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蒋介石在台湾站稳脚跟之后,出于维系蒋家在孤岛的统治以及培养二代接班人的双重目的,开始为蒋经国铺路。
蒋介石为蒋经国设计的掌权路径,是从掌控全岛特务开始的。
这一年3月,蒋介石任命蒋经国为“国防部总政治部主任”,兼任特设的“总统府机要室资料组主任”。蒋经国的这两个职务,官衔不高,不显山不显水,给人文职秘书的既视感,但实际权力却超过三军高级将领。它既可以命令“台湾保安司令部”等相关部门执行具体命令,又可通过对情报特务机关人事任免的备案,掌握全岛特务名单,因此说它是国民党在台湾情报机关的最高决策指挥机构,丝毫不夸张。
这就是蒋介石掌控权力的艺术,同时也可窥见国民党特务机关一贯的伪装技巧。
越低调,越深不可测。
越名不见经传,越具有生杀予夺的黑暗权力。
蒋经国上台之初,台湾情报特务系统主要掌握在两股势力的手中:其一是台湾原先最大的情报机关——保安处,它是沿袭日占时期驻军司令部特务机关和抗战时期“战区第二处”的编制而设立的;其二是从大陆溃逃到台湾的原中统、军统势力。
在这样一个权力框架下,蒋介石非常明白,要想尽快让蒋经国上位,必须搬除横在眼前的三块石头,一块是控制台湾保安处的彭孟缉,一块是原中统大老板陈果夫、陈立夫兄弟,还有一块就是继承军统戴笠家业的毛人凤。
对于陈果夫、陈立夫兄弟,蒋介石的考虑不仅仅是夺权,而且还要推他们出来作“大陆失败”的替罪羊。
二陈在大陆时期,虽然野心勃勃,骄纵猖狂,但对于蒋介石,他们还是忠诚的,并且二陈有很高的政治觉悟,知道识时务方能上岸的道理,所以,当他们察觉到蒋介石的意图后,未等蒋介石开口,他们就主动揽责,以即时退出权力舞台为代价换来了一叶能够平安上岸的小船。
作为地方派,彭孟缉也是个识时务的家伙,一点不敢托大。虽然他挂着“台湾省保安中将司令”的头衔,但当时台湾岛“将星如云”,“上将”、“中将”一抓一大把,资历、讲背景,他就是一只小蚂蚁。更关键的,此前他一直在军队系统供职,在情报特务系统没有根基,在权力争斗中,像他这样的,就像一枚棋子,当权者只要轻轻一抚,他就不在棋盘上了,而他如果想做非分之想的话,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历史上,凡是没有实力做地头蛇的地方派,有一条好路可走,就是抱紧强龙的大腿,做强龙在地方的急先锋和黑手套,这样,往往会受到格外的重用。
彭孟缉走的就是这条路,借着蒋经国要上位的契机,他很顺从地把位子让出来,不敢有半点出轨,从而非常明智地成了“太子党”的一员。
使人感到意外的是时任保密局局长的毛人凤。
在国民党高层中,毛人凤有“龟”的名号,信奉忍、等、狠的斗争哲学。古往今来,这样的狠角色大概都一样,权力这块肥肉,只要咬到嘴里,轻易就不会松口。
毛人凤“不松口”的心理很复杂,既有一切来之不易的贪权之想,又有自认劳苦功高,自诩为“功臣”的执念,因此,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即便蒋经国要掌权,也得等他这一批“功臣元老”退下来之后。
毛人凤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功臣元老”派的心声。
这是蒋经国掌权路上无法避开的一块石头。
即便是蒋介石,也不能粗暴地对待,一脚踢开。
正因为在这种微妙的权力博弈中占据了某种主动,毛人凤曾在国民党中常会上公开声称:“情报工作是很专业的东西,不能让外行领导内行。戴老板生前就说过,军统是10万人的大家庭。要管理好可不容易啊!”
