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武侠《大漠狂龙传》第六十章不堪回首

刀白说小说 2024-10-09 07:06:34
无忌从她的言行之中,早已猜到了老婆婆的真实身份,当下问道:“你老人家才是白云师太?” 老婆婆颓然叹气道:“是啊,你猜得对。你看见的那个‘白云师太’,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徐白露。”无忌心道:“原来那是个假货。”于是说道:“师太,你为何身陷在此?”白云师太缓缓地说道:“你好好坐着,天山的往事和十四公卿的由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只听白云师太说道:“我徐家前朝先祖天德公乃是贫苦农家出身,从小性情刚毅,不甘屈居人下。长大来面貌清癯,身材魁伟,他自幼跟乡间武师习武强身,练得一身好功夫,与太祖是从小长大的好朋友。元至正十三年,先祖应太祖募兵之邀前往相助,从此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至正十四年秋太祖率先祖等淮西二十四将南进定远,攻下滁州。先祖身先战阵,勇冠三军,敌人望风披靡,七战七捷,斩首百级,太祖大喜,从此倚先祖为股肱臂膀。 至正十五年六月,太祖率先祖等人渡江,攻下采石矶,威逼集庆,擒元将陈也先,收蕲人康茂才。八月,先祖等分道攻溧水、溧阳、句容、芜湖,皆克。至正十六年二月,破蛮子海牙水师。三月,下集庆,改集庆为应天府。东下京口一日而克,授淮兴翼统军元帅。七月,太祖称吴国公,置江南行枢密院,以先祖为同佥枢密院事。次年二月,先祖领兵克毗陵,升佥枢密院事。又先后克宁国、宣城。至正十八年十月,再克宜兴,一路上攻城拔寨,战无不胜。 “太祖据有应天时,北有元军,东有张士诚,西有陈友谅、徐寿辉,南有方国珍、陈友定,太祖居于四面包围之中,其中东面张士诚、西面陈友谅雄兵百万、猛将如云,势力最强。先祖为太祖谋定而后动,先灭陈友谅,再翦张士诚。至正十九年,先祖攻池州,擒守将洪钧,因功拜奉国上将、同知枢密院事,未及解甲,即麾兵略江北,下无为,袭浮山,克潜山,至正二十年正月,陈友谅犯池州,太祖派常遇春增援,先祖即与常遇春诱敌,伏精兵万余于九华山下,陈友谅军至,伏兵四起,城内精兵骤出,内外夹击,陈军大乱,斩首万余,先祖大获全胜,于至正二十一年三月,再拜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右丞。八月,先祖与陈友谅战于江州,陈友谅大败,先祖遂乘胜西进,直逼武昌。 “至正二十二年三月,先祖驻军洪都,与陈友谅战于康郎山。先祖不避矢石,率兵力战,单人一剑,阵斩千五百余人,陈军大恐,皆号先祖‘徐无敌’。至正二十三年,先祖随太祖渡江,北上安丰,与张士诚对垒,解红巾军韩林儿、刘福通之围,先祖因是到应天,戒饬士卒,严加防守,使张士诚不敢妄动,太祖因而得以分身,大破陈友谅六十万大军。至正二十四年正月,先祖升左相国。二月,平武昌。八月略荆湘诸路,连克江陵、夷陵、潭州、归州、辰州、衡州、宝庆,肃清陈友谅的残余势力。 迄后,太祖东征张士诚,又是先祖定计,先取淮东,翦其羽翼,攻通州、兴化、盐城、泰州、高邮、淮安、宿州、安丰,逼张士诚收缩兵力以自保,扫荡浙西,断其肘臂,合围平江,攻湖州、嘉兴、杭州,擒张士诚。 “至正二十七年十一月,太祖命先祖为征虏大将军,率二十五万大军北伐。十一月初,先祖军至下邳,命张兴祖军由徐州北上,攻济宁和东平,先祖进兵沂州,峄州、曹州、海州、沭阳、日照、赣榆、沂水等地元军闻风而降。