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七一八团团长陈宗尧(左)和政委左齐在南泥湾合影。
忆 陈 冬 尧(五)
潘世征
在马列学院
一九三九年六七月间,延安形势紧张,三五九旅奉命西调。我和卫生部贺政委同去旅部接受任务。路过上寨,住在七一八团团部。正逢老陈和田英杰同志结婚。他们两个都穿了新军装,老陈还是打着灰裹腿,穿一双草鞋。团部里喜气洋洋,大家围着他们道贺,又逼他们一起唱歌。把老陈羞得象喝了酒一样,满面通红。我和老陈同征十一年,这算是仅有的一次看到他受窘。
回到边区不久,我们三五九旅有十五个干部调到延安马列学院学习,里面有老陈,也有我。入学后,我们是同一个支部,不同一个小组,但我们住的窑洞离得很近。每天上课,吃饭,总要见几次面,奇怪的是,虽则见面很多,说话却少了。同志间都说老陈的风头转了,不知道他的话都到哪里去了。离上课还很久,他就提着一个长方凳子,夹着笔记本,走到靠近讲桌的地方,老早坐在那里等着,埋头看他的笔记。有时候,课前五分钟,王大化同志来教唱歌,他也还是带唱不唱的,时时埋下头去翻笔记。学习中一有问题,就近遇见什么人,不论认识不认识,他就提出来问。打破沙锅问叫底,不弄明白不放手;课一讲就是半天,当中休息时,他也很少停下来;他总是利用这点休息时间,补记笔记,或是把没有弄清的问题,再回头看一下,准备抽出来问教员和同学。下课的时候,除了该他直日要先去打水打菜之外,他总是到最末尾才出课堂,他去打水打菜的次数也比别人多些,有时是他争着去的,有时是小组里的人推选他去。他去打菜的时候,炊事员同志常要专给他一些又黄又焦的小米锅巴,拿回组里,大家争着吃新鲜。
一个星期天,为了让炊事员同志休息,支部决定派同学帮厨,我们八个人负责做菜,老陈也是当中的一个。一开始,大家说我们是部队来的学员,应该比大后方来的同学做菜做得好些,我们今天一不煮洋芋块,二不熬洋芋片,要炒洋芋丝。贺正文同志是干过事务长的,他自告奋勇地要掌勺,他说他炒的洋芋丝象藕一样脆,只是要求切丝的要切细,烧火的要烧旺。这些事我们都一口应承。老陈说:“你们跟贺正文切菜,我一个人洗锅、劈柴、洗洋芋、烧火。”
大家忙着,案板嗒嗒响,一筐筐洁白的洋芋丝从水里浸过捞出来。老陈把锅洗得亮光光的,柴劈好,堆放在灶门口,把火烧得旺旺的,催贺正文快炒。老贺却坚持要等洋芋全部切成丝,然后一块炒。哪知活干得不慢,时间过得更快,生活干事张可曾同志笑嘻嘻地来打招呼: “你们这些伙头军,干得怎样了呵?再过一点钟开饭行吗?”
我们打量一下工作,八百人用的莱蔬,一半还没有弄出来呢。于是有的提议剩下的洋芋不切丝了,有的说切片也来不及,有的坚持要切丝,主张延迟开饭时间。老陈叉开两手问大家:“一个七八百人的大单位,能随便改变开饭时间吗?一批军队学员,能讲了不算吗?”
说着说着,他就走了。有人开玩笑说:“这下当团长的也只有退却了。”争论还继续着,办法没想出一个,老陈却领着十几个炊事员进来了,一面笑,一面要我们停止争论,说只要我们请客,问题就好解决,贺正文忙给炊事员卷纸烟,生活干事又说:“只要今天不误开饭时间,我们支部再帮助三天。”炊事员早就笑着,抢上来动手了。于是两伙合在一起,切的切,洗的洗,炒的炒,说笑间就按时按原定标准开了饭,大家问炊事员为什么和老陈这样热,他们说,他们当中好几个都是七一八团调来的,老团长遇到困难,还能不上来帮一手吗!
