两圈,便决定和知县结儿女亲家,从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王铁匠师徒。
韩礼等了些时日,今天终于收到赵城的书信,匆忙写了封回信,感谢赵城,并说不日,就将登门拜访。
赵城春风得意,心想,等他妹妹嫁进知县家,凭他的本事,至少能当个县丞,他赵家也能飞黄腾达了。赵城志得意满,但晚上却总也睡不着。
一闭眼,总是王铁匠那具烧焦的尸身,迷迷糊糊的,他甚至能闻到那股烧焦的气味。白天好不容易打个盹,梦里也是王铁匠喊冤。
那日清晨,他偶看铜镜,镜中自己形如枯槁,将自己吓了一跳。于是外出,寻来一江湖方士周仓。
赵城将事情大概一说,周仓浅笑,并不细问,直奔王铁匠家。
到了地方,周仓先是围着焦土转两圈,随后,从包袱里取出一块槐木埋在土里,接着开坛焚香,将刚蒸好的满满一碗小米饭,放在桌案上。
随后,测算方位,在西南角摆下一碗清水,香烧到一半,周仓跪伏在那碗清水前,用一块白色绢布盖住半边碗口,嘴里念念有词。
一边念,一边用小勺舀一勺水,倒在碗口的绢布上。水透过绢布,漏回碗中。重复几次,只见那白色绢布上,留下一滴浑圆水珠。
水珠浮在绢布表面,发出耀眼白光。周仓小心翼翼托起绢布,连同上边的水珠,放进随身携带的小匣中。
此后,赵城果然没再做噩梦,一觉天亮,他送上金银,拜谢周仓,“先生真乃神人。”
周仓笑了笑,“我只是将其冤魂拘在魂匣内,不过...”
“不过什么?莫非还会逃脱?”
“不过这冤魂颇为凶戾,魂匣困不了许久,看来事情并非像赵公子说的那么简单。”
赵城脸色一沉,就在这时,赵员外从花厅过来,赵城忙向周仓使了个眼色。
赵员外最是不喜这些江湖人,进门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周仓,立即板起脸来,周仓见状,识趣的退到便殿等候。
“何事找来此等人?”
“近日王叔叔托梦,说新搬的住所不太舒适,孩儿不敢大意,找来方士,为王叔叔迁坟。”
“完事之后赶快打发走,这等人最能骗人。”
赵城点头应下,赵员外接着说:“韩公子派人送来拜帖,三日后登门,一些事情还需提前备好,尤其是晴儿那边。”
赵城心中一喜,赶忙答应。赵员外走后,赵城犯了愁,赵晴儿这几日天天以泪洗面,这要是让韩礼看到,他这县丞算是当不上了。
周仓从偏殿走出来,“赵公子何事烦忧?”
赵城叹口气,问道:“先生刚才的话是何意?”
“我这魂匣不能长时间拘押灵魂。”
“先生可有其他办法?”
“我有一法,可将冤魂永封地下,但需另取他人三魄,这人还必须是你至亲之人,以其三魄赠与冤魂,消解其怨气。”
赵城皱起眉头。
“公子无需过于担忧,人有七魄,取出三魄,并无性命之忧。”
赵城吩咐人,带周仓回了客房,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沉吟良久,也没想到好办法,于是起身去看赵晴儿。
赵晴儿眼睛又红又肿,脸色惨白,呆坐在屋里,赵城劝解几句,赵晴儿像个木偶般点头。
赵城无奈离开,路上,他忽然心生一计,忙找来周仓,问道:“先生刚才所说,人去三魄,没有性命之忧,可有其他异常?”
“去了三魄,会变得痴傻,而且会折寿。”
“折寿倒是无妨,痴傻到什么程度?”
