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高中状元后,迎娶丞相之女的当天
我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偏不认命,转头靠上七皇子这颗大树
赔上大半身家,身为茶商女的我终于走进王府
扬眉吐气的那天
我把他钉死在谋逆篡位的逼宫之中
1
翰林院门口,下值的官员三三两两鱼贯而出,走向等着的马车。
我带着青芽守了许久,人都散尽,那个熟悉的身影才慢慢踱了出来。
梁予钧一身官服,更显面如冠玉,清俊非常。
这便是从小在邵家长大,曾许诺与我凤冠霞帔的男人,如今,他将于十日后迎娶丞相千金。
世人皆知我与梁予均青梅竹马,他定下婚约的哪天,
京城富可敌国的茶商邵家之女成了街头巷尾最大的笑话。
再有钱又如何,怎抵得过丞相府的位高权重?
可我只是想问问,十几年的形影不离,为何抵不过所谓的一见钟情?
那人走近了,我怯懦起来,青芽先叫住了人。
“梁公子。”
他停住脚步,眯起眼睛看过来。
青芽推我向前。
“邵小姐。”他客气行礼。
我心中微涩,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我们变成了梁公子和邵小姐。
强打起精神,我将一把竹扇掷到他身上,质问道。
“梁予钧,相府乘龙快婿滋味如何?”
他表情淡然,“邵小姐不必如此纠缠,我和阿娘在邵家十几年吃穿用度所费,已悉数交于令尊,不欠贵府什么了。”
“可是,我们这十几年又算什么?你怎可如此负心薄幸?”
“就是,梁公子,你同小姐多年情谊,说变心就变心,良心怎么过得去?”
青芽在一边帮腔,她声音大,翰林院门房以及周围已经有人看热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邵小姐好自为之。”他不欲纠缠,准备抽身离开。
“你这个负心汉!”
青芽怒吼一声,手中油纸包往对方砸去。
油纸包破开,梁予钧身上、地上,桂花糕洒得到处都是。
“简直不可理喻!”梁予钧怒气冲冲而去。。
邵家女当街苦苦纠缠状元郎,撒泼无果的事情传了出去。
人人嗤笑邵家女认不清形势,轻贱无状。
2
我叫邵蓉,家中世代经营茶道,如今已是京中巨贾,宫中御茶多来自邵记茶行。
阿爹常下江南,有次遭遇山匪,躲进一户梁姓农户方保住性命。
几年后,梁家亦遭山匪血洗,梁母怀抱着两岁的儿子逃进京城。
凭着阿爹当年留下的祖传玉佩,母子俩得以在邵家安身立命。
爹娘待他亲厚,几乎视作半子。
阿娘说,我小时候十分爱哭,每每哭得声嘶力竭,只有梁予钧的鬼脸能让我安静下来。
他成了我的玩伴,日日陪在身边。
我们相伴长大。
小时候淘气,阿娘责罚时,他挡在我前面。
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他自有办法变出来,树上的鸟蛋,爱吃的桂花糕,街角的糖人。
他喜竹,爱画扇,常常不厌其烦地抓着我的手,一遍遍临摹。
耳边是他细细低语,“蓉儿,待达成所愿,定不负你。梁予钧予邵蓉凤冠霞帔,真心一意。”
他把我宠成了非他不可,却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
八个月前,梁予钧状元及第,殿前应对得天子赏识,入翰林院就职。
六个月前,朝花宴上,丞相之女秦胭胭对新科状元一见钟情。
三个月前,状元郎与丞相之女定下婚期。
一边是新人风发意气,一边是旧人意冷心灰。
曾许诺的凤冠霞帔,如今皆在另一个人身上。