先祖再攻益都,寿光、临淄、昌乐、高苑、乐安、长山、新城等地皆相继归附。至正二十八年三月,先祖扫平山东,攻汴梁,同时遣军略永城、归德、许昌,北攻南阳,策应太祖北征主力作战。 三月下汴梁,西攻洛阳。元军大势已去,先祖再略取嵩、陕、陈、汝诸州,进攻潼关,向西连克陇、秦、巩、兰,进逼临洮,再下西宁,主攻庆阳。五月初,先祖领兵下安定、会州、靖宁、隆德,经萧关直取平凉,分兵取延安、泾州,兵分三路,命徐礼守驿马、叶石真守彭原、韦正守郐州、傅友德、薛显守灵州,八月上旬,明军大获全胜,洪武元年七月二十七日,先祖克通州。八月二日围大都,元朝遂亡。 “洪武十五年四月,太祖以先祖功大,命有司于南京府前治甲第,赐曰‘大功坊’,太祖定鼎中原,逐鹿漠北,先祖居功至伟,官拜魏国公。后来先祖发背疽不幸早逝,其中的情形先祖留下的日记并未有丝毫记载。徐家是世袭国公,即便后人不在朝中做官,也依然名动朝野。先祖戎马半生,他学到家传的武艺,已算得青出于蓝,但真正上乘的武功,却是从败亡的陈家传来。”无忌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忽然想起了灵渡散人在白猿谷黑河边上对他说的朱、陈、张三家的往事。 只听白云师太接着说道:“你年纪还小,未必明白其中的道理,僻处天山,又没人来跟你来说这些。那一年太祖挥军攻灭陈友谅于江州武昌之间,陈友谅大势已去之下自忖必死,于是写了一封密信,托言军中机密,派心腹送给先祖。那封密信中包有半卷残卷,先祖打开一看,原来竟是彭和尚的一份有关于行军布阵的兵法遗著。陈友谅与朱元璋、张士诚是彭和尚的秘传弟子,彭和尚死后,他是遗著分赠三大弟子,陈友谅所得的那份残卷是兵法,他在写给先祖的信中说,他与太祖及张士诚受知于彭和尚,后来各得彭和尚遗著经典三成。彭和尚学究天人,无论这三卷经书的内容有关什么,都伴有他的武功记载。 陈友谅在信中说他不敢忘记师门教诲,更不敢亵渎毁坏先师的遗作,他知太祖军中只有先祖文武双全,不但精通兵法,更擅武功,为人重信守诺,慷慨节义,是最可托付之人,便在临死之际把手中珍藏的这卷先师遗作送给先祖,希望先祖不负彭和尚一世英名,把残卷传承下去。后来先祖无敌战阵,武功日强一日,可说有八成是拜陈家的陈友谅赠书所赐。” 陈友谅死后十年间,徐达在军中确是声势极盛,但他后来官封魏国公,可说位极人臣,却为何遭了朱元璋的疑忌,在发背疽时给朱元璋赐食蒸鹅而死,给后世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疑问。无忌读书甚巨,听白云师太说到此处,已然心如明镜一般:“从古至今帝王不疑功臣者,除了三皇五帝这样的古圣先贤之外,就只有一个汉光武帝虚怀若谷,不杀功臣。朱元璋虽有南面之份,比之先贤厚待功臣之雅,则差之远矣。他这么对待开国第一功臣徐达,必是因暗恨彭和尚对三位弟子一碗水端不平。他三师兄弟反目成仇,张、陈两家后来给他逼得子孙几乎绝嗣,可见他是个惨刻寡恩之辈,徐达得了陈友谅赠书之事一定有人密报给了他,所以他才会疑忌徐达功高震主,对徐达起杀心,非置徐达于死地不可。” 他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只见白云师太凝视头顶钟乳,眼中柔情款款,脸上满是凄然之色。他心下暗想:“朱元璋害死你家先祖,按理你们徐家应该与朱明王朝势不两立才对,但徐家人却始终如一地谨慎事之,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过这些隐情乃是你们徐家的事,份数隐私之列,虽然年代久远,我一个外人可不好多问,你也未必肯说。” 