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时期,玄宗“于边境置节度、经略使,式遏四夷”,共成立了十个节度使( 岭南五府经略使非节度使,故实际上是开元九节度的局面),三个经略守捉使,开元九节度的局面正式形成。即平卢、幽州 / 范阳、河东、朔方、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剑南九镇。以方位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东北( 平卢、幽州 / 范阳)、北部( 朔方、河东)、西北( 安西、北庭)、西部( 河西、陇右)、西南( 剑南) 五个部分。
终玄宗一朝,始终承受着巨大的边防压力,周边吐蕃、突厥、奚、契丹、突骑施等势力环立,使得边境烽烟连绵,几无宁日。如果按照方位划分的话,则可以大致分为东北(奚、契丹)、西北( 突骑施)、西部(吐蕃)、北部(突厥) 四个部分,这又与平卢、幽州 / 范阳、河东、朔方、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八镇的方位大致重合,只余剑南一镇,而剑南在九节度中的地位并不高。从这种高度的对应性中不难看到二者之间的关系。
一、唐蕃战争与河西、陇右的设立
吐蕃在太宗时逐渐崛起,但终太宗一朝并未造成大患。到了高宗朝,随着薛仁贵和李敬玄的两次大败,吐蕃正式成为了唐朝的头号劲敌,威胁极大。不过在武曌执政时期,吐蕃发生内乱,因此唐逐渐改变了对吐蕃战事不利的局面,形成了长久的相持。唐中宗时,金城公主入藏和亲,使得唐蕃的甥舅关系得以确定。但金城公主入藏并未对唐蕃之间的和平起到太大的作用,相反,进入玄宗朝以后,吐蕃开始频频对唐发动攻击。
为了扩张势力,吐蕃必须东进,而唐以关陇集团立国,最重视西北,甚至不惜在东北边境采取守势,“而竭全国之武力财力积极进取,以开拓西方边境,统治中央亚细亚,藉保关陇之安全为国策也”。这也是唐蕃战争频发的根本原因。
从开元元年至天宝十四载,一共43年的时间,唐蕃之间进行战争的年份共有23年,发生的战争竟达到了34次之多,战争最频繁的开元十五年(727)、开元十六年(728) 和开元二十年(740),每一年都有三次战争。虽然“唐蕃于玄宗开元年间的和战关系,出现一和一战相见的现象”,但毕竟以战争为主,而且自开元二十五年(737) 以来,唐蕃之间的战争更是频繁,已经进入了全面战争时期,与之前所不同的只是“西元742年以前似为吐蕃占上风,742至753年则为李唐稍占上风”而已。
开元九节度中,河西节度使设立时间最早,为唐睿宗景云二年所设立,当时即为防遏吐蕃。从上表可知,唐蕃双方争夺最为激烈的地区在于凉、肃、瓜、沙、甘诸州,即原属吐谷浑故地的河湟地区。而河西节度使掌握凉、肃、瓜、沙、会、甘六州,与唐蕃战场高度重合,可谓牢牢控制住了吐蕃前进的方向。
不过河西镇也有其问题,即处于谷地,常常要面对突厥居高临下的攻击,防守压力很大。而且河湟一带东西长南北窄,受到攻击中间很容易被截断,“万一中间被截断,不仅陇右道东西不能兼顾,就是安西北庭四镇,也将和中原难以联系”。因此,开元二年十二月成立陇右节度使,领鄯、奉、河、渭、兰、临、武、洮、岷、郭、迭、宕十二州,至此,玄宗在西部边境设立了河西、陇右二节度,以防止吐蕃威胁。
二、突厥的长期隐患与朔方、河东的设立
玄宗即位时,后突厥汗国崛起,此时已经成为了东西万余里,控弦四十万的庞大帝国,默啜也成为了颉利之后突厥最为强大的可汗。但默啜暴虐,不得人心,在看似强大的外表之下已经种下了失败的种子。