世人都道邵家女苦心一场,皆是为他人做嫁衣,笑话者众,唏嘘者亦众。
凝玉轩雅间里,我倚在临街窗边,冷眼看迎亲队伍经过。
一抬抬大红箱笼流水般望不到头,街上尽是看热闹的百姓,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更显俊逸风流。
阿爹常说,心清方可得茶味。
大抵是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太过聒噪,上好的碧螺春,此时尝起来淡如白水,入喉却偏又苦涩难抑。
似有所感,马上之人向这边看来,那张脸仍是记忆中的清俊温润。
我见过那眉眼情深几许的模样,也知那薄唇尝起来如何滋味,只是如今,这些都是别人的了。
我恹恹坐回椅子,丫鬟青芽忙关上窗户。
门被敲响,店老板福叔恭敬地引着身后之人进来。
来人是禹王殿下,面容俊朗,自带凌人贵气。
我忙起身行礼。
“是本王唐突,邵小姐无需多礼,”
他虚扶一下,眼中尽是关切,“此情此景,小姐难免伤怀,有人从旁劝解一二会宽慰很多。”
我笑道,“邵蓉谢王爷好意,我区区商户之女,自然比不得丞相千金娇贵,做生意之人最善权衡利弊,倒是可以理解状元郎的选择。”
“于我而言,有些人的面目提前认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倒是本王着相了,”他端起茶盏饮尽,“小姐果非一般女子,本王佩服,以茶代酒,希望能够结交小姐这位朋友。”
禹王慕容璃,当今皇帝第七子,盛宠多年的萧贵妃所生,母族掌北境守军,近年来逐渐势大,与当朝太子慕荣珏呈鼎立之势。
怎么看也不似闲来无事安慰失恋女子之人。
见我不语,他轻笑,清风霁月般,
“我母妃最爱邵家所出龙井,因而格外关注一些,小姐不必多虑。”
“多谢王爷。”我饮下手中茶水,心中叹息。
窗外喧哗吵闹,禹王提议去京郊的镜湖。
时值初春,湖边多的是踏青的文人雅客,公子贵女。
青草湿锦履,我们并肩往湖边走,留下一路打量与议论。
王府游船早已候命多时,船上各色果子糕点一应俱全,侍者侯立在旁。
春风带着点凉意,在湖中赏景,品湖鲜,观伶人轻吟浅唱,果然好不惬意。
禹王殿下倒不似传闻中不可亲近,相反,他知晓颇多民俗轶事,谈吐风趣得体,与女子相处亦细心周到,是个不错的游玩伙伴。
当然,时人更关心他的皇族身份。
第二天,状元郎成亲当日,七皇子偕邵家失意女同游镜湖的消息便在京中一同传开。
3
阿爹和哥哥关起门商议许久,阿爹给禹王府送去珍藏的顶级龙井。
隔日,宫中萧贵妃竟赏下一对金簪。
爹娘对着金簪愁眉紧锁,哥哥叹气,唯有我,仿佛一身轻松。
慕容璃偶有邀约,打马球逛花会之类,我皆欣然前往,毫不避讳。
七皇子至今尚未婚配,不知是多少闺阁千金的梦中之人,不过一个被人抛弃的商户之女,竟不自量力地往禹王身上贴。
在所有人眼中,这段交往不过是禹王的一段风流轶事,毕竟,即便王妃位置空悬,没有根基,满身铜臭的商户之女难登大雅。
我的名声更坏了,出门时,常常遭人白眼。
那日,御史袁家二小姐及笄之礼,阿娘带我前往。
虽然处境尴尬,但银钱的力量总是强大的,是以我们娘俩得以常常出席贵家名流的各种宴请。
当然那是以前,如今自然少了许多。
我们到时,女眷后堂已经坐了不少夫人小姐,钗环花钿,一片花团锦簇的莺莺燕燕。
邵家女一露面,许多带着嘲弄和讥讽的眼神,便肆无忌惮地往这边瞟。
阿娘很有些不自在,我早已习惯,浑不在意,只顾吃着席间的桂花糕,软软甜甜,入口即化,
人群中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是状元夫人秦胭胭到了。