果然只听白云师太叹了口气,不再说徐家一家的往事,话锋微微一转,接着说道:“有明二百七十六年,徐家子孙得先祖遗荫,不说欣欣向荣,至少嗣裔绵长,后来的十四公卿都是当年跟随先祖南征北战的淮西二十四将的后人,因此国灭之后,十四家公卿的后人依然以徐家为长,一同隐居天山。慧清祖师婆婆就是徐家长女。”无忌问道:“国破家亡,十四家公卿的后人不去别处隐居,为何单单选了天山?” 白云师太道:“陈友谅拜师彭和尚,得了彭和尚六年的传授,彭和尚不幸战死之后,陈友谅军中来了一位总教头,这位总教头姓张,乃是天山掌门,张教头同时又是十四家公卿中张家始祖张亮的叔叔。两人在血与火的战斗中结下了极深的情谊,这位张教头在鄱阳湖之战中不幸中了火炮,垂危之际向陈友谅托孤,陈友谅果然厚恤张家后人,因此可说这件事上张家和天山派是欠了陈家一份情。 土木堡之变后没多久,陈友谅的后人举族归隐天山,并接掌天山衣钵,多半也是看在先辈的这段交谊。不过陈家子孙不旺,后来掌门之位让给了我们徐家,徐家自慧清婆婆之始,便设立了两位掌门。慧清婆婆所以设立两位掌门,当然是希望明珠婆婆帮她署理门中事务,同修历代掌门留下的武功绝学,她们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彼此之间自然不会有什么误会。至于后来十四公卿的后人在天山为了区区一个掌门之位争权夺利,两位祖师婆婆怎会预料得到?” 无忌说道:“张、徐两家的后人武功实在太强,其他十二家没有出头之日,自然会因此心中不服,事情也因此越来越糟糕!”白云师太望了他一眼,良久才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人情世故知道得不少,这倒颇出我意料之外。你说得对。天山僻处西域,一段时间以内朝廷鞭长莫及,天山门户因此得到发展,从张、徐两位祖师婆婆接手时只有区区十几名弟子,到鼎盛时期的一千五六百人,这期间只传了两代。 不少弟子是慕名半路投师,不惜改换门庭者也比比皆是,为的就是学到更加高深的武功,将来好出人头地,名扬武林。但因此也留下了天山派与其他门派面和心不和的隐忧。投效而来的弟子人品是否清白,往往无法甄别,因此天山派传到我和师妹的手中,十四公卿的后人在有些来历不明的弟子的鼓动之下,争权夺利的弊端便益发明显。”无忌听了只觉无言可说,问道:“你们两位为什么不下决心整顿这种乱象呢?” 白云师太又是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何尝不知其中的厉害?只是我们十四家公卿的后裔齐聚天山,继承先人的遗志反清复明,一千多弟子看上去虽然数量庞大,其实之于反清复明的大业,仍可说杯水车薪。门派风纪已到了如此地步,整顿门派事小,反清复明事大,我和师妹无法苛责,几番思量之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按照慧清和明珠婆婆当初的设想,从本门这一千多弟子中选拔优秀人才,秘密设立一枝‘精兵’,给这枝精兵起名为‘天净沙’,奔走四方,承担反清复明的重任,都交给了‘天净沙’的人来做。其他没有入选的弟子置于我们的眼皮底下,那么就算有什么人暗中捣鬼,我们也能压制得了。而我的妹妹徐白露也正是我和师妹启动‘天净沙’之后,才由我们老家的仆人送到天山来的。” 无忌说道:“这就是‘天净沙’的由来吗?” 白云师太立时又是满脸疑云,双目如电地盯着无忌的脸道:“你怎么知道‘天净沙’?谁告诉你的?”无忌道:“我的义父曹伯彦就是‘天净沙’的一员。” 白云师太松了口气说道:“不错,伯彦师侄是第一位经我和师妹严格考验之后纳入‘天净沙’的弟子。