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分离两年,再次见面,我亲手射杀了她。
后来我又手刃义父。他说我狼子野心,可我明明是跟他学的。
唯一不同的是,我不过是顺应民意而已。
1
“季儿,杀了她,本王就相信你对本王忠心耿耿。”
睿亲王朝我递过来一把弓箭,目光冷厉。
对面的柱子上绑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尼姑,脸色苍白,嘴角带着血迹。
她是——我的娘亲。
我的手心冒汗,强忍着颤抖接过睿亲王递过来的弓箭,生怕被他看穿我此刻的紧张。
我假装镇定迎上他的目光,他似乎要将我看穿。
我以为自己已经把娘亲保护得很好,可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动手,杀了他。”
睿亲王的催促声像是在我的头顶狠狠敲了一记。
余光瞥见刘瑾柔在他身后垂着眼不敢看我。
是她,一定是她。那天去弘法寺我只带了她去。
不能,不能杀,那是我的娘亲。
内心在痛苦地煎熬,腿也开始发抖。
“怎么,不敢?”睿亲王拍拍我的肩膀,“她是个奸细,对奸细心软只会让自己丧命。你若不杀,本王就杀了你。”睿亲王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再次催促。
冷汗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淌,流进我的眼睛里,咸涩的汗水让我止不住地眨眼睛。
当朝皇帝半年前才封我为行军大司马,我何尝不明白睿亲王这是在警告我,让我明白他才是我的主子。他一定知道那个尼姑就是我的娘亲。
离我两丈远的娘亲缓缓抬起头,微微打量着我,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对不起,对不起娘亲,是孩儿不孝,您的恩情孩儿来世一定报。
箭飞一般射出去,正中她的心口,她立刻断了气。我浑身颤抖倚着柱子:“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第一个杀的还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啪,啪,啪”,睿亲王鼓掌:“好!这才对嘛。堂堂大司马,连杀人都不会可要遭人笑话的。”
他走过来搀扶我:“任何事都有第一次,杀人也一样。从今儿起,你就是一个真正的大司马了。”
睿亲王一脸得意,眼神里依然带着警告。
我数月前才打听到我娘在弘法寺,她成了一名尼姑。
后来我悄悄去了一趟弘法寺。随行的只有刘瑾柔。
我跪在佛祖面前一遍一遍地磕头,虔诚地祈祷,只为在抬头时能见到娘亲的侧脸。
一别两年,她是否知道我十分想念她,心中有万千话语想对她说却身不由己。
她则在一旁敲着木鱼闭目念经。
她瘦了。
八年前父亲被抓了壮丁,从此杳无音信;而我十五那年也被睿亲王抓了壮丁,小我两岁的妹妹则不知去向,生死未卜。
我和娘亲唯一的接触就是她替我把一炷香插进香炉里。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檀香。
“阿弥陀佛。”
这是她对我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本以为这并不足以引起瑞亲王的怀疑,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睿亲王还是把我娘抓了,还用她的性命来试探我的忠诚。
“谢,谢义父对季儿的栽培。”我忍痛对他说。
来日方长,我必定向他索命。
最可悲的就是喊真正的凶手为“父亲”。
他拍拍我的肩,递给刘瑾柔一个眼神。刘瑾柔过来扶我,我一顿,继而忍了下来,任她搀扶。
2
绑在柱子上的母亲,头歪向一边,血流了一地,我心如刀割。为了我,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临死前却一声都没吭。
仇恨是真的,寄人篱下给睿亲王卖命也是真的。
“来人,把奸细拉下去悬尸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听到睿亲王如是吩咐手下,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个畜生,人死了都不放过,还要悬尸城门。
我暗自攥紧了拳头:此仇不报,我高季誓不为人。
刘瑾柔拉住我:“大司马小心。”
我瞥了她一眼,点点头。
“你脸色不太好,先下去休息吧。如今战事吃紧,将士们随时都有可能开拔,大家也离不开你。”睿亲王对我说。
回到自己的行营,打发走刘瑾柔。
坐在床沿,悲从中来。我可怜的娘亲,两年未见,没想到再见竟是这副场景。
我挽起左胳膊的袖子,露出“一心事主”的文身,取下腰间的匕首,正要往文身上刮。
“大司马。”不知过了多久,副将张石川走了进来,一把夺过我的匕首,“不可。”
我扭头擦了擦眼角的泪。
“对不起……”他小声说着,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神色担忧。
“不关你的事。”
“王爷抓了几个逃跑的士兵要砍头,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走。”我立刻起身,跟张石川一起去一看究竟。
来到行营外,士兵们在围观。拨开人群挤进去,只见地上已有数颗人头,地上一摊血。将士们押着十几个被脱了上衣的逃兵等候在一旁。
刽子手正要砍另一个逃兵的时候,我大声道:“且慢!”