秦胭胭面容精致典雅,着粉色襦裙,从容自如地应对一路的问候恭维,看到我,她微微颔首,露出大方得体的浅笑。
这是自状元夫妇大婚后,我俩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碰面。
众人眼神不断来回打量,我嘴里鼓塞着桂花糕,冲她勉强扯了个笑。
周围立刻一阵吃吃低笑,有人说,“看,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
胳膊在我娘手中拽得生疼。
好在及笄礼很快开始了,这场单方面的眼神鞭笞不得不中止。
正宾是秦胭胭的母亲,台上,雍容华贵的丞相夫人面容整肃,开始高声吟诵祝词。
上首的梁予钧坐得周正笔直,一身青色便服更显清冷,我撇撇嘴,他在外人面前一向如此。
“啪”的一声,一团黑影砸来,带着呼呼风声,不偏不倚正中阿娘面门,她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我和青芽赶紧过去,细看之下,她面色惨白,额间冒出细汗,伤处一团青紫正在迅速肿起,刺目异常。
那边厢,诵读声中断,御史袁大人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大人,邵夫人被藤球砸到了,想来应该是哪位少爷淘气。”有人上前小声禀报。
袁大人面色微凝,未加思索,摆摆手示意继续。
丞相夫人整了整手中绢稿,正欲继续。
我再按捺不住胸中怒气涌动,霍地起身,声音急切,
“袁大人,难道这就是贵府待客之道吗?我阿娘平白遭了这么一砸,您不追查元凶就算了,连最基本的诊治也不打算安排吗?”
所有人都看向我。
不远处,梁予钧双眸微垂,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4
袁大人锐利的双眼中不见情绪,声音冷淡,“小女及笄之礼正值紧要之时,可否请邵夫人稍等片刻?”
阿娘额间伤口已然渗出鲜血,青芽在一边悄悄拉我袖口,我往前一步,
“我阿娘已经出血,请袁大人尽快安排诊治。再者,在贵府邸作客突遭无妄之灾,小女恳求袁大人彻查原因。”
袁大人片刻不语,一位夫人起来打圆场,
“邵小姐,袁二小姐及笄礼一辈子就一次,事关今后声名和福气,还请忍耐片刻,礼毕后袁大人自会有安排。”
“就是就是,误了吉时就不好了”立刻有人附和。
人群中梁予钧坐姿依然规整,任由十八年视他如己出的阿娘,此时额间鲜血汩汩。
我冷哼一声,“所以,伤是不在你们身上便不觉得疼了是吗,很好!”
说罢,我快步上前,夺过丞相夫人手中的诵文,摔在地上,“现在,御史大人可以请人为我母亲医治了吗?”
昨晚下过雨,地上薄薄的绢纸很快洇湿。
“邵蓉,你不要太过分!”秦胭胭冲过来,把呆在原地的秦夫人护在身后。
“是吗?这就过分了?阿娘身上的痛,我还想找人尝尝呢。”我撸了撸袖子,逼近一步,周围一片惊呼。
倏地,一片鸦青色挡在面前,梁予钧身量高大,目光沉静,清冷的声音不急不徐,
“邵小姐,请适可而止。”
我逼视着他的眼睛,“状元郎夫妇果然伉俪情深。不过,邵家与你,即便已毫无关系,也请状元郎不要横加为难”。
梁予钧似要动作,却被身后的夫人抱住手臂。
我冷笑一声,豁然转身,“御史大人,请尽快安排,救人要紧。”
场上一片安静,所有人看着我如同泼妇般,高声喧哗,咄咄逼人。
但我所求的,不过是想要尽快医治受伤的母亲。
没人肯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良久,袁大人轻笑一声,“邵家小姐果真厉害!”