他无论武功智计,都称得上下代弟子中最为杰出的一个,他兄弟俩从小父母双亡,世上没有别的亲人,身世清白,对他的人品,不用多虑。他现在人在何处?” 无忌鼻子微酸,黯然道:“义父去世十七年啦。”白云师太“啊”地失声叫道:“什么?伯彦师侄他,他不在人世了?!是谁害死了他?”无忌道:“听妈妈说,他是奉命去西南大雪山刺杀一个魔头,不料中了那魔头的奸计,同去十四位兄弟全部战死,只有他一个带伤逃亡。他在乐山巧遇妈妈,两人历尽艰辛,才从关内逃回天山,可惜还没到剑宫,却被他的妻子用飞刀给害死了。” 白云师太听了恨恨的掉下眼泪道:“要他娶姓马的那个女人,是我的主张,没想到却害他丢了性命!”过了半晌,才道:“那你的妈妈是谁,是高姑娘吗······唉,是我对不起你的妈妈。你不知道吧,一乘大师的得意门徒,武林中不知有多少风流俊彦拜倒在她的裙下,但她偏偏属心于相貌并不出众的伯彦师侄,这本该是伯彦的幸事才对,可惜,真是可惜。”言语中着实大有悔恨之意。无忌心想:“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这一对相恋至深的爱侣被迫分离的苦楚?”但看白云师太止不住眼泪,本想责难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心里想道:“她给自己的妹妹暗害,在这杳无人迹的石洞中度过不知孤单寂寞了多少春秋,也真是可怜。”情不自主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举起衣袖轻轻擦去白云师太脸上的泪水。 白云师太叹了口长气,道:“你······你义父小时候的事,什么都不知道?”隔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你义父两个是一对难兄难弟,大哥曹伯庸、弟弟曹伯彦。他二人是同胞兄弟,相貌、说话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但性格和脾气却大为迥异。伯彦深沉内敛,是个练武奇才,我和师妹传他武功,他领悟非常快,相对而言,伯庸性情外向,至多只能算中规中矩,练武才赋一般,全靠自己刻苦。他们兄弟俩是师妹救回来的,我的性情太过严苛,因此伯彦兄弟俩虽很尊敬我,却和师妹要亲近得多,对我总是敬而远之。 师妹是一派掌门,她事务既繁,又身体不好,经常需要闭关练功,伯彦兄弟俩的武功,其实还是我传授得多一点。我传他们武功,督责甚严,平素里话也不多说半句,所以他们兄弟很是怕我,除了练功之外,很少和我亲近,就算在一起,也没什么话可说,说来说去,除了武功,还是武功。而见了师妹,兄弟俩却是师父长、师父短的像是师妹身边的小跟屁虫儿,师父去哪里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和师妹的感情很深。后来我觉得自己教授徒弟上方法确实有些不对,慢慢地在师妹的劝告下也改了一些性情,有时师妹因练功不对责备他们兄弟几句,我不但不会像以前那样冷眼旁观,相反还会偏于袒护他们一些,时日一长,这小哥俩也慢慢地愿意亲近我了。”白云师太说到这里,满是皱纹的脸上竟多了一些淡淡的笑容。 无忌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给白云师太披上,低声问道:“师太,像您这么精明强干的人,应该是一位人人尊崇的女中豪杰,怎么会给自己的妹妹暗害呢?” 白云师太脸上喜色忽然消失不见,沉默了很久道:“这里没有别人,我说给你听也不打紧。这件事只怪我太过偏心。要知‘天山双绝’这四个字在江湖上响亮得紧,我性情太过强势,师妹又处处容让着我,天长日久,我也就难免会有些事做得出格一点、飞扬跋扈一些。