开元二年,默啜派遣其子移涅可汗、同俄特勤与妹婿火拔颉利发石阿失毕围逼北庭都护府,北庭都护、右骁卫将军郭虔瓘擒杀同俄特勤。“火拔惧不敢归,携其妻来奔”,被玄宗任命其为左卫大将军,并封其为燕北郡王,其妻为金山公主,并给以丰厚赏赐。玄宗对火拔颉利发石阿失毕的封赏无疑大大刺激了突厥贵族,“明年,十姓部落左厢五咄六啜、右厢五弩失毕五俟斤及子婿高丽莫离支高文简、 跌都督跌思泰等各率其众,相继来降,前后总万余帐……默啜女婿阿史德胡禄俄又归朝……其秋,默啜与九姓首领阿布思等战于碛北,九姓大溃,人畜多死,阿布思率众来降”,玄宗对突厥的怀柔之策取得了很大的成效。
不过此时,默啜的战略重心似乎在于突厥帝国内部。开元三年二月,莫离支高文简与跌思泰归附,默啜却于三月攻伐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等部,玄宗派北庭都护汤嘉惠等人发兵解救。开元四年,默啜征讨九姓拔曳固,得胜还师之时中伏身亡,骨咄禄可汗之子阙特勤发动政变,立其兄默棘连为可汗,即毗伽可汗。
毗伽可汗即位后,以暾欲谷为谋主,暾欲谷年高德劭,在突厥中很有威望。果然,在暾欲谷受到重用后,“阿悉烂、跌思泰等复自河曲叛归”。毗伽可汗得到降户之后,即欲南下,暾欲谷认为“唐主英武,人和年丰,未有间不可动也。我众新集,犹尚疲羸,须且息养三数年,始可观变而举”,毗伽这才作罢。
开元八年,朔方大总管王晙上奏玄宗,欲以朔方兵马联合拔悉密、奚、契丹共同围剿突厥牙帐,毗伽可汗“大恐”。可见,即使得到降户,经过内乱的突厥也已经元气大损,短时间内无法给唐朝造成太大的威胁。不过此次征讨反而成为了突厥再次崛起的契机。此次战斗,本应是唐、拔悉密、奚、契丹的四方作战,但只有拔悉密一方按时到达了战场,被暾欲谷击败。在攻击拔悉密的同时,暾欲谷分兵攻陷北庭,致使拔悉密的部众无处可去,“尽为突厥所擒,幷虏其男女而还”。暾欲谷趁胜掳掠凉州牲畜,凉州都督杨敬述派副将卢公利、判官元澄攻击突厥,唐军大败。经过此战,突厥得到了拔悉密部众和凉州的牲畜,并大量消灭了唐的有生力量,极大地恢复了实力。史载“小杀由是大振,尽有默啜之众”。
在经历了此战之后,毗伽可汗却对唐采取了和亲的政策,唐与突厥多年不曾有战事。开元十三年,玄宗欲封禅泰山,“恐突厥乘间入寇,议加兵守边”,可见,虽然多年不曾有战事,但“四夷之中,突厥为大”,强盛的后突厥汗国仍是玄宗的一大隐忧。
可以说,此时后突厥汗国的强大与毗伽可汗、阙特勤和暾欲谷三人密不可分,所谓“小杀者,仁而爱人,众为之用; 阙特勤骁武善战,所向无前; 暾欲谷深沈有谋,老而益壮,李靖、徐 之流也”。三人中暾欲谷年纪最大,似生于 646/647 年(贞观二十年 / 二十一年),被毗伽可汗启用时已年逾七旬,他享年80岁,死于726 /727 年( 开元十四年 / 十五年) ; 阙特勤生于 685 年( 垂拱元年),死于 731 年( 开元十九年) ; 毗伽可汗生于 684 年( 光宅元年) 死于 734 年( 开元二十二年) 。在开元十四年 / 十五年至开元二十二年间,三人先后死去,是突厥的巨大损失。
其中毗伽可汗死于臣子梅录啜的慢性毒药,虽然毗伽可汗在毒发前察觉了梅录啜的阴谋,并杀掉了梅录啜及其党羽,然于事无补。毗伽可汗死后,其子伊然可汗立,未几伊然可汗病逝,其弟登利可汗立。登利年幼,其母乱政。其时,突厥的精锐兵马由两位从叔父分别掌管,在东方的叫做“左杀”,在西方的叫做“右杀”。开元二十八年,“登利与其母诱斩西杀,尽并其众,而左杀惧祸及己,勒兵攻登利,杀之,自立,号乌苏米施可汗。左杀又不为国人所附,拔悉密部落起兵击之,左杀大败,脱身遁走,国中大乱”。