御史大人话毕,府医很快匆匆赶来,阿娘额头洒上药粉,厚厚地包上纱布。
御史府在一个时辰后找到事情缘由,是袁家来观礼的远亲中一个半大痴傻儿在玩藤球时失了准头,事发后害怕躲了起来。
事后,御史府送来了慰伤的补品,我娘的伤口也很快痊愈,事情看上去似乎是解决了。
只是,及笄礼上的事情很快流传开来,人人知晓,邵家小姐粗鄙无礼、不知规矩,在袁家一种宾客面前状若疯癫,礼仪全无。
我在京中落了个彻彻底底的声名狼藉,同时,也算是彻底坐实了状元郎与邵家的决裂。
5
阿娘拿着手中再次被退回的帖子,深深叹了口气。
从前梁予钧在时,邵家上下皆默认了这位未来女婿,阿娘从未为儿女婚事操心过。如今这名声,京城各家视我如同水火,于婚事上简直一片惨淡。
阿爹一把夺过甩在地上,“愁什么,女儿嫁不出去,自有父兄养着,我邵家诺大家资,还养不起她一张嘴?”
哥哥在旁边瓮声瓮气,“对的,我可以养妹妹一辈子。”
我老神在在地把玩着手中折扇,“大不了我回江南种茶去。”
阿娘气笑。
一家四口谁也没想到,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于家中如此轻松玩笑。
三日后,哥哥出门访友,天黑不见回来,一家人久寻不着,第二天他身边小厮失魂落魄地跑回来,原来哥哥竟已被关入大牢!
哥哥性格从来内向持重,绝不是寻衅之人,一番盘问之下,终于弄清事情始末。
当日哥哥路途中碰到一伙市井之徒,正满口污浊地调笑着邵家小姐近来的种种轶事,眼看着越来越不堪入耳,暴怒之下哥哥忍不住出了手。
因着山贼那次经历,阿爹从小就给他请了教习师傅,当即打趴下几个,其中一个比较严重,听说已经奄奄一息。
阿娘当下哭出了声,阿爹沉着脸,带着几个受用的伙计出门奔走去了。
钱财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管用的,除非碰到别有用心之人。
几个混混之中,伤得最重的也拿了银票,同意私下和解,只剩下一个大肚子壮汉,赖在官府医馆不肯走。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腿疼,好药用了不少,银子提到了三万两,对方还是死咬着不肯松口,摆明了软硬不吃。
此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城司往日里喝了我家不少好茶,他偷偷告诉阿爹,此人因着与丞相府的远亲关系,早已是城中一霸,此次如此作为,怕是与我家有旧怨。
阿爹说完,屋中静了一静,爹娘都看向我。
我转着手中折扇,“哥哥此事皆因我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阿爹阿娘不用担心,我去丞相府,找丞相夫人和小姐道歉。”
阿娘红了眼眶,阿爹也面露不忍,深深地叹了口气。
6
递了三次拜帖,秦夫人才勉强同意相见,但不许登门,只约在凝玉轩。
还是那个雅间,出丑的人依然是我。
我们早早赶到,桌上摆满赔罪礼物,青芽在窗边守了许久,终于等来了相府那辆华贵的马车。
马车停下,先下来的是梁予钧,他小心翼翼地将秦家母女二人扶下车,却并未跟着上来。
青芽说时,我抿嘴一笑,不以为意。
阿娘赶紧拉着我迎在门边,一阵香风靠近,秦家母女施施袅袅而来。
尴尬的寒暄过后,阿娘捅捅我。
