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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世纪80年代初，李小梅家住在一个偏远的村庄，四周都是青山和稻田，村子里人烟稀少，日子过得艰难。李家一共四口人，父亲李国强，母亲周秀兰，哥哥李大军，还有年纪最小的李小梅。家里靠种地维生，日子过得紧巴巴。李国强是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动不动就冲家人发火，而周秀兰一直隐忍不发，不敢和丈夫顶嘴。
“又到月底了，粮食不够吃了。”周秀兰站在灶台旁，看着家里寥寥无几的米粮，忧心忡忡地对李国强说。
李国强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的旱烟袋，“没吃的就少吃点！你们娘几个成天跟没饿过似的，光知道嘴上要！”
“老李，这不是孩子们还要长身体吗？再说地里的活儿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大军也该吃饱点，好帮你分担些。”周秀兰语气小心，生怕激怒了丈夫。
“分担？他就是个懒货！”李国强猛地站起来，手指着屋外，“整天就知道偷懒，干点活还磨磨蹭蹭，这不今天又给我耽误了多少时间！”
正说着，李大军推门进来，肩上扛着锄头，额头满是汗珠。他正准备跟父亲说话，却不料李国强的脾气早已积累到爆发点。
“你看看你！这才几点钟就回来了？地里的草都拔完了吗？不务正业！”李国强恶狠狠地瞪着李大军，声音震得屋顶上的灰都在抖。
李大军脸色一沉，低声说：“爹，地里今天没那么多活儿，剩下的明天再干也不迟。”
“明天？明天你是不是还要偷懒！懒得连天都不想看了？我看你根本就是没把这个家放在眼里！”李国强越说越怒，顺手抄起桌上的扫帚，狠狠地朝李大军挥过去。
“爹！你干什么！”李小梅听到屋内的吵闹声，急忙从灶台后面冲出来，挡在了哥哥前面。
“别打了，爹，哥哥已经够辛苦了！”她哽咽着哭喊，想拦住父亲的手。
“滚开！今天我要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子！”李国强的脸涨得通红，一把推开李小梅，继续挥起扫帚打向李大军。
李大军没有还手，只是紧紧咬住牙关，任由父亲的怒火发泄在他身上。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和痛苦，似乎这些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涌上了心头。
“够了，爹！”李大军猛然推开了父亲，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不欠这个家，也不欠你！”
李国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抗震住了，站在原地，一时竟无话可说。周秀兰连忙上前拉住丈夫，劝道：“老李，别打了，孩子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他一个乡下小子，有什么想法！不就是不想干活吗！”李国强咬牙切齿地说，“从今天开始，要么好好干，要么滚出这个家！”
李大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抬头看了一眼哭得泪流满面的妹妹李小梅，又看了看神情复杂的母亲周秀兰。沉默片刻后，他低声说道：“好，我走。”
“哥，别走！”李小梅扑向哥哥，死死拽住他的手臂，“你别丢下我！”
李大军眼中的柔情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决然所代替。他轻轻拍了拍李小梅的手，低声说道：“小梅，哥迟早要走的，家里有你照顾父母，我放心。”
话音未落，李大军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多时，便拎着一个简单的包裹走了出来。
“哥，你要去哪？”李小梅泣不成声地问。
“我参军去。”李大军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等我立功回来，再接你过好日子。”
李小梅哭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摇着头，“哥，别去，别丢下我……家里不能没有你！”
但李大军没有再回应。他摸了摸妹妹的头，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消失在夜色中。
那一晚，李小梅在床上泣不成声，手里紧紧攥着哥哥临走前留给她的信，信里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小梅，哥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大军。”
然而，那一别，竟成了长达三十年的离散，再无音讯。
2
李小梅站在病房门口，手心全是汗，心脏跳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李大军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军绿色被子，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眉头微微皱起，似乎还在忍受着某种痛苦。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小梅，你来了。”旁边的护士轻声说了一句。
李小梅点点头，朝李大军走去。脚步越来越沉重，她多次想开口，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到她站到床边，李大军才转头看向她，目光中没有一丝波动，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还好吗？”李小梅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声音有些发抖。
“还行。”李大军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眼神依旧冷漠。
这一刻，李小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把。这个男人，真的是她的哥哥吗？那个小时候会偷偷给她糖吃，保护她不被父亲打的哥哥，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是……我是李小梅，你的妹妹。”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大军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李小梅……？”
李小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希望能从他的目光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情感，但她失望了。李大军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对这个名字没有一丝印象。
“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李小梅的声音哽咽，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从兜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那是小时候她和李大军一起拍的唯一一张合影。
李大军看着那张照片，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他伸手接过照片，盯着看了好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是你……小梅。”他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
李小梅的心顿时像被揪了一下，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坐在床边，抓住哥哥的手，“哥，你这些年去哪了？为什么一走就是三十年？你知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多少事？”