开元二十九年,“上以突厥内乱,癸酉,命左羽林将军孙老奴招谕回纥、葛逻禄、拔悉密等部落”,打算以回纥等三部攻灭突厥。天宝初,三部杀乌苏米施可汗,以拔悉密首领为颉跌伊施可汗,回纥、葛逻禄两部为左右叶护,但突厥人以乌苏米施可汗判阙特勒之子为新的乌苏米施可汗,突厥问题尚未彻底解决。玄宗在三部进攻的同时,以王忠嗣为朔方节度使“盛兵碛口以威振之”,并不时讨伐突厥。天宝三载,拔悉密攻杀乌苏米施可汗,传首京师,玄宗献之太庙。乌苏米施可汗之弟鹘陇匐立为白眉可汗。玄宗命王忠嗣“以兵乘其乱,抵萨河内山,击其左阿波达干十一部,破之”。天宝四载,回纥骨咄禄毗伽阙可汗骨力裴罗,杀白眉可汗,传首献于玄宗,突厥自此平定。
终玄宗一朝,突厥的直接威胁并不算大,但在整个开元年间,后突厥汗国均处于强盛的状态之下,是玄宗的一大隐忧。直到天宝年间,玄宗才趁突厥内乱,一举消灭掉后突厥汗国,才彻底消除了突厥的威胁。
面对着强大的后突厥汗国,玄宗不可能无动于衷,开元九年十月,玄宗将原先的朔方行军大总管改为朔方节度使,“其经略、定远、丰安军,西、中受降城,单于、丰、胜、灵、夏、盐、银、匡、长、安乐等州,并受节度”,开元十年,朔方又增领鲁、丽、契三州,成为了长安北部的一道屏障。由于突厥只是隐患,故而朔方往往与河西、陇右一起成为了地域吐蕃的力量,所谓“开元、天宝之间,控御西北两蕃,唯朔方、河西、陇右三节度而已”。开元十八年,玄宗“更太原府以北诸军州节度为河东节度”,成立河东节度使以充实北部的的边防力量。朔方、河东二镇拱卫北方、协助西方的局面正式形成。
三、突骑施的乱局与碛西节度使的废立
突骑施本是异姓突厥,突骑施、车鼻施、处木昆三姓为其核心部落。高宗灭西突厥,使得西突厥的势力一落千丈,异姓突厥趁机兴起。武曌册封的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斛瑟罗无力面对日益败坏的形势,入朝不回,突骑施的第一任首领乌质勒收拢了突厥故地的部众,“其下置都督二十员,各统兵七千人”,已经拥有了十余万的兵力,牢牢地打下了突骑施汗国的基础。
乌质勒之后,其子娑葛即位,引起了乌质勒的大将阙啜忠节的不满,阙啜忠节勾结宗楚客,“密遣使赍金七百两以赂楚客,请停娑葛统兵”。宗楚客受贿之后,“乃建议遣摄御史中丞冯嘉宾持节安抚阙啜,御史吕守素处置四镇……除牛师奖为安西副都护,便领甘、凉已西兵募,兼征吐蕃,以讨娑葛”。娑葛闻讯后大怒,“是日发兵五千骑出安西,五千骑出拨换,五千骑出焉耆,五千骑出疏勒……阙啜在计舒河口候见嘉宾,娑葛兵掩至,生擒阙啜,杀嘉宾等。吕守素至僻城,亦见害。又杀牛师奖于火烧城,乃陷安西,四镇路绝”。由于郭元振的妥善处理和娑葛“与汉本来无恶,只雠于阙啜”的态度,娑葛的这次行动军事对唐未造成更大的影响,但已然“四镇路绝”。可见,在娑葛时,突骑施已经成为了西突厥故地上最有实力的力量了。
此事之后,娑葛与遮弩弟兄不睦,遮弩遂引默啜攻灭娑葛,而后默啜将娑葛、遮弩全部杀死,这是突骑施崛起之后的一次巨大打击。不过此事颇多蹊跷。
据《暾欲谷碑》记载:“从突骑施可汗那里来了探子,他们的话是这样的:‘让我们出兵攻打东(突厥)可汗。如果我们不去攻打他,他早晚将把我们消灭。因为其可汗是勇敢的,其顾问是英明的。突骑施可汗已出发,十箭人民已全部出动,(其中并) 有唐军’”。从中未见娑葛兄弟阋墙,反而是娑葛早有攻打默啜之意,默啜只是在知道后进行讨伐而已,其本人也因为可敦病逝而未参加此次远征。从战役的进程上看,暾欲谷的胜利之路一波三折。