一般的星期天,老陈便很少和我们玩在一起。我们是单身汉,他在星期六一下课,就夹着被子到大砭沟去等田英杰,一块儿到保安司令部借的窑洞里去过礼拜六。星期天上午,如果我们去枣园菜地种菜,他总是一早就起来。有一回,我们正开始浇菠菜,他来晚了点,又没有带水桶或脸盆来,急了,就去抢女同学用的工具。可是谁也不绐他,天凉,大家不让他下水,公推他做文化娱乐千事,唱歌、讲故事。老陈哈哈大笑道:“打冲锋可以,唱歌、讲故事可要我的命了。”说着,也不等大家劝阻,卷起裤腿,通通就下了水,用两手来掏挖水沟,让河水顺畅地流过来,大家好用工具更快地舀水浇地。
黄河河防吃紧,日寇蠢蠢欲动,我们十五个人不等结业,就要调回部队工作。为了给各人作学习鉴定,支部分配我去了解老陈的学习情况。一进他的窑洞,就看到桌上摆着一大堆笔记本。我刚伸手去拿,就被他一把按住。他随即把所有笔记本都压在自己屁股下坐着,脸红脖子粗地叫着:“不能看,无论如何不能看!”我们呆住了,只得向他解释,我是支部派来了解学习情况的。这一说真灵,他立即把笔记本全部拿出来,而且一本本排在桌子上,郑重其事地叫我看。
我翻看了几本,字写得很大,也很潦草,虽不是鬼画符,也算鸡爬雪。但一行行还整齐,内容也很少脱漏。而且在笔记本上到处都画着红杠蓝杠、点点圈圈。照我的看法,数《党的建设》记得最好,《西洋革命运动史》差些。每个笔记本都是开头的乱,后来的清楚,我说:“有进步!”他说:“进步我是承认的,要不,小米饭就白吃了。但是进步还是没有你们快,说好更谈不上。”接着他便和我谈起这次学习来。
“这是党第二次送我学习了。”他说,“第一次在‘红大’,讲条件,‘红大’更艰苦,学习中还有两段行军,但是那种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学习生活却是痛快极了。毛主席讲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战术,罗主任讲的红军政治工作,都是我多少年来没有搞清的问题,搞清了,所以学习的收获大,印象深。文化学习也是在‘红大’打下基础的。这次到马列学院,每天不是上课听报告,便是夹起笔记本进图书室,对我老陈来说,一开始便是如何跟上记笔记的问题了。不瞒你说,这真是够挠头的了。约莫三个月工夫,这个关才算是闯过来了,我也有了点自由,可以想点问题了。按我自己的看法,《党的建设》和《中国革命史》学得好点,这就是因为在这两门课上,我的自由多一点。《辩证唯物主义》次之,《政治经济学》《联共党史》《西洋革命史》又差一点。印象最深,收获最大的还是各种报告,象关于统一战线、白区工作、监狱斗争、少数民族问题、国际形势问题等。但是其中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毛主席给我们讲的《新民主主义论》了。”说到这里,老陈又改变了刚才的斯文模样,一只脚踩到桌子上去,眉飞色舞起来了:“你记得吗?我们十五个人刚来,旁听三、四两班关于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辩论,听着那些反面意见讲得象煞有理似的,我火就来了,革命斗争哪有旁听的!我也上去讲了。可是,那时‘子弹’不充分……”
老陈讲的那种情景,仿佛又在眼前出现,我笑了。老陈接着说: “后来毛主席来讲课了。他问我们这一场辩论正派驳倒反派了吗?我们说驳倒了。主席又问驳得彻底不彻底呀?大家不作声了。主席说:我今天来给你们讲一堂新民主主义文化,看对你们的辩论有帮助没有?真理只有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是不怕驳的。听主席讲了这一堂课,我才知道什么是真刀真枪,什么是理论武器!”