李大军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小梅，哥对不起你们……当年，我离开家后，参了军，之后就被派去了边境作战。那时候，战事激烈，几乎每天都有人牺牲。后来，我被俘虏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变得沙哑，眼神也暗淡下来。李小梅不敢打断他，紧紧握着他的手，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被俘之后，受了很多折磨，差点死在敌人的牢里……但最后还是被救了出来。那时候，我已经伤得很重，失去了消息。”他苦笑了一下，“我想回家，可我不敢……身上满是伤痕，心里也都是伤，我怕你们看见我这个样子，会难过。”
李小梅听到这里，泣不成声，“哥，为什么不回来？爸妈一直在等你，特别是妈妈，她走的时候，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她说，她就盼着你回来。”
李大军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角微微湿润。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情，今天终于被撕开了。他的心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割得鲜血淋漓。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李大军的声音颤抖着，“可我没勇气回来。我怕见到爸，怕他还像以前那样对我。我怕……你们会怪我，怪我丢下了这个家。”
李小梅摇着头，泪眼婆娑地说道：“哥，没人怪你，真的没有……爸他这些年一直在自责，后悔当年打了你。现在他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好，常常说如果你能回来，他一定会亲口跟你道歉。”
李大军沉默不语，似乎被这些话刺痛了。他的手紧紧抓住床单，指节发白，显得极度压抑和痛苦。
“哥，跟我回家吧。”李小梅轻声哽咽，“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还在等你。你回来看看他，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李大军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复杂，心中的痛苦和纠结写在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长时间地沉默着。最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好，我跟你回去。”
这一句“好”让李小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扑在哥哥的怀里，泣不成声。那一刻，似乎过去的三十年空白终于开始被填补，破碎的亲情也渐渐找到了修复的出口。
3
回到家乡的那一天，天色灰蒙，天空中飘着小雨。李小梅推着轮椅上的李大军，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乡间小路上。脚下的泥土已经湿滑，似乎预示着这一场迟来的重逢会有些艰难。
李大军看着周围的景象，内心波涛汹涌。熟悉的村道、低矮的房屋、还有那座立在村口的大榕树，一切仿佛还和他离开时没有太大变化。可内心深处，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家，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家了。
“哥，家到了。”李小梅停下脚步，轻声说道。
李大军抬起头，看到眼前破败的小院，房门半开，门框上还留着旧时的划痕，那是他小时候和小梅比身高时留下的。曾经充满活力的家，如今却显得苍老得令人心酸。
推开门，屋里传来轻微的喘息声。那是李国强，他早已瘫痪在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生活的全部力气都被抽空了。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桌子上摆着几瓶药水，还有一个破旧的茶壶。
李小梅推着李大军走进房间，气氛顿时凝固。李大军站在轮椅上，双手抓着扶手，呼吸急促，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爸……我回来了。”李大军声音低沉，带着三十年未曾消失的痛苦和压抑。
李国强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原本无神的目光在听到“李大军”三个字时，忽然流露出一丝神情。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李大军的脸上。那一刻，他的眼中闪过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仿佛积压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是……大军吗？”李国强的声音微弱，仿佛随时可能断掉。
李大军的眼眶瞬间湿润，他缓缓站起来，靠近床边，伸手握住了父亲瘦弱的手。那一双曾经强壮的手，如今枯瘦如柴，皮肤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甚至连握住的力气都没有。
“是我，爸，我回来了。”李大军声音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
李国强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眼泪从他干涩的眼角流下，眼神中满是悔恨。李大军知道，他这一生的最后时刻，恐怕一直在等待这个重逢。
两人对视了许久，李大军眼中的痛苦和怨恨逐渐消散，他轻轻握紧父亲的手，低声说道：“爸，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过去的事，咱们不提了，重要的是现在，我们还在一起。”
李国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他努力抬起手，想要摸摸儿子的脸，却终究没有力气。李大军见状，主动把脸贴了过去，父亲干裂的手指轻轻碰触到他的额头，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李小梅站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她没想到，这个场景会如此的沉重又充满情感。三十年的时间，曾经的怨恨和隔阂，似乎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和解。
过了好一会儿，李大军才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爸，你想说什么？”
李国强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李大军心里一阵酸楚，泪水再次涌出。他知道，父亲想为当年的一顿毒打道歉，为那些年的粗暴道歉，为他这些年的缺席道歉。但这些话，不需要再说出口了。
“爸，我已经不怪你了，真的不怪你了。你不要再自责了，好好休息，我们会陪着你的。”李大军握着父亲的手，轻声安慰道。
李国强的眼角再次滑落一滴眼泪，他的眼神中似乎放下了什么，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他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哥，爸他……会好的吧？”李小梅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希望。
李大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父亲的脸，过了许久，他低声反问：“我们还能弥补这一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