在得知娑葛有十万人的时候,东突厥诸将的第一反应是撤退,这并不是有向导的正常反应。从人数悬殊的差异来看,默啜在事先并不知道娑葛的实力。从碑文所叙述的事实来看,此次征讨突骑施更多地是默啜在征讨黠戛斯结束之后的连带行动。薛宗正先生认为默啜灭黠戛斯、婆葛旨在毁灭唐朝对突厥的征讨计划,“婆葛实在是为唐捐躯的一位英雄,不过由于唐朝讳言此败,遂在史书上沉沦不彰了”,证据也显得不足。因为碑文中有突骑施军队中有唐军的信息,但并未参加战斗。至于唐朝讳言此败,也稍显牵强。因为唐军并未参战,所败者只是突骑施,唐并无讳言的理由。高宗以来,唐在对外战争中颇有几次惨败,但均未讳言,何以独讳言此败呢? 关于娑葛之死,虽然吊诡之处颇多,但在现有史料之下,很难做出绝对的结论。
娑葛死后,突骑施别部苏禄掌握了突骑施的权力,他“颇善绥抚,十姓部落渐归附之,众二十万,遂雄西域之地”,突骑施的实力又逐渐恢复了起来,甚至得到了扩大。此时的突骑施面临着唐与大食两个强大政权的威胁,因此他的态度也经常随着形势的转变而改变。“凡是他向唐朝请和时,多半就是他与大食开战时; 而唐朝则凭藉自己在西域的强大军力,服则怀柔之,叛则攻伐之”。苏禄时期,突骑施“军力之盛,大有成为一个继东西突厥及薛延陀汗国而起的新的北方雄主的气势”,实际上与唐、大食鼎足而三。因此苏禄迫切需要外援,突厥与吐蕃均成为了他交通的对象。开元八年以后,突厥与唐保持着势均力敌下的稳定,因此吐蕃成为了苏禄最重要的盟友,常常联兵与唐争夺西域。
开元五年,“安西副大都护汤嘉惠奏突骑施引大食、吐蕃,谋取四镇,围钵换及大石城,已发三姓葛逻禄兵与阿史那献击之”; 开元十五年,“吐蕃赞普与突骑施苏禄围安西城,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击破之”。可见,突骑施与吐蕃的联合,已经对西域的局势造成了长期的影响。玄宗对于吐蕃“操持两端,阴结突骑施,密相来往”的行为深感忧虑。在给安西四镇节度副使王斛斯的敕令中,玄宗称“吐蕃与我盟约,歃血未干,已生异心。远结凶党,而甘言缓我,欲待合谋。连衡若成,西镇何有”,对于吐蕃与突骑施联合的忧虑可见一斑。正是在这种忧虑之下,玄宗不惜联合大食共同打击突骑施,给突骑施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唐与突骑施的战争主要集中在开元二十二至二十四年的三年间。开元二十二年,突骑施将领阙俟斤于北庭贸易,为突骑施降人何羯达构陷,被北庭都护刘涣所杀。同时,携带厚礼交通吐蕃的突骑施将领阙伊难如被葱岭守军擒获。苏禄大怒,兵犯疏勒、龟兹,要求玄宗杀刘涣,并赔偿损失。玄宗杀刘涣,答应高价赔偿阙俟斤损失的牲畜,并将阙伊难如所携物品“皆送还赞普,其中一物不留”,基本上答应了苏禄的条件。但苏禄并未就此罢兵,唐与突骑施的大规模战争就此爆发。
对于此次战争,玄宗十分重视,从外交上,极力瓦解突骑施与突厥、吐蕃的盟友关系,并努力争取西域诸国的支持; 从军事上,集中了安西、北庭、河西诸镇兵马对突骑施进行围剿。《敕河西节度牛仙客书》中详细记载了玄宗的军事部署:
宜密令安西征蕃汉兵一万人,仍使人星夜倍道,与大食计会。取叶护 达等路入碎叶。令王斛斯自领精骑取其家口。河西节度内发蕃汉二万人,取瓜州比高同伯帐路西入,仍委卿简择骑将统率。仍先与西庭等计会,克日齐入。比已敕朔方军西受降城定远城及灵州,兼取大家子弟并丰安新泉等军,共征二万,于瓜州北庭招托。就中简择骁健五千人先入,直赴北庭。从瓜州宜给一月熟粮。若至北庭,粮贮可支五年以上。凡此诸道征发,并限十二月上旬齐集。西庭等州,一时讨袭。