老陈又平静下来,说:“要说这次在学院学习的收获,那就是,我子弹袋里的子弹到底比从前多一些了。”
这是我们在马列学院的最后一次长谈。回到部队以后,罗正坤同志写信告诉我说:老陈回到米脂团部的第二天,就在一个大会上,给干部战士讲了四个小时的辩证法,讲得深入浅出,受到了大家欢迎。开始有人怀疑战士能不能懂,老陈说:“凡是我能懂的,战士也能懂。”罗正坤同志信上又说,老陈回到部队风头又转了,不仅比在马列学院学习时活泼多了,而且比他入学前在部队时,还要活跃得多。
整风生产
三五九旅接防南泥湾,全旅分驻临镇、金盆湾到鄘县一带。一面开展大生产,一面守卫从宜川到洛川一线的边防,保卫延安大门。旅部兼延属分区司令部。七一八团先到半年,驻金盆湾。分区司令部建成以前,分区司令员常在边区大礼堂后山的窑洞里办公。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从柳树店来,在边区大礼堂看完戏,已经十二点多了,要想回去,还得走二十里路。我不想往回走了,就到司令员那里找地方睡觉。一到那里,只见满窑洞都是人,到这时候还在开会,司令员叫我坐下来。我一听原来是团以上干部集合在这里整风学习,现在正帮助老陈整风,副政委在作小结发言,我听到的只是末尾几句,意思是希望陈冬尧同志虚心、冷静,根据整风精神把大家提的意见多反省一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现在部队就要进入生产运动,以后开会再作总结。
会后司令员指示我,不久卫生部要从清涧开来,要我先去金盆湾看看,好布置打窑洞。正好老陈明天回金盆湾,邀我同路,当夜我们一起住在金隆客栈,第二天好一起走。
两人睡在一条小炕上,一人睡一头,同盖一条被子。上炕以后,我觉得老陈还很冲动,他怕妨碍我睡眠,尽量忍着不翻身,他的呼吸时而深沉,时而急促,很不均匀。我想安慰他一下,就一句两句地和他拉话,开始他不大回声,可是接着他就滔滔不绝地讲开了。
“老潘,你说,说我喜欢戴高帽子,天知道,《解放日报》表扬我的文章,发表了我才晓得。你是知道我的老根底的。我凭什么本事出风头?农民出身,要不参加革命,现在还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什么可骄傲!不过,也是,我这个人脑袋里存不住东西,一有什么高兴的事,总喜欢让同志们也知道,好大家高兴高兴。党报表扬我,我就沉不住气。一有个不满意,马上就得连底倒出来,要不,憋着一身都是火。说起我骂人,你不知道,有些事真气人。譬如练兵出早操,开会讲过,命令也宣布过,不管什么干部都得参加,偏偏团部有几个人,他们就起不来。我不爱转弯抹角,也不喜欢说了活又不算。……说我大手大脚,浪费,这个对,我喜欢招待客人,客人来了不炒盘洋芋丝丝心里总过不去,批条子也随便……”
好容易我才插上嘴去,我说:“我们主观想的、做的,常常和客观上的反应是不一致的。”他立刻打断我的话:“你别忙讲什么主观客观的,还是开门见山谈问题,你对我不要来自由主义!”
于是,我们的讲话,就变成你一句、我一句地针锋相对了。有互相争辩,也有互相补充,问题渐渐明朗起来,最后他给自己总结了两个字:“骄”和“躁”,我看也基本符合实际,但是还怕他受不了这个“骄”字,他却又一次肯定了这点:“就是这样!”毛病找到了,他的烦恼也解除了,本来已经坐了起来,这时又倒下呼呼大睡。睡下时已经天明,所以这一觉醒来已近中午十二点了。
老陈把被子往炕边一掀,一翻身就爬起来,洗脸、吃饭,要通信员快备马,看来他昨天那一肚子气,都消失尽了,现出一种饱满愉快的精神。等我从炕上坐起来,老陈洗完脸了,等我洗脸,老陈已端碗吃饭了,等我刚吃几口饭,老陈已背起皮包出门了,等我出门,老陈骑上马走远了。我只有连加几鞭,催马赶上去。老陈的马疾步如飞,一朵朵尘土飞扬起来,我真是望尘莫及。从七里铺进山沟,我和警卫员等才把他赶上。坡上树多,我们下马,老陈把帽子抓在手里,手叉在腰间,一股劲往山上直冲。到半山的时候,我们落后了。他把脸转过来朝着我们喊:“加油呀,同志们!”把胸前衣扣解开,等我们跟上,便和我们一起跑上山顶。马气呼呼地跟在后面,满身的毛都汗湿了。到程子沟时,太阳落到山边了,大车驮骡都进店休息,我们也进店喝了口水,又继续骑马前进。忽然老陈把马勒住,叫我注意迎面驶来的一辆大车,他指着那匹驾辕的大青马告诉我,这就是朱总司令的乘马,它也积极加入生产运动了。
离金盆湾不远了,我们下马步行。贴在天边的弯弯月,这时正把淡淡的光芒洒在两旁新开的稻田里。周围林木葱茏,远近蛙声鼓噪;这种景色,不禁引起了我对江南的怀念。要拐弯进入大川时,老陈指着对面说:“那是赵家河,有一户人家。你们卫生部就分配在那边安家落户。我们在金盆湾的窑洞,要让给旅部住。我们搬到马坊,在那边开新窑洞,又要住新房子了!”我说:“你们的头一炮打得不坏呀!今年能有多少收成?”“今年我们每人只种五亩来地,预计可以解决全团四个多月的粮食和全年的蔬菜。明年全旅都来,声势就变大啦。我们计划每人种十亩地,多上点肥,粮食基本做到自给自足。每人想法捻三斤羊毛线,自己打一双手套、两双毛袜,剩下的交公家织呢军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毛主席这个伟大的号召真是了不起的法宝呀!蒋介石想困死我们,休想!”