周仓愣了愣,“起初跟十几岁孩童一般,时间越久,年纪越轻,最终神魂俱灭。”
赵城听完一喜,“若此计可成,定保先生日后荣华富贵。”
第二日,赵城又来劝解赵晴儿,他让周仓等在门外,等他准备完毕,再进去抽取赵晴儿三魄。
恰当此时,赵员外也来劝解赵晴儿,见周仓立在门口,不等他解释,便吩咐人,将他轰出门外。
赵城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眼睁睁看着周仓被逐出去了。赵员外瞪了赵城一眼,进屋看赵晴儿去了。
赵城赶忙退下,来到大门外找周仓。周仓正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等着,见赵城来,目露凶光。
赵城赶忙赔礼:“先生莫怪,我父亲早年做生意,被江湖术士欺骗多次,我素知先生乃神人,绝非一般江湖骗子,待此间事了,我定会禀明父亲,莫怪莫怪。”
周仓眼珠转了转,收起凶光,“无妨。”
待到傍晚,天擦黑的时候,赵城带着周仓又来到赵晴儿门外,他趁赵员外不在家,哄着赵晴儿喝下迷魂汤,随后将周仓带进房内。
不大功夫,周仓取了赵晴儿三魄,接着两人又马不停蹄赶往乱葬岗。赵城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借着月光挖开王铁匠的坟。
周仓点上几只香,从怀中取出装有王铁匠和赵灵儿魂魄的魂匣,嘴里不停念着。远处窸窣的声音,不知名怪鸟的哀嚎,赵城这才觉得瘆人。
好在周仓并未耽搁太久,随后,赵城和周仓重新将土填好,回到了赵府。
这一天,韩礼如期而至,人还未到,整整十车的聘礼先进了赵家,赵员外乐的合不拢嘴。赵城对这些视而不见,只等韩礼到来。
赵晴儿变了个模样,伸手碰碰这个动动那个,笑的天真烂漫,赵员外虽不知具体情况,但见这般情景,更加开怀了。
韩礼骑一匹白马,缓缓而至,赵员外赶忙施礼,将韩礼引进门内上座。赵晴儿对韩礼也充满好奇,歪着脑袋,偷偷打量他。
韩礼见赵晴儿如此率真,内心的喜爱又多了几分。攀谈几句,赵员外便引着韩礼来到松鹤楼饮宴。
酒席上,韩礼不时看着赵晴儿发呆,这让赵员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酒过三巡,赵晴儿被几只蝴蝶吸引走了,韩礼借机跟赵员外商量婚事,赵员外喜不自胜,定下下月初八前来迎亲。
赵城心中有些打鼓,别人不知道,他明白赵晴儿是怎么回事,现在离下月初八还一个多月,谁知道赵晴儿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于是赶忙道:“既然韩公子对晴儿有意,我看晴儿对赵公子也有心,两情相悦何不提早完婚,白白耽误那些时日。”
“赵兄言之有理,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赵员外自不会拖沓,最终,婚期定在本月18,宴后,赵家赶忙准备妆奁。
赵晴儿出嫁那天,刘氏舍不得女儿,落了泪,赵员外喝了几杯酒,眼睛也泛红。唯独赵城,风风光光送赵晴儿过门。赵晴儿总算嫁进知县家门,赵城借机同知县大人攀关系,奈何知县多次以公务繁忙为由不见他,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跟韩礼热络起来。
原本想从韩礼嘴里打听出知县的嗜好,但韩礼一问三不知。要说这位知县大人,一不好色,二不好酒,身边除一位正妻王氏外,连个丫鬟都没有。
送过古玩,买过字画,赵城甚至把自己珍藏的《春风秋月》图都拿出来,知县只是看过一眼,便没了下文。花鸟虫鱼更是不喜,每次谈到,都说这些东西耗人心志。
每天,知县只带着师爷到处走,处理公务,赵城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这知县除了办公,就别无他求?
赵城坐在桌前喝闷酒,赵晴儿已经结婚一月有余,他和这位知县大人碰面不过三次,每次说不上几句,知县带人就走。
上到管家,下到杂役,全都打听遍了,知县的喜好还是一点头绪没有,每个人,只要提起知县,无不是尽职尽责,恪尽职守之类,眼见仕途之路渺茫。
周仓推门进来,见赵城满面愁容,自己进来,也爱答不理,自顾坐到桌前倒了杯茶。
“公子有何心事?”