“秦夫人,秦小姐,上次实在是我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行为不端,多有得罪夫人小姐的地方,两位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粗鄙之人计较。”
我的道歉显得非常诚恳。
母女俩对视一眼,似乎有点意外,半晌,秦胭胭神情倨傲道,
“邵小姐不必如此,上次令堂突然受伤,心急起来说错话也是常情。”
“蓉儿年纪小不懂事,请夫人小姐莫要见怪,”阿娘陪着笑。
秦夫人神色淡淡,
“邵小姐确实需要好好调教一番,如此做派,怕是难寻良缘。”
我攥紧手中折扇,看向含笑的秦胭胭,
“有劳夫人费心,阿娘已经在为此事奔劳,前尘往事已了,邵蓉唯听父母之命而已。”
对方笑而不语,阿娘正待开口,门被敲响,七皇子慕容璃第二次走进这个雅间。
一屋子女人登时赶忙行礼,他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听闻邵小姐在此设宴请罪,因与小姐有些渊源,本王不请自来,请几位不要见怪。”
秦夫人看我二人,眼神古怪,倒是秦胭胭一副了然的样子,
“七皇子言重,王爷与邵小姐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二,不想殿下待邵小姐竟如此尽心。”
眼看着事情走向逐渐诡异,我赶紧开口道,
“邵蓉此次除赔罪之外,还有一事恳求,家兄因为与人争执,目前尚在大牢,此事烦请夫人小姐通融一二。”
屋中顿时静了下来,秦家母女脸色略有些尴尬。
七皇子脸上却显出不解的样子。
“此事是怎么说的?”他看了一圈,最终眼神落在我身上。
旁边阿娘嘴唇嚅动,正要开口,对面秦胭胭却笑起来。
“都是一点误会,邵小姐莫要担心,令兄应该很快就回家了。”
“如此多谢夫人小姐,”我拉着阿娘深深拜下,抬头,秦胭胭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7
有七皇子在,秦家母女不让相送,我靠在窗台上,折扇掩面,看向马车边的梁予钧。
他抬头,我们的视线直直对上,这一次,谁也没有退让,直到那母女二人出现。
那边,阿娘已经把事情始末大致讲了一遍,慕容璃若有所思。
“青梅竹马竟至如斯境地,确实令人唏嘘,”他走近,“秦丞相是太子身边红人,状元郎也算是折良木而栖,只不过,竟让岳家欺你至此,略失了下乘。”
母亲和青芽已退了出去,我哂笑。
“他已是丞相之婿,如此也合乎常理,为商逐利,梁予钧在邵家学得很好,人与人之间,谈利益反而更轻松些,您说是吗,七皇子殿下?”
他似乎并不认同,“邵小姐倒也不必因为一人而失了对所有人的希望,除了利益,也有真心。以后若再有事,你可来寻本王,本王虽然不才,有时候还是能讲上几句的。”
我笑,“每每落魄之时,恰好都被王爷撞见,邵荣实在羞愧。”
“不过,王爷今日,虽然一句话没说,却依然帮了大忙,欠您这个人情,择日不如撞日,我阿爹为了哥哥的事寻了许多难得的好茶,请王爷前往品茶可否?”
慕容璃和我一起回到邵家的时候,果然哥哥已经归来,一段时间的牢狱生活让他略有清减,但精神尚好。
贵客盈门,儿子又安然归家,爹娘一高兴,慕容璃不仅在我家品了茶,甚至吃了晚饭,宾主尽欢之后方施施然离去。
晚间,阿娘来了我房间,她面有愁容,额间淡淡的月牙伤痕还在。
慕容璃今日所为已失了分寸,很难不让人多想,阿娘絮絮叨叨地说着忧心。
我像儿时那样枕在她腿上,只是执拗,“他待我如此,我怎能辜负?”