除此之外,玄宗还命令陇右节度使阴承本“必不得先举,但须严备,远加斥候,察其动静”,并加紧训练士卒,严防吐蕃增援。可见,为了应对突骑施,唐西境四镇已经全部出动,也可见玄宗对于彻底平灭苏禄的决心。开元二十三年,大食名将呼逻散诃密(阿萨德) 同意了唐夹击突骑施的计划。开元二十四年,碛西节度使盖嘉运大败突骑施,大食军队也在喀里斯坦战役中战胜苏禄。由于吐蕃的威胁,唐军无法彻底配合大食的攻势,导致苏禄逃走,但在唐与大食的夹击之下,突骑施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吐蕃纵实西行,苏禄不得相应,其败可必,又无可忧”。
果然,苏禄大败之后,突骑施陷入了娑葛后人(黄姓) 与苏禄部(黑姓) 的长期内斗之中,甚至苏禄本人也死于内斗之中。苏禄死后,黑、黄二姓各立可汗,再加上苏禄可敦,突骑施处于三可汗并立之中瑏瑠,黄姓可汗势孤,请援于唐,盖嘉运于是出兵,“大败都摩度之众,临阵擒咄火仙,并收得金河公主而还”。此后,突骑施更加衰落,葛逻禄部成为了中亚异姓突厥中最强大的力量。
唐与突骑施的战争时间虽然不长,但突骑施独特的地理位置及其与吐蕃暧昧的关系使得唐不得不对其足够重视。但在大大削弱了突骑施之后,西部并没有出现足以对抗大食的力量,西域诸国开始逐渐臣服于大食,唐在西域的影响力下降。此次联合大食作战也促成了大食的东进,使得唐与大食的对抗成为了不可避免的事情。此种状态,正如白寿彝先生所指出的“我们不必等怛罗斯战败后,就可看出唐朝霸权没落的征象了”。因此,玄宗在突骑施问题的处理原则上并无任何可指摘之处,但在处理策略上则显得急功近利,得不偿失了。
玄宗一朝,西北两镇废立频繁,较为重要的一次是开元十二年杜暹任碛西节度使。所谓碛西节度使,即安西、北庭二镇合二为一,此前时置时废,但这次存在的时间较长,一直到开元二十八年才废除,即“自杜暹后,安西、北庭合二为一,后至盖嘉运又分”。安西、北庭合二为一是西北地区的一件大事,这显然与突骑施的边患有关。开元二十八年,盖嘉运平灭突骑施后碛西节度使的废除正是此事的最好注脚。可以说,突骑施的崛起打破了安西、北庭二镇分治的局面,迫使玄宗不得不集天山南北之力与其对抗。可以想见,如果突骑施未能被平灭,碛西节度使一定会继续存在。因此,安西、北庭的分立,与突骑施的覆灭直接相关。
四、两蕃的长期侵扰与幽州、平卢的设立
奚、契丹为东北两蕃,实力远不如突厥、吐蕃强大,唐在最开始以羁縻州的形式对两蕃进行管理。关于羁縻州,谭其骧先生认为“唐朝在羁縻州和一般藩属之间,并无明确的制度上的区别”,并认为可以按照是否进入内地进行划分: 设置于边外各国、族原住地的为“本土羁縻州”,设置于内地的为“侨蕃州”。章群先生也以长城和都护府所在地为标准,将羁縻州分为“塞内”“边内”“边外”三种,其观点与谭先生并无实质上的区别。
唐对两蕃的羁縻等于在唐朝州县之外设立了一个缓冲地带,以此来保障以幽州为中心的内地的安全。唐朝在东北也就形成了安东都护府———营州———幽州的立体防线。永徽五年,“高丽遣其将安固将高丽、靺鞨兵击契丹; 松漠都督李窟哥御之,大败高丽于新城”。是时高宗尚未平灭高丽,两蕃的存在,使得高丽的进攻难以进入唐内地州县,护卫了唐边境的安全。一直到武周时期,东北防线均未有大的变故,可见这种羁縻还是卓有成效的。
如果按照这个形势发展,东北两蕃非但不会成为边患,反而会成为唐边防的助力,但这一切都被李尽忠、孙万荣的反叛打破了。万岁通天元年,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不堪营州都督赵文翙凌辱,起兵反叛,攻陷营州。在付出极大代价之后,武曌才将孙、李的反叛镇压下去,但契丹族属依附于突厥,反而加强了突厥的力量; 东北的防线已经彻底被打乱,安东都护府和营州的丧失使得原本是第三条防线的幽州成为了东北边防的前线,东北的边防压力骤然增大,立体防御的优势不复存在。