赵城把事情一说,“先生可有主意?你我荣华可全系于此。”
周仓微微一笑,“是人皆有七情六欲,没能露出来的,只能说明干系重大,不敢露。待我去查探一番。”
此后,周仓举着他那块周氏神相的牌子,跟着知县到处走,知县去到哪,他跟到哪。
白天,知县坐在公正严明的匾额下办案,据传其中一方是知县的远房亲戚。
等查明原因,知县当堂打了他亲戚二十大板,赢得一片叫好,当真是铁面无私,群众无不称赞。
晚上,只要没有公务,知县早早回家,一应的与公务无关的邀约,概不理会,即便是三五知己的好友聚会,他也是能推则推。
一连几天,周仓对这位知县大人暗自敬服,没见过这么当官的,不收受贿赂,不接受宴请,也没不良嗜好。
这一晚,周仓守到二更天,看来知县是不准备出门了,他晃悠悠往回走。老远便听到马车咯吱咯吱的声响。
马车并未掌灯,只听得见声,看不到影,周仓循声来到知县家后门。
车夫轻轻扣了三下门,院门打开,师爷掌着灯出来了,两人合力将马车上一口黑箱子抬进院内,又从院内抬出另一口箱子装上马车。
随后,管家扔给车夫一袋金银,车夫拱拱手,施个礼转身走了,师爷警觉的向门两旁瞧了瞧,重新把门关上。
等马车走远,周仓悄悄走到后门,看了许久,心中有了计较。
第二天,周仓白天睡了一整天,晚上到知县家蹲守,但马车并未前来,一连等了三天,马车终于在二更天咯吱咯吱的来了。
之前一样,换了两口箱子,车夫拿上金银,催车重新上路,周仓打起精神,悄悄跟在马车后,中途,趁车夫小解的时候,跳上马车。箱子便是普通的木头箱子,箱口有锁,很沉,里头也不知是什么,但不像活物,整整走了一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马车停下,周仓赶紧闪身,藏到车下。
车夫用力把箱子挪下来,推到路边,打开箱盖,接着便是有什么东西滚落山崖的声音,车夫重新将箱子抬上车,上了路。
周仓藏在草丛,一直等到天色大亮,他来到路边,脚下是快要立起来的陡峭山坡,山坡上生着杂草,底部连着万丈深渊。
在悬崖边上,隐隐可见一个包袱裹着什么,距离太远,看不清楚,空中还盘旋着几只飞禽。忽然一只直冲而下,开始啄那包袱。
没啄几下,那飞禽红了眼,越来越多的飞禽落在地上,把那包袱围起来,周仓听到撕扯的声音。
其中一只较大的,猛然飞起,向周仓这边飞来,周仓见它脚爪上抓着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等飞到头顶,周仓看清了,那是一颗人头,有血从空中洒落。
剩下的飞禽,有的叼着胳膊,有的抓着小腿,四散而去,还有几只在原地啃食内脏。那不是什么包袱,是死掉的孩子。
周仓回到江陵县,将消息告诉赵城,赵城喜出望外。尽管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但好在知道了知县大人喜欢什么。
赵城连夜安排亲信,从许昌买来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藏在府中窨井内,又命人打了一口木箱,正好能将小女孩塞进去。
这一日,他安排几名随从抬着木箱,随他去见知县。
知县见来人是赵城,不好回绝,与他应付几句,便借口公务,想要脱身。
赵城不慌不忙,喝口茶,慢悠悠道:“知县大人,莫要急着走,晚辈还有礼物未曾奉上。”
“贤侄莫要破费了,即便我们两家结了秦晋之好,但为官者,须自洁,礼物还是带回去吧。”
“叔父才高八斗,见多识广,请叔父替晚辈掌掌眼。”赵城深施一礼。
知县只好又回到座位上,“呈上来吧。”
赵城拍拍手,几名随从将箱子抬上来,赵城看了看知县,知县看看箱子,又看看赵城,面无表情,随后摆摆手,吩咐下人都退下。
赵城也打发走几名随从,随后打开箱子。知县看着箱子内昏睡的小女孩,面无悲喜,“这是何意?”
“贤侄前几日路过许昌,见此女快要饿死在路边,于是出手相救,调教几日,特送来给叔父当个使唤丫头。”
箱中女孩唇红齿白,衣服洁净,梳着利索的头饰,知县只看了一眼,便盯着赵城。
赵城忙起身,“晚辈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说完施了一礼,不等知县回话,抬腿走了。
赵城走后,知县找来师爷,师爷清楚知县喜好,暂时留下了小女孩,主动请命去试探赵城。
第二天,师爷来到赵府,赵城亲自出门迎接。师爷进门便说:“赵公子的礼物知县大人受之有愧,特意差我送回。”
赵城心凉了半截,他赶忙拿出一箱金银赠予师爷,“还望师爷能美言几句。”
师爷笑呵呵的问,“公子赠此礼,意欲何为?”