“七皇子绝非良配,你自己要拿好主意,只是一样,无论如何,邵家都是你的庇护。”阿娘轻轻抚着我的头发,长长叹息。
我笑而不语。
自此,七皇子和我的交往渐渐多起来。
他常邀我游玩,两人心照不宣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他甚至偕我一同出席达官贵人的宴请,很快,七皇子和邵家女的过从甚密在京中无人不晓。
因着这一层,邵记茶行的生意好了很多,爹娘高兴之余,不免又添愁绪。
巴结的人有,看笑话的也不少,七皇子和我的交往虽然看起来有了些真情的意味,但再怎么喜欢,皇子也不可能真的娶一个商家女,这是我俩一直默契地没有提及这个话题。
好几次,在宴请上遇到状元郎夫妇,秦胭胭眼中是深重的嘲讽,而梁予钧看着我身边的慕容璃,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我轻笑,这样很好。倒是慕容璃似乎起了点好奇心,表情玩味。
我和七皇子这种暧昧而古怪的关系,在一个雨夜被打破。
8
那日,我和他从郊外的梅子园回来,这个时节,青梅结得正好,我想摘点青梅做蜜饯配茶。
因为贪恋途中景致,回来时天已黑透,马车刚走动没多久,一阵尖利的呼哨响起,“嗖嗖”几声,利箭破空而来。
慕容璃反应极快,立刻将我扑在身下,几只黑箭穿透车身,钉在车板,箭尾尚有炫炫之声,外面早已是一片兵刃相博。
我浑身颤抖,仓皇地偎进他怀里,心下却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渐止,有护卫浑身带血地进来,袭击之人已全部伏诛。
我这才堪堪回神,脸上温热的血液已经凉透。
插满箭羽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回了七王府。
慕容璃脸色苍白,背上两道深深的箭伤,咧着狰狞的口子,府医洒了药粉,一道又一道地缠上纱布。
他屏退众人,我知道,接下来,是铺垫了那么久之后,他真正的目的。
慕容璃声音沙哑,透着失血过后的虚弱,却坚定异常。
“今日之事是本王连累了小姐,经此一战,你我怕是再脱不开干系。”
“本王与太子不睦已久,他登基之日,便是本王断头之时,母族虽有兵权,但远在边关,京中可用者不足太子势力十之一。”
“太子势大,太子妃母家财力雄厚,如今连丞相也如日中天,本王实在不愿坐以待毙。”
“小姐的竹马状元郎也逐其羽翼,且欺小姐至此,难道蓉儿心甘?”
我淡笑,“我早与王爷已经说过,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既简单又牢固,可惜王爷总也不肯相信。”
灯光如豆,他黑沉沉的目光紧紧锁着我,往日俊雅的脸慢慢渗出寒意。
【此处为付费节点】
我亦不惧怕。
我予你钱财,你予我名位,互惠互利,多么合算的一桩买卖。
王府敲敲打打送来聘礼的时候,我正在窗前摊开的折扇上,捏着笔细细地描绘。
七王爷慕容璃将迎娶茶商之女为才人,本来婚嫁堪忧的邵家之女突然破开云雾,也打破了之前商户女走不进王府的笃定,京中商户羡慕者不知几何。
事情尘埃落定,慕容璃反倒不常来,阿娘颇有微词又不敢言语。
所有的逢场作戏,不过是为了这最后的交易,鱼已经到手了,饵料自然是不需要了。我看得明白,铺子也去得少了,做出安心待嫁的样子。
阿爹在一片恭维声中开始频繁来往七王府,一趟一趟,世人皆道邵家攀上了贵亲。只有我知道,他笑脸苦心,各种金银从邵家流水般地填进那个仿佛不见底的窟窿。
这日,七王府小厮又等在门厅,我接过账房准备好的东西,轻声说,“阿爹且歇着,这次,我去。”
9
迎来送往中,时间走得很快,转眼间已过去半年。
慕容璃上朝还未回来,我窝在七王府偏殿中画折扇,一笔一笔,细细勾勒着扇面上的竹叶。
邵家庞大家资耗去大半,终于得到慕容璃的信任,很多事他在我面前不再避讳,我可以随意出入王府的资格,价虽高,但值得。
喧哗声起,笔下偏了一偏,竹杆画歪了。
慕容璃走进来,今天脸色格外阴沉。