开元二年,玄宗派薛讷进攻契丹,希望恢复营州故地,但大败而回。直到默啜死后,玄宗才复置营州,但此时的营州已经无法起到之前的作用了。开元八年,契丹衙官可突于“举兵击娑固,娑固败奔营州。营州都督许钦澹遣安东都护薛泰帅骁勇五百与奚王李大酺奉娑固以讨之,战败,娑固、李大酺皆为可突干所杀,生擒薛泰,营州震恐。许钦澹移军入渝关,可突干立娑固从父弟郁干为主,遣使请罪。上赦可突干之罪,以郁干为松漠都督,以李大酺之弟鲁苏为饶乐都督”。可突于从此崛起。但此后,玄宗将主要力量用于对付西方强大的吐蕃,与两蕃多采取和亲策略。据李飞统计,在唐朝共有18位公主进行和亲,其中玄宗朝占了9位,其中7位是与奚、契丹进行和亲的。
玄宗与奚、契丹的和亲高峰期在开元十年———十四年之间,在这期间唐与吐蕃正在围绕小勃律展开战争,需要东部安静的环境,而这段时间也是契丹权臣可突于崛起的时间,他也需要积攒力量。因此,此时东部边境的安定只是暂时的,双方的战争已经很难避免了。
开元十八年,可突于杀突厥首领李邵固,另立屈烈为王,并叛唐归附突厥,东北边境烽烟再起。李邵固出自契丹大贺部,为可突于所立。可突于在杀掉李娑固之后,先后立李郁于、李吐于、李邵固三人为王,但三人均出自契丹大贺氏。自大贺窟哥以来,契丹的首领均出于大贺一氏。可见,契丹的大贺氏如同突厥的阿史那氏一样垄断了王位的继承权。可突于虽然能够控制王位废立,但也只能从大贺一氏中挑选。此次可突于所立的屈烈出自遥辇氏,必然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阻力。因此,可突于依附突厥,很有可能是为了借助突厥的权威,压服契丹贵族,稳定遥辇氏政权的举措,也是为了打破契丹王尽出大贺氏的限制性权力结构。从此之后,遥辇氏取代了大贺氏,成为了契丹的统治家族。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可突于的目的已经达到。
但可突于反唐附突厥的时机选择并不正确。开元十八年,崔希逸、杜希望等人频频战胜吐蕃,“吐蕃兵数败而惧,乃求和亲”,玄宗派忠王友皇甫惟明、内侍张元方出使吐蕃,吐蕃遣使入贡,西境出现了难得的安宁。因此,对于可突于的反叛,玄宗并没有姑息,一反此前在东北边境不兴大兵的传统,“以单于大都护忠王浚领河北道行军元帅,以御史大夫李朝隐、京兆尹裴伷先副之,帅十八总管以讨奚、契丹”。
开元二十年正月,“以朔方节度副大使信安王祎为河东、河北行军副大总管,将兵击奚、契丹; 壬申,以户部侍郞裴耀卿为副总管”,二月,“祎等大破奚、契丹,俘斩甚众”。不过由于突厥的介入,唐的战事并不容乐观。
《旧唐书·郭英杰传》记载:“开元二十一年,幽州长史薛楚玉遣英杰及裨将吴克勤、乌知义、罗守忠等率精骑万人及降奚之众以讨契丹,屯兵于榆关之外; 契丹首领可突干引突厥之众拒战于都山之下。官军不利,知义、守忠率麾下便道遁归。英杰与克勤逢贼力战,皆没于阵。其下精税六千余人仍与贼苦战,贼以英杰之首示之,竟不降,尽为贼所杀”。从突厥《毗伽可汗碑》中可以看到突厥也参与了此次战役的证据。
毗伽可汗生于684年(光宅元年),死于734年(开元二十二年),享年 51 岁,50 岁时正好为开元二十一年,时间上与郭英杰之败相吻合;《旧唐书》等史籍中也明确指出了“契丹首领可突干引突厥之众”,说明与郭英杰发生战斗的军队为突厥契丹联军无疑; 《毗伽可汗碑》中也指出了参战的唐军主将姓郭。因此,基本可以断定毗伽可汗亲自带领突厥大军援助契丹,并阵斩了郭英杰,《毗伽可汗碑》的记载也明晰了《旧唐书》中关于唐军此战的兵力。