戴笠死后,毛人凤能在与军统巨头郑介民、唐纵的较量中,后来居上,坐上保密局第一把交椅,足见此人的段位。这一次,与蒋经国较量,毛人凤一出手,就异常的毒辣。
他非常明白一点,打击蒋经国,要害就是摧毁蒋介石对他能力的认可。
这事,不能等。
要主动出击。
很快,毛人凤找到了突破口。
1952年,美国大选驴象之争异常激烈。蒋介石希望亲台的共和党能在大选中获胜,便一边暗中向共和党提供竞选经费,一边积极输送不利于民主党政府的“炮弹”。当时,这些勾当,由蒋经国的特使毛邦初直接操控。
毛邦初,是蒋经国的表兄弟,其时正以空军副司令的身份驻美,名义上负责购买飞机、油料,实则主持院外游说。
那一时期,毛邦初的办公室里有一部直通蒋经国的秘密电台,定期向蒋经国汇报院外游说的进展情况。
民主党窥见毛邦初驻美的真实使命之后,企图将毛邦初拉拢过来。他们特意请出蒋介石的“死敌”,正流亡美国的李宗仁,对毛邦初展开各种拉拢,又是请吃请喝,又是聚会深聊,又是好礼相送。
对此,毛邦初本应保持警惕,不跟李宗仁来往。
然而,蒋经国信用的这个表兄弟,实乃酒囊饭袋,在李宗仁的拉拢下,他兴致颇高,很快入坑,几次三番,竟“交情”大增。
这一切,均被毛人凤安插在美国的保密局眼线,一一记录在案。
掌握了这个把柄,毛人凤本可立即向蒋介石密告,从而给蒋经国沉重一击,但凭借老谋深算,毛人凤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以他特有的阴险与忍耐,先将这个把柄雪藏了起来。
果然,变故紧接着就发生了。
美国共和党议员诺兰访台,向蒋介石提出了一个要求,由他代为主持台湾空军在美军购。诺兰是美国国会议员中的亲蒋骨干,此议有双方进一步捆绑的含义,蒋介石不敢怠慢,当即应承下来,指示毛邦初向诺兰移交权力。
在美军购,是大型肥缺。
毛邦初不知贪了多少钱,眼见蒋介石要他交出权力,他是既不肯撒手,又担心败露,因此一直拖着不办。
1951年7月,台湾当局急需要4.8万桶的航空汽油付款,却发现毛邦初经手的空军购料款项短缺150万美元,台北方面于是开始调查。8月,国民党当局开始对毛邦初起疑,遂命令他将采购军机的款项立即移交给诺兰,同时接受进一步调查。
大概是贪得太多的缘故,又可能本身就是无耻之徒,被逼进死角之后,毛邦初竟弃蒋经国于不顾,公开抗命造反。
他先是公开声称他的空军副司令兼驻美采购代表一职,是由代总统李宗仁任命的,由于李宗仁尚在美国滞留,所以他不接受来自蒋介石的“伪命”。
随后,他更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蒋氏父子在美进行院外游说的政治黑幕全都抖露了出来。
这一枚重磅炸弹一经炸开,美国舆论哗然,蒋氏父子顿时陷入极其尴尬的被动局面。
在此种局面下,蒋经国进行了怎样的危机公关?
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应对并不得力。
这个时候,将毛邦初控制住,是关键,但蒋经国却没有处理好,以至于毛邦初最后将由他保管的包括空军购料外汇以及中国银行外汇在内的5000万美元全部卷走,并且远走高飞,跑到墨西哥,就此消失了。
局面发展到这种态势,毛人凤出手了,他声称事已至此不敢隐匿不报,将此前毛邦初私会李宗仁等一些列异动送到蒋介石案头,并且暗中向“元老派”渲染了此中内幕。
因为毛人凤的煽风点火,“毛邦初叛逃”事件成为蒋经国对美工作的一大败笔,“元老派”借机向蒋经国发难,蒋介石也深感蒋经国用人不慎,加之无形之中“元老派”在外围施加的压力,他只好对蒋经国严厉斥责一番,而后将其置之一旁,冷处理了一段时间。
蒋经国作为蒋介石的儿子,并非扶不起的“阿斗”。
毛人凤得意之余忽略了一点,蒋经国早年是经历过苦难磨砺的,论韧劲、城府和不认输的精神,他这只“龟”恐怕是不及的。
高段位的内斗,结盟很重要,寻机更是一门学问。
蒋经国少年老成,为了报一箭之仇,整治毛人凤,他深知一个道理,恶人还需老鬼磨。
为此,蒋经国找到了毛人凤的劲敌,军统的另一个资深老鬼郑介民。
与蒋经国结盟搞毛人凤,郑介民自然乐意。两人暗中结盟后,郑介民随即向蒋经国献出一条毒计;开办训练班,召训新生及复训保密、内调两局现有干部;在此基础上,将两局人员混编,如此可打破两局长期以来的半敌对状态,建立现代谍报体制,结束私人割据的局面。
郑介民此举,掰开来,见内核,就是以体制改革的名义,行洗牌夺权之实。
因为此事非同小可,夺权的烈度太大,为避免招来非议,引起毛人凤等老旧势力的顽抗,蒋经国没有贸然动手,而是静待时机,促使蒋介石来强势拍板。
肮脏的染缸中,从来不缺蛆虫。
很快,蒋经国需要的机会出现了。
这个机会起源于“元老派”周至柔的一个图谋,他想把自己的亲信刘国远塞进“国防部”,顶替郑介民那个次长的“缺”,此事背后有宋美龄的支持,具有“夫人派”和“元老派”的双重背景。
然而,周至柔也知道,郑介民的背景也是不容小觑,十分深厚的,为了达成这个图谋,他决心揭郑介民的疮疤,逼郑让位。