相处时间愈久,我们之间早已褪去初初交往时彼此的伪装,我懂他心有野望,他知我只为步入权贵,各取所需,都是一场豪赌,反而更显交心。
除了必要场合的同出同进,那些一起游玩的日子竟是再也没有过了。
房中只我二人,他叹口气,“父皇已经削减舅舅兵权,步步紧逼,也许,都等不到娶你进门的日子。”
我笑道,“王爷是做大事的人,岂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一切自当以大局为重。”
他揽我入怀,“蓉儿果非同一般女子,只是,岳丈那边,怕是再要多备些银钱。”
我身子一抖,抬头看他,“可是,阿爹说,江南茶场已不剩许多了。”
慕容璃脸上是自得的不以为意,
“蓉儿莫急,等这天下尽在手中,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你我早已一体,我的以后也就是你的。”
“嗯,我去同阿爹说。你可莫要负邵家,莫要负我。”
我倚他怀里,心中哂笑,嘴角翘起。
爹爹将厚厚一叠银票交给我,眼中是再掩不住的茫然与惶恐,银钱这般使法,再傻的人也能猜到些端倪。
我覆上他满是老茧的双手,眼中含笑,“爹爹莫怕,他不会负我。”
慕容璃拿到银票便匆匆离去,他总是有许多大事要忙的,我这个已经尽在囊中的小才人连句感谢的话都没得到。
我并不在意,带着青芽在王府中慢慢闲逛。
深秋落叶遍地,原来的姹紫嫣红仿佛一场梦境,风打着卷儿,显得萧瑟异常。
“小姐,还是回去吧,这七王府看多了,总是个冷清模样,还不如咱自家府上自在舒服。”她边走边踢着落叶。
“傻丫头,花了这许多钱财,总不能一场空,这可不是咱生意人的做派。对了,折扇都卖掉了?”
“都托在凝玉轩福叔那里卖掉了,每月初一十五,雷打不动。”
“嗯,”我颔首。
又一阵风吹来,我紧紧身上的貂皮披风,叹道,“已经快两年了啊,我许久没见到他了。”
“王爷不是刚刚才出去?”青芽不解。
我笑而不语。
近来慕容璃回府越来越晚,有时候等一天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这晚难得碰上,他眉头深锁,郁郁不展,大把的银票仿佛也不能让他轻松。
“王爷,是不是事情不顺利?”我试探地问。
“没事,只是有些阻滞,不是什么大问题,蓉儿安心。”他笑笑,勉强做出开怀的样子。
我抚上他的手,深深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邵家可下了血本,王爷可莫要让我失望。”
他有一瞬怔愣,随后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10
慕容璃所谋的大事终于发生。
那是深冬的一个夜晚,京城刚刚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初雪扯絮般下了一整个白天,至夜方霁,所有事物都笼在一片厚厚的积雪中。
天气寒凉,人们早早窝进家中,城中少有人走动。
这片静谧突然被一阵肃杀的马蹄声打破。
本应戍边的萧大将军,也就是萧贵妃的亲哥哥,带着一队精锐突然闯入城中,联合慕容璃在京中的势力,不下万数的人马踏在京城的石板路上,轰轰作响。
他们竟买通守宫护卫,打开宫门,长驱直入,逼宫之意昭然若揭。
踌躇满志的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后宫门急速关闭,迎接他们的,是城墙上、宫殿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淬着毒的箭尖在冷白的月光下森寒逼人。
更多的兵卒从安静的黑暗中不断涌出来,铜墙铁壁一般列在阵前,月光下,太子慕容珏一身黑色战甲,骑着高头大马,早已等待多时。
这是一场请君入瓮、守株待兔般的单方面屠戮。
皇城中厮杀声正盛,空气中血腥味浓重。
我颇有兴致地站在不远处,做了这么久的局,花费许多,再难闻也得来亲自见证一下成果。
