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了人生中最诡异的半个小时。
一左一右,两个女孩同时靠在我两边肩膀上,然而她们好像……
并不能看见彼此的存在。
1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卫生间花洒的声音告诉我,骆云下班已经回来了,正在洗澡。
骆云是我女朋友,读研时认识,到现在在一起已经两年了。
“回来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我不是看你睡着了吗。”
甜美的女声和哗哗的水声一起从浴室里传出来。
就在这时候,门铃被摁响了。
快递?还是骆云叫了外卖?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骆云在洗澡,最近刚腿骨折的我,便单腿蹦跶着往门边行进,“谁啊?”
然而我刚刚跳到门边,听到了我一天中听过的最恐怖的声音。
女孩的声音清澈甜美:“尹寻是我!我忘带钥匙了。”
我金鸡独立地站在门口,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然而从没有一次,我觉得这声音这么瘆人。
半晌,我僵硬伸出头,从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骆云。
我听到自己的颈椎发出了一声咔吧声,回过头去,我看着不远处的浴室,被蒸汽糊满了的毛玻璃后,仍然依稀可以看到女孩身体美好的线条。
那一瞬间,我大睁着双眼想——
这要么是见鬼,要么是做梦。
我猛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
然而门外和门内的两个骆云,却仍然真实地存在着。
不是梦。
那么就是,我见鬼了。
2
我坐在沙发客厅上,盯着眼前的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我最喜欢的经典喜剧,要是在往常,我绝对笑得比喜剧自带的笑声音效还频繁,但现在,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诡异的半个小时。
在极度震惊后,我当然没有贸然给门外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骆云开门,然而骆云在苦叫我却没得到回应后,开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翻自己的包,结果还真让她翻出了备用钥匙。
而就在防盗门的锁芯咔嚓咔嚓地转动时,我听到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在我的背后,浴室的门开了。
我猛地回过头去,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苍白成了什么样子。
“你站在门边干吗?有人敲门吗?”裹着浴巾的女孩问道,她的头发没吹干,正在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我呆呆地看着她。
大眼睛,高鼻梁,大气而不俗套的骨相,以及棕褐色的长卷发。
已经吓得停止运转的大脑艰难地接受了来自视觉神经的反射弧,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眼前这个裹着浴巾的女孩并不是骆云。
我并不认识她。
事情仿佛从鬼片降格到了唯物主义的范畴内,但是却完全没有变得更好——
骆云马上就要进来了,让她看到我和一个只裹着一条大浴巾的女孩一起呆在屋里,她会怎么想?!
我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啊!
就在我满心想死的同一瞬,防盗门开了,骆云走了进来。
我恨不得紧闭双眼来迎接自己的死期。
而就在骆云走进来的同时,女孩居然甩了一把滴水的头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咱都在一起三个月了,我头一次发现你还挺有幽默感诶。”
在一起……三个月了?
我绝望地回头看向骆云,不知道她会以一种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进入我们家的陌生女孩。
然而骆云仿佛看不见那个女孩一样,她换了鞋之后直接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连珠炮一样发射了一段对无良上司的控诉,然后起身把我拉到沙发上,靠在我肩上道:“老公我们晚上吃什么?”
而另一个女孩在吹干了头发后,也从卫生间里跑出来,坐到了我的另一侧,把头靠在我的另一边肩膀上,“老公我们晚上吃什么?”
一左一右,两个女孩同时靠在我的两个肩膀上,然而她们好像……并不能看见彼此的存在。
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骆云一直说我是个害羞内向的人,甚至有点社交恐惧症,连在公众场合管别人借个纸巾都要踌躇半天,最后还是没想出来怎么开口。
这一刻我发现她说得对,起码现在我确实手足无措,完全干不出突然跳起来朝那个陌生女孩吼“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我不认识你你快滚出去”的事。
眼前的这一切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在大脑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我下意识地顺从了两个女孩给我的安排。
于是我先和骆云一起在厨房里简单地做了饭吃掉,而这个时候陌生女孩坐在客厅看电视;
接着在骆云洗碗打扫厨房的时候,我又和陌生女孩一起坐在沙发上吃了她叫的披萨外卖。
两顿晚饭不是白吃的,最起码女孩在玩手机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名字——齐姗姗。
我悄悄地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也没在通讯录里找出来这么个人。
我在内心演练了半天,最终战战兢兢地试图和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齐姗姗交流:“骆云……”
我本来想说“骆云才是我女朋友,这位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结果齐姗姗刚听到这个名字脸就猛地一垮:“不是说好跟我在一起以后就不提前女友的名字么?”