师妹身子不好经常闭关,我独个儿执掌门户,难免就易于偏听偏信。那年官府追查十四公卿遗裔的风声越来越紧,我家仆人没办法才送妹妹来到天山。我与妹妹分开那么多年没见,自是十分高兴,对于妹妹想加入天山派的请求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并且亲手传授了她不少绝技,其中一些,是非经掌门认可不得私相授受的。 “我武功比妹妹强得多,她到了天山之后又正逢师妹闭关一年,我心里一高兴,不但把全身绝艺倾囊以授,连妹妹的饮食寒暖,哪一样都照料得周周到到,不用她操半点儿心。徐家家传武功巧妙倒也巧妙,可是破绽太多,哪有正宗的天山武功那么精纯,妹妹练武的资质也仅只一般,全靠我挖空心思,一一给她补足。谁料得到这个妹妹狼心狗肺,恩将仇报,长硬翅膀后也不想想自己的本领从何而来,不想想危难之际是谁收留了她。”说着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粗辞污语,越骂越凶。 无忌有时气极了也难免骂几句“奸贼”、“你奶奶个腿儿”之类,但都是从说书张的评书中听来,年纪还小的时候,恐怕连那几句粗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却从未听大张旗鼓张口就来的大骂,觉得无论如何白云师太也曾是一派领袖、大家宗师,如此歇斯底里地发泄怒骂,实是有些过于失态,连叫:“师太,师太!”可哪里劝得住?想必白云师太是恨透了徐白露,听她这一股脑儿地痛骂,几十年的苦痛都从这骂声中无尽地宣泄出来,不让她骂,反而不忍,索性在旁凑上几句,加油添酱,大增白云师太的兴头、一般般的破口大骂该死的叛徒徐白露和天下第一大魔头甘凤池来。 白云师太直骂到口干舌燥,辞穷方尽,这才不得不停,累得自己呼呼直喘粗气,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接下去说道:“我这个妹妹表面上是对我奉承有加,学了我不少本事去,暗中却和一个人勾搭上了。这两个人背着我偷偷摸摸,我一点也不知情,给这两个男女狠狠地蒙在鼓里。过了两三年,我才在无意之中听到这女人和那人商量要离开天山,高飞远走,永不再回来。只是这两人忌惮我武功了得,也知天山派除了在山的弟子之外,在各地的记名弟子还有不知多少,他们背叛门庭私奔出山,必须走得越远越隐秘才越好,否则只要一在江湖露面,非得立时给各地的记名弟子发现不可。那女人又说她四十岁以前过得毫无人生乐趣可言,只有和那混账东西在一起,方能体会得到做一个女人的乐趣。我一听,气得差点晕了过去, “原来她勾搭上的人,居然是本派的刑堂长老王二十八!王二十八在我尚未落发出家之前曾向我表达过爱慕之心,是我因公废私,拒绝了他,没想到我的妹妹居然趁我不注意之下极尽花言巧语,用狐媚手段迷住了他。”说到这里,白云师太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手捶残腿,恨恨不己。 无忌听到这里,不禁对白云师太更生怜悯之心,忙轻轻地握着她那双枯瘦如鸡爪的手问:“师太,后来怎样?”白云师太说道:“这两个男女约定,七天之后,再在心月堂后相会,那时便一同逃出山去,在这七天之中却要加倍小心,不能在我面前露出丝毫痕迹。我实在气得狠了,一言不发便从暗处走出,一掌便将王二十八击倒在地······”无忌不由得都“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您一个人势单力薄,为什么不防着他们会反咬一口?” 