有人慢慢走近,月华将他冷峻的脸照得清清楚楚,他为我披上大氅,用身体挡住萧瑟的北风。
“蓉儿,我没有负你。”
那晚,无数人倒在今冬的第一个雪夜,皇宫中皑皑白雪浸得透红。
七皇子的逼宫以惨败告终,萧大将军当场伏诛,贵妃赐死深宫,一场谋划许久的篡位黯然收场。
我和梁予钧去看了牢狱中的慕容璃,他死咬着不肯交代,萧家在边境与外敌勾结的细节。
看见我俩牵着的手,慕容璃血污遍布的脸几近狰狞,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果然是你们!”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不明白,不着急,我可以慢慢和你说。”我在铁栏前的地上坐下,梁予钧早已细心地垫上了自己的披风。
梁家当年全族惨遭灭门,母子两人藏于水缸侥幸躲过山贼的屠刀,梁母透过缸盖破洞上看见,那伙山贼所扯的旗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萧”。
背负着刻骨家仇,母子俩逃进京城。
怀着报仇的心思,梁予钧还在书院时,就站在了太子一边。
两人的不断交锋中,太子各种追查之下,竟察觉萧家为谋得帝位,已然勾结北境蛮族。
萧家做得隐秘,且远在边关,蛰伏良久一时间竟无法突破,只好从一直活跃在京城的七皇子身上入手。
邵家众所周知的庞大家资,是七皇子无法忽视的巨大诱惑,剩下的,就是如何把邵家推到他面前。
而我,就是这个饵。
梁予钧和秦胭胭的见面,是整个布局的开始,后来的一步步,梁予钧与邵家的决裂,我背负的所有污名,都是为了让慕容璃进入这个圈套,毫无芥蒂地把邵家收入囊中。
所有的儿女情长,不过是覆在这个阳谋上的一层薄薄外衣。
可笑的是,因为急功近利,因为贪婪无度,慕容璃和萧家都没能看破这个局。
铁栏里的慕容璃目眦欲裂。
“你是不是好奇,而你们又是怎么暴露的?”我笑道,“所有我经手的银票,都做了特殊记号,一旦进入银号,就扯动了一条线,银两的流入方向和经手人员,全部都在监视之中。“
”记得我画的那些折扇吗?那些竹叶,那些竹子,都有特殊含义,每月初一十五,它们都会经过凝玉轩老板之手,送到梁予钧手里,我探听到的所有,都在上面,事无巨细,这世间,只有他能看得懂。”
“起事之前,你应该察觉到已经处处掣肘,转圜不利,可仍不肯收手。”
“七皇子,我骗了你,人与人之间,银钱和利益的关系才是最容易割舍的。商人虽然逐利,可一旦国都没有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是以我给了你邵家大部家产,让你一步步走进这个局,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体。”
“我啊,一直都和梁予钧站在一起,从他看着我出生那天开始。”
京城很快恢复了平静,太子也将在来年春天登基。
我们刚出城门,远远便见秦家的马车等在道边,秦胭胭一袭红衣,在冬雪中显得格外俏丽。
“你们真的不会再回京城吗?”她问得认真。
“嗯,如今我在京城这个名声,算是彻底踩在泥地上了,还是逃得远远的比较好,”我玩笑道,拉着身后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梁予钧,“如今还江南比较适合我们,我替他谢谢你了,国仇家恨,一起了了。”
“嗨,这有什么,我爹不也身在其中嘛。”她笑得大大咧咧。
“还有啊,我大哥和爹娘以后就拜托你多照顾了,大嫂。”我揶揄地笑了起来。
她啐了一口,脸上现出红晕。
是的,这是我那个木讷的大哥,小时候用一颗糖,从花灯会上哄回来的小嫂子,只不过因为他生来少言,不为人知而已。
秦家的马车已经走远,我靠在梁予钧的身上,看着远处的京城。
“走吧,阿娘在前面该等急了,”他牵起我的手。
江南的浓翠妍红我还没见过,想必,比这京城是要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