前女友?我目瞪口呆,大脑一卡壳,后一半的台词全忘掉了。
我和骆云架都没怎么吵过,商量着一起把房子首付攒下来就结婚……她什么时候变成我前女友了?
这个“什么时候”仿佛在冥冥之中给了我一点提示,我下意识地瞥向齐姗姗的手机锁屏,然后呆住了。
锁屏是我和她的自拍合影,两个人头挨头地坐在一起,齐姗姗笑得极其上镜,我则抿着嘴角,一如既往地有些腼腆,但仍然看得出是开心的。
而锁屏上显示的时间,月和日都没有问题……唯独年份晚了一年。
我心里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今年是哪年?”
“2019啊。”
齐珊珊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笑,“寻哥你怎么搞的,腿坏了还连着脑子一起不灵光啦?”
我怔怔地坐在原地,心里涌上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猜想——
难道齐珊珊……来自一年后的未来?
3
作为一个写小说的,我虽然理智上觉得那些魔幻情节都是假的,但内心深处,我总对类似时间倒流、空间重叠这些东西怀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相信,像个中二病没有过去的少年。
尤其是眼前这一切根本无法解释——如果不是时空在某一处发生了以我的知识水平无法解释的重叠,那么齐姗姗是怎么进来的,她又怎么会认为我是她的男朋友?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全在印证我的猜测。
晚饭后不久,骆云被她闺蜜小蕾的一个电话叫走了,小蕾最近和男朋友分手,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天天哭得寻死觅活的,骆云只好拎着包出了门,跟我说今天先陪小蕾住一晚上。
于是家里只剩下了我和齐姗姗。
我带着一种好奇又惊恐的心情,发觉虽然我不认识齐姗姗,但是她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她知道我全部的过往,知道我喜欢的颜色和球队,甚至知道我习惯用的沐浴露牌子。
在我旁敲侧击的各种询问里,我渐渐地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真相——
我和骆云在2018年年末分手,我沉沦了大概半年的时间,然后与齐姗姗相遇相爱,重新开始了一段恋情。
由于齐姗姗不想提我的前任,所以我无法得知我和骆云究竟为什么分手。
但是从齐姗姗的讲述里,2019年的这个时候,曾经发誓要共度一生的我和骆云已经成为了陌路,各自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几乎完全无法接受。
怎么可能?我和骆云那么相爱,相处得也很默契,是周围人眼中完美的情侣,什么原因能让这样契合的两个人分手?
虽然骆云不在家,但我仍然坚持地和齐姗姗保持好距离,不管一年后是什么样子,此时的我心中唯一的爱人仍然是骆云。
尽管客观上承认齐姗姗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但是我并不想离开骆云。
对——我不能离开骆云,既然已经知道有事情会导致我们分开,那我就必须查出这件事情,阻止它的发生。
而只要这件事被阻止,明年我就会和骆云仍然在一起,齐姗姗便不会成为我的女朋友——那么现在房间里的这个齐姗姗,应该会自行消失。
默默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逻辑,确保并没有什么错误后,我在心里给自己制定了计划。
如果贸然逼问齐姗姗的话,她盛怒之下恐怕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我需要先和她和平共处,然后慢慢从她嘴里问出关于骆云的信息。
也许在某一个时空中,这样做的我确实对不起齐姗姗,但是这一个时空下,她对于我来说仍然是个陌生人,我不可能因为她而做出对不起骆云的事情。
我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对齐姗姗道:“我今天有个稿子要赶,估计赶完到凌晨了——我就睡书房了。”
4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困难许多。
对于我这样一个社交恐惧症而言,套话简直是太难完成的任务。
小蕾那边又不知道发了什么失心疯,弄得骆云一刻都不敢离开,连着在她那边住了两天,中间只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而在这两天中,我绝望地发现,难怪另一个时空下我会爱上齐姗姗,她对于我而言,确实算得上是个完美伴侣——和骆云相比,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完美。