这样的话,一路上老陈兴致勃勃地给我说了好几遍。我觉得一个更加宏伟的计划,正在他胸中酝酿着。
不久,全旅都来到了南泥湾。我们旅卫生部的驻地赵家河,和七一八团的驻地马坊,相隔不过三五里。彼此要开的荒地,往往边擦边、背靠背连在一起。因为大家都很忙,见面的机会倒不多。但是有关老陈的情况,特别是他的一些“故事”,却象风一样不断吹到我的耳朵里来。印象最深的,要算他带头背粮抢渡延河那一桩。
那还是他们进军南泥湾不久,种子刚落地,一时长不出粮食来。部队的吃粮仍靠地方供应。但是这地方很荒僻,从临近的延长运粮来,老乡们一未一往要花去五六天的时间,农忙,劳力少,团部为了不耽误老乡们赶节气种庄稼,决定自己去背粮。
说干就干。老陈亲自带着背粮的队伍出发了。他和警卫员王兴之走在最前面,叫饲养员牵着马跟在队伍后面。等到从延长装好粮食往回赶的时候,他却叫饲养员牵着马,驮着粮食走在最前面,先回去好让家里人吃,自己和警卫员走在后面。他们俩每人都装了两斗(每斗三十斤)小米,把麻布口袋扎得紧紧的。临动身时,老陈看见仓库门口洒了不少粮食,又把它扫了起来,连粮带土装了两个衣袖子,也拿来挂在自己的肩上。他想自己当长工的时候,挑上百多斤仍能健步如飞,长征的时候也能挑个百十来斤,现在虽说大了几岁,受过点伤,扛个七八十斤想是没有问题的。谁知走了十来里路以后,就觉得肩上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前面又要上山,天又下起雨来,路滑,更难对付了。但是老陈就是这股劲,越到困难关头,越不肯后退半步。他双手朝腰间一插,两肩一耸,把重甸甸的口袋往前颠了颠,立即迈开大步抢上前去,还向路旁休息的同志喊“加油”。背粮的同志,看见团长这样汗湿淋漓地大步往前赶,也就加快了脚步。
快到延河边上时,忽然前面熙熙攘攘,队伍塞住了。老陈挤上去一看,只见河水已突然猛涨起来,急流里还有冰凌,许多同志不敢渡。他挽起裤脚下去试了试,觉得并不太深,满可抢渡,回头一挥手,喊了声:“同志们,跟我来!”就带头踏开浪花,一口气冲到了对岸。其余的同志,也都跟着一拥过了河。正在这时,河水猛涨了一丈多,要不是老陈当机立断,背粮的队伍准被阻在对岸了。
转眼过了几个月。一天早晨,起床号刚落,我们卫生部的操场上就闹开了。医生、护士、勤杂人员,还有轻伤病员,一个个肩扛镢头,腰拄水壶、茶缸、毛巾,嚷着都要去开荒。
我和政委老贺同志一商量说:“家里还有病人,工作人员得留够。”可是动员谁留下,谁都有意见。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喊道:“电话,老潘同志,陈团长有事找你!”