就这样,善于搞黑材料的毛人凤进入了周至柔的视野。
与郑介民的心态一样,见元老派要搞自己的死对头,毛人凤拿出十二分的阴险,直击郑介民的要害。
在国民党高层中,郑介民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但他的怕老婆不是出于爱老婆,而是他善用的一种贪腐艺术。简而言之,贪腐之事,郑介民从不插手,从来都是由他老婆出面。如果出事,他就以装无辜来推卸责任,说什么这都是他老婆干的,他根本不知道,平日里也管不了之类的鬼话。
据毛人凤整理的黑材料披露,早在大陆时期,军统的工程就由郑太太的关系户“陆根记营造公司”统包,戴笠死后,更是肆无忌惮。到了台湾后,郑太太与陆老板的勾结依然如故,先由郑介民将手中的“国防工程”发包给陆根记,陆老板再将盈利与郑太太拆账。这些年来,郑太太所吃的回扣,所贪的钱财,数额巨大已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毛人凤将这一具有杀伤力的黑材料交给周至柔后,周至柔当晚就上报给了宋美龄。
宋美龄转呈蒋介石后,蒋介石没有直接批示办理,而是意味深长地转交到蒋经国的手里,并令其查办。
很显然,蒋介石这个给蒋经国创造施恩以及打击异己的机会。
蒋经国心领神会之后,没有行查办之事,而是将黑材料原封不动地交给了郑介民,其中的意味很明显,就是要施恩于郑介民,同时借郑介民之手打击“夫人派”、“元老派”以及向这两派靠拢的毛人凤。
在黑材料的刺激下,郑介民像被打了鸡血,他旋即跳出来,恨恨地说:“我家那口子吃黑,他家那口子(指毛人凤的老婆向影心)也不见得干净······”
郑介民的话音刚落下,涉及毛人凤的一桩贪腐丑闻就被爆了出来。
原来,在四平战役中立有战功的杜长城,率领技术总队逃到台湾后,陈诚拨了大量黄金为其扩编队伍,期望杜在防守台湾的战役中发挥重要作用。但是,杜长城、胡凌影趁着这个机会,竟乱造预算,大肆贪污黄金,其中很大一部分送到毛公馆,孝敬了向影心。
还有更劲爆的,当蒋经国要收缴军统权力的时候,在毛人凤的纵容和默许下,杜长城竟胆大妄为,企图绑架蒋经国。
蒋经国从郑介民那里挖出这些黑料后,首先采取霹雳行动,抓捕了杜长城和他的多名亲信。由此,将证据做实之后,蒋经国将全部涉案名单上呈蒋介石。蒋介石一怒之下,用红笔在呈文正面的名单上打了个括号,批示“一律枪决”,杜长城和毛人凤的另一亲信胡凌影随即成了蒋经国的枪下鬼。
使人侧目的是,蒋经国本可通过这一大案将毛人凤置于死地,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点到为止,只杀了毛人凤的两员大将,放了毛人凤本人一马。
这不是妇人之仁,更不是一时疏忽,而是蒋经国的高明之处。
他要的不是杀戮,而是臣服。
此事,毛人凤当然能够品出其中的玄机,但就此让他臣服,他似乎还有一些不甘心,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他的阴狠,并非空穴来风。
为了逼毛人凤就范,蒋经国接受郑介民的建议,很快又祭出一招。
他将保密局二处处长叶翔之秘密拉拢过来,并高调委以重任。叶翔之是保密局的灵魂人物之一,如此一来,保密局内的众多骨干纷纷临阵倒戈。
眼见众叛亲离,自己成了光杆司令,毛人凤忍耐不住,欲做最后一搏,他以蒋介石提倡“整肃纪律”为由,将叶翔之收受贿赂170根金条的罪证搜集齐后,准备亲自呈报给蒋介石。
叶翔之见毛人凤斗狠,连忙向蒋经国求救。
蒋经国安慰他:“叶处长不用担心,我来处理。这样吧,你来我这里,担任大陆工作处处长。”
旋即,蒋经国亲自跑到蒋介石办公室,为叶翔之开脱:“保密局有个高级特工叶翔之,由于家庭生活困难,收了一点礼,毛人凤便要严办他。我觉得此人是个人才,过去在大陆完成过许多重要任务,又是初犯,且已退了贿礼,能不能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
这样的体面话,潜台词,蒋介石岂能不懂。
他知道叶翔之不过是毛人凤不愿向儿子臣服的最后一点砝码,两人斗到这里,也该分出秩序了。
于是乎,蒋介石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向毛人凤严厉摊牌。
果不其然,毛人凤很快带着叶翔之的黑材料来了。
蒋介石接过黑材料,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怒斥毛人凤:“你们到底怎么搞的?叶翔之明明是一个好官员,为什么非要整他?你以为自己就没有严重问题吗?”
听到这样露骨的怒斥与威胁,毛人凤彻底懂了,也完全泄气了。
他知道,如果再不向蒋经国臣服,接下来恐怕就不是权力不保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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