白云师太果然黯然说道:“你所见极是。你小小少年尚且知道人心奸险,我行走江湖多年,反而不如你。当时我实在是气昏了头,出手难于顾及后果。加上妹妹向我磕头苦求,王二十八连打自己耳光,两人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说只要我饶了二人性命,二人便从此一刀两断,永不再见面,也不敢再起二心。王二十八见我不信,一边赌咒一边拔出随身长剑,倒转剑尖,就要举剑自戕。这一下倒是颇出我意料之外,但如此了结,未见他二人悔悟诚意,我难感满意,但我从心底里还是不愿看王二十八死在我面前,便出手将他宝剑打落在地。 我的妹妹痛哭流涕,在房中设宴,殷殷把盏,两人一同极尽卑词,向我赔罪,求我保住他们俩的面子,不要把他们私奔的事传扬出去。这两人一个是天山派位高权重的刑堂长老,一个是我仅存于世的血脉亲人,就此一手将他们毁掉,也实非出我本心。于是我痛斥了二人一顿,要他们跪在我面前指天发下毒誓,说从此决不再犯,我才不把这件事向外去说。” 无忌道:“这一下您可上了他们的大当啦!”白云师太摇头掉泪不语,看得出她是为当年之事而悔恨伤心。 过了一阵,白云师太才又接着说道:“那贼人跪在地上,举杯对我说道:‘姐姐,这件事是妹子做错了,妹子敬你这杯,如果姐姐肯原谅妹子的无知莽撞,请一定喝了它。’王二十八也不住劝酒,我不疑有它,竟然接过酒杯,一口喝了。 这一口酒喝了下去,我顿时天旋地转,双眼发黑,晕死过去。待得醒转,已是身在千年冰潭之中,两条腿已被这对男女齐膝斩掉,琵琶骨也给捏得粉碎,手足筋脉都给他们挑断。不过这对男女大概没想到历代祖师英灵保佑我天幸不死,幸运地带着遍体鳞伤爬到了这洞窟之中,活下命来,等着有缘人来见我。哼,我当时武功之高,大出这对男女的想象之外。我的琵琶骨给这对男女捏得粉碎,这冰潭中的无骨冰鱼看似寻常,却有续断之功,没用几年,我靠着冰鱼养活了我自己,还接好了碎裂的琵琶骨,功力恢复到了原先的七八成,受伤的筋络也基本养好了。 只是可怜我的双腿给这对猪狗不如的男女狠心斩断,可再也没法长出来啦。”她缓缓回头,但见她坐着所在背后的石壁上刻着一条条寸许长的白线,显见这是为了计算时间、用地上尖锐的石子划出来的。成千上万条白线,不但可以计数,同时也可说这是她宣泄内心愤恨的一种手段,要不然,往事硬生生闷在心中,别说三十多年,不用一年,这人也非得发疯癫狂不可。 她说到这里,目露凶光,面上肌肉阵阵抽搐,神色十分可怖,身躯微微发抖。无忌听得心酸,低下了头,不敢与她目光相接,只是跪在她身前一遍一遍轻轻抚摩她那双枯瘦干涸的手。良久良久,两人都不说话。 无忌环顾四周,见石窟中除了犬牙交错从洞顶垂落的钟乳石之外,四壁结满了厚厚的银光闪闪的冰棱,凄然道:“师太,你在这寒冷的石窟中住了三十多年,便只靠吃冰鱼为生吗?”白云师太道:“是啊,这个地方那对男女也不知道,他们下来搜了很多次,这几年几乎年年都来,我能很清晰地听见他们的说话,可他们就是找不到我。你以为这千刀万剐的男女还会给我做什么好吃的送来吗?” 无忌道:“那此地有无出路?待徒孙这条伤腿好了,立刻救师太出去。”白云师太掉下眼泪道:“天山派毁于魔头之手,我愧对列祖列宗,往事不堪回首,我还有什么颜面出去?我四十多岁到年逾古稀才等到你来,你以为我还有多少寿算?困囚地底,这是上天在惩罚我的过错,你坠落此间,那是上天给我改过的机会,我无心出去,在此终老就好,但天山派的事,以后就非要交给你不可啦。” 无忌一惊,愕然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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