我拿起话筒一听,原来是老陈说他的二女儿病了,昨天晚上烧得挺厉害,弄得他和他爱人田英杰同志一夜没有睡觉。并说,要是我能抽出时间,希望现在就去看一下。
我把这件事和老贺一谈,老贺说:“你就扛起镢头去看病吧!看过病,再到地里来。顺便还可以找陈团长把我们和三营的地界判定一下。这里的队伍,交给我就是了。”
于是,我一个人便从赵家河后面翻山,一口气跑到马坊,老陈正在窑洞门口等我。
窑洞用木板隔成两截,前半截办公,后半截是炕。许是怕风,用床单子把窗门封得很严,为省油没点灯,窑洞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老陈连忙点上麻油灯,田英杰焦急地坐在炕沿守着孩子。我一摸孩子的额角,觉得并不发热,看孩子的脸,也不象有病,我替孩子量体温,量了两次,都是正常。我带着疑问问老陈:“你们量过体温吗?”老陈说他们没有体温表。我说:“那又怎么断定孩子是发烧的呢?”老陈说:“我用手摸的还不准吗?”这下,我心里有门了。
我把麻油灯放在炕桌上,要老陈伸手过来给我看,他反把手扣到腰背后去了,说:“有几个小泡泡,快成茧了,没什么要紧!”我说:“这又不是在马列学院看笔记,忸忸怩怩干什么!”老陈哈哈大笑,把手伸了过来。我把他的手仔细看看,只见上面泡上摞泡,红一块紫一块,还象有点肿,我又握了握,便什么都明白了,不禁笑了起来。老陈纳闷地瞪着看我,田英杰问我笑什么。我说:“孩子没病,是老陈的手烧得厉害!”老陈又惊又喜地把两只手朝自己脸上贴了一贴,大笑起来,又伸出手来想往田英杰脸上试试,被田英杰挡开了。田英杰握了握老陈的手,又去摸摸孩子的脑袋,也咯咯地笑了,连说:“老陈见鬼!老陈主观!半夜三更回来吓唬人。”老陈却不答腔,拉着我就要走,说:“快上山,人家早开工了!”我们快活地走出了窑洞,一块在七一八团三营吃了早饭,分头赶到地里。
又一天早晨,我正在门口整理工具,老远看见一个人,挎着个粪筐,一面拣着路上的牛马粪,一面朝我们这儿走来。我一认,原来是老陈。我笑着迎过去说:“好!我们的粪都被你拣去了!”他哈哈一乐,说:“不要紧,你也可以到我们马坊去拣嘛!”随后,他放下粪筐,高兴地举起两只手让我看,只见他手上的那些血泡都结成了干茧,象烤焦了似的。我正想细细盘问,他却抢先说:“全好了,一点也不痛了。”接着从怀里摸出两头象野蒜似的东西,递过来:“这就是治泡的特效药,请你这个医学专家鉴定鉴定,值不值得推广?”我拿过一看,可不就是野蒜!叶子深绿深绿的,根部一个圆疙瘩,一闻,一股辣味钻鼻子。他见我对着野蒜出神,就讲开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前几天他扛起镢头去检查生产,看见一个山沟里长了一片葱绿的野蒜,他小时割草放牛时常见这东西,知道它是种土药,又好吃,就挖起来。一面挖一面拣,不久沾了一手蒜水。谁知一会儿手上就针刺似的痛得厉害,放在水里洗了儿回,还是火辣辣的痛。两三小时以后,痛才消了一些。及至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奇怪,两手的血泡都干了。第三天就结了茧,一点也不痛了。他想:妙,妙,这岂不是治血泡的好药吗?于是特地赶来和我研究这个问题。
老实说,这些时候我们医务人员也正为治血泡的事犯愁。部队在生产中,很多人的手上打了血泡,又痛又影响生产。旅长有一回语意深长地说:“老潘,快想想办法吧,我们的步兵旅快变成泡(炮)兵旅了。”但我们也只是干着急。现在老陈有这样好的发现,真叫我们喜出望外。我连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立即进行试验。”试验的结果,果然证明它能洽泡,以后就在全旅推广了。(选自乌鲁木齐部队政治部文化部编《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