赵城面露难色。
“公子有话请讲当面。”
赵城见师爷面色诚恳,便将想当县丞的想法说出来,师爷带着金银回禀知县,很快,赵城成了江陵县的县丞,周仓成了主簿。
赵城每日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而赵晴儿每况愈下,已经卧床不起了,赵城对此不闻不问,韩礼遍访名医,不得其法,愁容满面。
眼看着赵晴儿就要香消玉殒,赵城安慰韩礼,“天下美人取之不尽,何必留心于此?”
赵城更是将几名江南美女献给韩礼,韩礼酒后失态,但似乎也觉出世间之事无常,只管享乐才是。
当了县丞后,赵城的人口买卖和运输一直没停过,知县表面为人和善,但任何女孩到他手里,不过三五日必然丧命。
赵城不敢多问,只能不停购买,加急运输,每批货都要亲自检查过目。
这一日子夜时分,一批货送到,师爷和赵城将箱子抬到院内,赵城打开箱盖,师爷掌灯一照,等赵城看清脸面,大叫一声:“啊!”。
只见从箱内跳出一人,见到赵城,施礼道:“兄长别来无恙!”
“王平!”
赵城话音刚落,就见一名青衣剑客袭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两人击倒在地。随后,大批御林军包围了知县府,顿时灯火通明。
知县一家连夜关进大牢,赵城及赵府一家也锒铛入狱,王平找到奄奄一息的赵晴儿,泪如雨下,经过审讯,周仓立即全招了,声称是被赵城威胁,并非自愿。
周仓为戴罪立功,重新安抚好赵晴儿的三魄,但魂魄离身已久,人暂时醒不过来。
知县、赵城因草菅人命,判秋后问斩,株连九族,周仓非主犯,有立功表现,免斩,被发配边疆。赵晴儿等受害者,无罪开释。
这一日,王平坐在赵晴儿床边,慢悠悠说着话,讲述两人分开后的遭遇。
那日,王平靠在树后休息,耳听不远处有动静,但实在跑不动了,在原地等死,谁知草丛中滚落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
王平休息片刻,找来些水喂给校尉,校尉缓缓睁开眼,虚弱的说:“有人要刺杀戚将军,快,快...”
说着,手往胸前掏,话还没说完人又晕过去了。王平认识这盔甲,这是戚继光将军身边的甲士,听这校尉的话,戚将军有危险。
原本,他不想再回宫廷,但为了将军安危,只得背起校尉一步步往前挪。
途中,在王平的照料下,校尉的伤势缓慢好转,校尉名叫胡元,是将军贴身侍卫,这次奉将军令,外出打探消息,无意间听到有人要对将军不利。
胡元急于将消息传送出去,不料被对方发觉,追杀至此,王平觉得两人同病相怜,都是被追杀入绝境。
路途艰险,但好在一路平顺,来到将军府,胡元将消息禀告给将军,接着引荐王平,将军见了王平一愣,忽然深施一礼,原来王平原本姓朱,乃某位爵爷的庶子。
王平小时候,爵爷对其喜爱有加,正房太太担心王平抢了自己孩子的位子,设计杀害王平及其母亲,事后,对爵爷声称是意外,王母拼死将王平送出宫外,王平才能保命活到如今。
正房太太见王平母亲已死,尽管王平暂时逃了条性命,但小小年纪不足为虑,便没再继续追杀,谅他也不敢再回王府。
王平无家可归,又不敢轻易暴露身份,只得在街上流浪,后来跟随王铁匠回家,长大成人。
戚将军性格刚毅,最见不得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当即带着王平来到爵爷府。王爷见到王平,脸上惊喜交加,老泪纵横,正房夫人脸色苍白,不敢直视王平。
但王平此次回来并非为报仇,他心中记挂着赵晴儿,短暂相聚后,王平就要回江陵县,恰巧戚将军手下刚接到地方求助。
江陵地区,总有儿童走失案,地方官员束手无策,只得上报,戚将军命胡元带着王平回江陵,顺便查案,王平心切,日夜兼程。
来到江陵界,一天夜里,两人发现了运输儿童的马车,一路跟进知县府,才有了后来的一幕。
讲完这些,王平看着双目紧闭的赵晴儿,叹了口气。他打开窗户,一束阳光照进屋里,落在赵晴儿的脸上。
似乎这阳光起了作用,赵晴儿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