此战败后,玄宗调张守珪为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到任后果然将战局扭转,开元二十二年六月,“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破契丹,遣使献捷”,之后张守珪的管记王悔又利用衙官李过折与可突于之间的矛盾,结果“过折夜勒兵斩屈烈及可突干,尽诛其党,帅余众来降”,可突于叛乱暂时被平定。开元二十三年,突厥首领李过折为臣下涅礼所杀,玄宗申饬涅礼的同时任命他为松漠都督。“突厥寻引兵东侵奚、契丹,涅礼与奚王李归国击破之”,两蕃与唐又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宰相张九龄上表庆贺,认为“北虏震慑,从此气衰。东胡保边,永不携贰。宽徭罢柝,自此可期”。
不过这只能是玄宗君臣的美好愿望,仅仅一年不到,突厥又叛。张守珪使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安禄山征讨,“禄山恃勇轻进,为虏所败”。张九龄欲杀安禄山以正军纪,为玄宗所阻,放其回镇。从此之后,安禄山逐渐在与两蕃的战争中成为了东北边境第一的名将,长期坐镇东北边境,但始终未能彻底解决两蕃的威胁。后突厥汗国崩溃之后,两蕃取代了突厥成为了唐东境的头号敌人。
玄宗即位后,其主要精力主要集中在西境与北境,于西境则对抗吐蕃,于北境则防备突厥。需要指出的是,这只是玄宗战略重心的选择,并非不重视东北的边患。开元二年,玄宗设幽州节度使,与陇右的建立基本同步; 开元七年,玄宗置平卢节度使,“经略河北支度、管内诸蕃及营田等使,兼领安东都护及营、辽、燕三州”,也可以看出玄宗意图以营州为中心于幽州外围再建立一道防线的努力,只是因为可突于之叛,营州陷落,这才使得这一努力前功尽弃,平卢节度使也沦为了幽州节度使的附庸。玄宗朝的藩镇,在同一个方位上往往有两个势均力敌的藩镇,如西部的河西、陇右,中部的朔方、河东,西北的安西、北庭,但在东北方向上,幽州 / 范阳的实力远大于平卢,原因即在于此。
于玄宗时期,在外部边患的影响下,九节度镇边的局面逐渐形成。除了睿宗所立的河西和不太重要的剑南之外,其余七镇的废立均与玄宗朝的边患有关———在吐蕃的压力下,设立了陇右节度使; 在突厥的压力下,设立了朔方、河东节度使; 在东北两蕃的压力下,设立了幽州 / 范阳、平卢节度使; 在突骑施的压力下,安西、北庭二镇合并,设立了碛西节度使,随着突骑施的灭亡,碛西节度使又一分为二,这样,开元九节度的局面正式形成。
在诸多边患中,吐蕃实力最强,又直接威胁着国都长安,因此玄宗将主要力量集中于西部,甚至消灭突骑施也可以视为其针对吐蕃的行动。突厥实力虽强,但毕竟未曾爆发长期的大规模战争,所以玄宗虽然在北部设立了朔方、河东二镇,但它们常被作为支援河西、陇右,抵抗吐蕃的力量使用,尤其是朔方,与河西、陇右二镇的关系更为密切。相比于吐蕃与突厥,两蕃实力较弱,故玄宗对于东境用兵一向谨慎,认为“寇抄之来,边境常事者,苟非大敌,不劳我师”,这就给了两蕃崛起的机会。玄宗一朝虽为盛唐,但在多方压力下也只能维持边境的均势。在这种均势下,内部的稳定就显得十分重要。天宝十四载,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叛乱,打破了唐内部的稳定,开元九节度的模式也随之崩溃,内外交困之下的唐王朝自然也难以恢复昔日的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