骆云温柔内向,我们常常是在屋子里各干各的事,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感受得到岁月无声流过的静好。
而齐姗姗是个活泼的女孩,仿佛肚子里装了全世界的笑话,干着家务也一刻不停地跟我聊着天,一直安静的出租屋有了她之后仿佛镀上了一层鲜明活力的色彩。
很久以前,我看书上说,这世上与你适合的伴侣其实有两万人,只是有些人十分不幸,一个也遇不到;而有些人则幸运得过了头——他们会遇到两个。
此刻我意识到,我便属于后者,无端承载了一份消受不起的运气。
然而我已经有了骆云,两个人的相守或许的确要依存于“爱情”,但是“责任”同样不可缺少,两万人中,你只能与最先遇到的那个相爱,后面的便只能成为朋友。
可能是最近天气有些潮湿,我骨折的地方疼得不行,几乎睡觉的时候都要被疼醒好几次,虽然我一直找着理由睡在书房,但是齐姗姗仍然会半夜来看我,温柔地问我要不要喝水什么的。
我一边愧疚地应付着她,一边在心里祈求小蕾快快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好让骆云赶紧回家。
而上天似乎听到了我的祈祷,在我和齐姗姗共处了两天两夜后的傍晚,骆云发来了信息,跟我说她要回来了,让我去接她。
我彼时正忍着腿上钻心的疼,一边在编辑的夺命催稿连环call中狼狈地打开电脑开始敲字,看到消息之后回复道:“我得赶一个超级急的稿,你自己回来吧。”
几乎是几秒后,骆云的消息便回了过来——“你要让我一个人大晚上走那条小胡同么?就不怕我出事?”
我握着手机呆了两秒,那条小胡同虽然没有路灯,黑漆漆得看着吓人,但是只有不到一百米,旁边就是正在就着月光洗脸刷牙的胡同居民们,坏人怎么选地儿也不会选到那儿去。
何况之前骆云也一个人走过很多次,从来没见她说什么。
今天这是怎么了?
手机再次叮了一声,骆云似乎又恢复了正常:“没事,我随口说说,你在家里等就行。”
不知道为什么,一丝极其不好的预感滑过了我的心。
5
那天晚上,我抱着手机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忍着疼,不顾齐姗姗反复地劝阻,硬说“我出去透个气”,然后拄着拐等在了胡同的入口处。
骆云看到我的样子,显然是有点心疼,不过心疼之外还有写在脸上的惊喜。
我们两个分别两天,倒好像分别了两年,一起腻腻歪歪地牵着手回了家。
齐姗姗和骆云照旧看不到彼此,不光如此,她们也看不到我对另一个人的互动——我对齐姗姗说“我回来了”的时候,骆云似乎认为我只是在换鞋;
而我和骆云坐在沙发上亲热的时候,齐姗姗似乎只是认为我坐在沙发上写稿子。
齐姗姗说了声“你先赶稿,有事叫我”,便回到了卧室看韩剧,完全看不到骆云和我在客厅里卿卿我我。
虽然如此,我还是发了愁——晚上怎么睡呢?
然而我愁还没发完,骆云拿着手机不知道给小蕾发了些什么后,突然又变得不正常起来。
她先是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顿脾气,从我家务做得不好到上次七夕买礼物用心不够,八百年前的鸡毛蒜皮也全都翻了出来,语气极其的不高兴。
我先是莫名其妙地耐着性子任她发脾气,到最后我也生气了,和她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后,骆云突然大哭起来。
“都是骗子!你们男人全都是骗子!”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说什么‘一辈子爱你’,全都是撒谎!变心变得一个比一个快!”
我本来一看她哭,还想上去哄一哄,结果最后一句话把我也撩毛了。
什么叫变心变得一个比一个快?
她不在家这两天,我和一个漂亮的女孩独处了两天,对方还把我当成她的男朋友,我要是真要变心,干吗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真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我和骆云爆发了在一起之后最大的一次争吵,最后骆云哭着摔门而去。
我拖着残腿,坐在沙发上,痛苦地把手插进了头发里。
这时候,我闻到一股属于女孩的淡淡香味——齐姗姗坐到了我身旁。
“怎么了?”
我兀自坐了片刻,突然低声道:“姗姗,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齐姗姗的声音像一股平静而温热的溪流,涌到我的耳朵里,把刚刚骆云大吵大闹留下的伤痕冲洗干净。
“我爱骆云。”
我低声道,“对不起。”
齐姗姗愣了半晌,才缓缓道:“是我不够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