刽子手闻言停了下来,看了看我,又看向睿亲王。
我来到睿亲王面前抱拳单膝下跪:“义父,时逢灾年,百姓饿死不计其数,突厥频频来犯,我军伤亡无数,将士锐减,与其杀逃兵,不如让他们上战场将功补过。”
睿亲王愣了一下,嘴角上扬,伸手扶起我:“还是季儿想得周到。”
“来人,把这颗人头挂军营前,剩下都拉下去文身,文在脸上。我看看有谁还想逃跑。”
“是。”
被文身的士兵咬着牙忍着痛,文好后,文身官朝他们脸上喷一口烈酒,文身就算完成了。有的人脸上被文“定霸都”,有的人被文“一心事主”的字样。
相对于被砍头,文身总归要好很多,反正都是要死的,被自己人砍头不如战死沙场。
时局混乱,战事连年又逢旱灾,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官府到处抓壮丁充军,被抓的壮丁需自带武器和粮食到行营报到,姑娘们则被送进教坊。
被抓的新兵被分到各处,他们白天要掘壕,夜晚要巡逻、站岗。可巡逻和站岗经常换地方, 送饭的母亲们常常找不到自己的儿子。
很多人一天只能吃一顿。离得近的父母会想方设法给儿子送饭。当年我被抓的时候,多亏母亲一日三餐送饭我才不至于饿死。我知道她把家里的所剩无几的口粮都留给了我,她则吃野菜、啃树皮充饥。
她说只有我活下去才能找到父亲和妹妹。
受不了苦的人就会择机逃跑。有的人成功跑了出去,有的人就没那么幸运,被抓了回来。
被抓回来的士兵命运只有两个:被杀;被文身后发配到前线。无论怎样,能活着回来见父母的少之又少,更多的是葬身沙场。
回到营帐,张石川告诉我,他在乱葬岗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挖好了墓坑。
3
三日后,我母亲的尸体被拉到了乱葬岗。
张石川借着夜色悄悄把我母亲的尸体从乱葬岗拉到一个小树林里。
“大司马。”他小声地唤我。
我从一棵树后走出来,看到母亲的尸体,双膝一软朝她跪下,声泪俱下:“母亲!孩儿对不起你啊。”
不知过了多久,张石川问道:“王爷为什么一口咬定你母亲是奸细?他知道她是你的母亲?”
“应该知道。”我不确定。
“王.八蛋。”张石川忍不住骂了一句。
“石川慎言,”我说,“你我需忍耐。”
他紧咬牙关,无奈叹气。
“大司马,咱得赶紧把人埋了,怕一会有人来。”张石川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道。
我点点头。
当我们将最后一抔土填满墓坑时,一个声音响起:
“什么人在那里?”
张石川迅速跳起,将匕首插入来者的心脏。
死者不是别人,正是睿亲王近身的侍卫之一王生。如果不杀他,他就会把看到的一切告诉睿亲王。
我和张石川互看对方一眼,快速处理了尸体。
“谢谢你,石川。”我对张石川表示感谢。
两年前的一个夜晚,突厥来袭军营。他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暗杀睿亲王。
那天晚上正好是我巡逻。听到动静后我迅速跑到他的营帐里。
眼看一个突厥士兵的剑就要刺中王爷,我飞身过去用长枪挡下他的剑。可突厥人素来彪悍,剑剑直指要害。
“王爷快走!”
我一边挡突厥的剑一边对睿亲王说。
一不留神,突厥士兵的剑砍到我的肩膀,钻心的疼痛传来,血立即染红了我的战衣。
我使出浑身力气朝他刺去,长枪一下将他穿了个透,突厥士兵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当场毙命。
就这样,睿亲王向皇帝请求免去我的奴籍,赐姓李。睿亲王看在我救他有功的份上收我为义子,我也成了睿亲王身边的红人。
从此,我不叫高季,而叫李季,每天都能吃饱穿暖,再也不用过饥寒交迫的日子。
母亲依然来给我送饭,我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很高兴。她说有多少人的梦想就是吃饱穿暖,而这么简单的愿望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就是一种奢望。
临走前我流泪塞了几个白面馒头给她:“娘,你别来送饭了,我在这很好,你不用担心。爹不在,妹妹也不知所踪,我知道家里早就已经没有吃的,您还是逃命去吧,儿子有机会一定会去寻你。”
母亲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嘱咐道:“季儿不用担心娘,你自己要保重。”
她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娘看那睿亲王不是什么好人,你得提防他,别对他掏心掏肺,咱做人还得凭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