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程峥的第五年，他带了一个替她挡箭的女子回来，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不幸的是，我得了不治之症，大夫说我命不久矣。
在剩下不到半年的生命里，我始终扮演着程峥的好妻子，直到死亡。
而程峥在看完我的稿子，彻底崩溃。
1
古色古香的布帘下，传出间歇不断的咳嗽声。
我不停抖动身体，手帕上赫然的血色。
“夫人，你这病怕是不治之症，还是另请高明。”布帘那边是哀叹声。
我紧紧握住帕子，强笑道:“灵露，送送张太医。”
老夫人脸皱的厉害，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十鸢，别听张太医的，为娘定会为你寻到办法。”
我头靠到老夫人身上，紧闭上双眼。
这病我在医书上看过，确为不治之症，至少现在是。
“还请母亲不要将我的病症告诉夫君，他身为将军，本就公务繁忙，这下怕更烦心。”
本就平平淡淡，更不能让他对我有厌恶之情。
“十鸢！”
看着老夫人焦急的神情，我不禁感到一丝酸楚。
从小失去母亲的我，从程峥这得到最多的竟是母爱。
老夫人同我一样，从小也没了母亲，她也许从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2
其实，昨日深夜程峥就已回府了，他留了一封信给灵露。
吾妻:
展信如唔。
皇上派我去镇守边疆，事发突变，遭敌人袭击，幸得你的姐相助，为我挡箭，我为报其恩情，我欲娶之过门为妾。
吾身体康健，但你的姐姐高烧不退，吾心存愧疚，便守夜照顾。
愿妻安心。
程峥。
我看完，心烦意乱。
如今社会男子三妻四妾也是正常，但当初的承诺，一世一双人。
我漠然落下几滴热泪。
理智将我拉了回来，这事过于诡异，关九熙一弱女子是如何出现在边塞。
况且程峥武功高强，不至于要一女子挡箭。
怕是蓄谋已久。
程峥性子喜静，也不善言辞，自过门以来，整日像个冰块一样，费了不少功夫，才将这冰块捂化。
关系才慢慢亲近。
现如今，倒去解她人的渴。
少时的倾慕之心已在岁月中消耗殆尽，现在只是想做个好妻子，有一个爱自己的夫君，和蔼的公婆，和可爱的孩子。
但命运就是这样变化无常。
3
我看着眼前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一口闷了，苦的全身麻木。
咳嗽好了些。
我将写好的稿子整理，准备做个绝笔。
看着还未开始的故事，我又不禁滚下几滴热泪。
烧着锅炉，我又做了几道清淡的菜，想着夫君几日坐着马车回来。
一路颠簸，他胃不好，应该吃点淡的。
我提起篮子，将稿子交于店铺后，就往那清竹轩走去。
屋里点的香混着一股檀香和百合香，熏得肺十分难受，一点药味没有。
远远的一个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竹叶遮挡着。
猛然，他仿佛注意到了我。
“夫人，你怎么来了？”
我讪讪的笑道:“给你送点吃的，你胃不好，不宜重油重盐。”
他恭敬的接过，生疏的慰问近些情况。
我难免有些不自在，“夫君，有件事情，我……”
他闪着清澈的眼神，竟有些蠢萌，强大的反差感才让我心情放松。
“夫人，你说什么？”
他凑的很近，我们俩的呼吸都可交织在一起。
竹林里叶子夹杂草香，清新诱人。
我鼓起勇气终于要开口。
4
“程郎，我饿了。”屋内传来娇嗔。
屋外的人立马返回，我也跟了过去。
床上的人面若桃红，四肢健全得很，真不知道这是养病还是养月子。
她好像看到我愣了一下，佯装要起身请安的样子。
我冷眼道：“不用了，妹妹，你好生休息。”
她一眼就看到了程峥手的木篮子，一把拿了过去，狂赞程峥贴心。
我心猛的抽痛一下。
端着主母的样子，也不能说什么。
“程郎，你府上的厨子手艺真好，这清谈的吃食，味道极棒。”边吃目光还瞟向我。
程峥不咸不淡的说：“这是夫人做的，味道肯定是好的。”
是啊，你不在府上里的日子，我就各种练，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厨艺更是了得。
看着她俩一唱一和，指尖不知何时已经嵌入掌中肉。
返回的路上，我猛捶自己的心口。
纳闷：不应该是肺痛吗？怎么这也痛。
5
入夜。
我已经准备入睡了，灵露火急火燎赶过来，“夫人，将军回来了。”
我全然没有睡意了，但也懒得起身。
过了片刻。
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巨大的身躯紧紧将我裹住，带点情绪，不知是不是在怪我没有起身服侍他。
我忙将他挣脱，他有些不解，又重新将我圈住。
我刚想将他弹回。
“你病了，夫人，这房间满是药味。”冷冽的声音响起。
我顿时呼吸一滞，心跳加快。
“是，受风寒了。”
我还是躺在他怀里，被他牢牢禁锢，肺越发不受控制的颤动。
我咳了一宿。
一整晚，无法入眠。
6
“我上朝去了，九熙那边，还请夫人多加照顾。”
一张信条和一个木盒。
我小心翼翼将起打开，是一支木簪，做工不凡，朴素无华。
我想。
我到他的心中终究是个克己复礼，规规矩矩的妇人形象。
像安九熙那样，可可爱爱，娇软乖巧，每个男人都会喜欢吧。
我吃了药，闲来无事写了些有关小时候的事。
门帘上风铃响起，我抬头。
是老夫人。
我忙起身去扶，她摸了摸我的头，一脸的慈善。
“好孩子，峥儿回来这件事居然还瞒着我，他的事我也听说了，我是不会认那个什么九熙。”
“我们家族每一代都是重情的，就他破例，峥儿心里糊涂，母亲会护你的。”
我对着老夫人嫣然一笑。
话虽如此，可程峥又不是小孩子，什么事他自己也会做主。
我刚想找话为程峥开脱，老夫人目光坚定的说。
“是时候，去拜访亲家，孩子，你想你的父亲吗？”
我漠然点了点头。
这是要给下马威。
老夫人真是。
不管什么时候，老夫人总会是我坚强的后盾。
“你跟你的母亲一样，过于柔弱，总被人欺负。”
她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一丝惋惜。
7
去往关府的路程不算太远，但我怕老夫人无聊，一直逗得她笑呵呵的。
一路上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十鸢，一定是你的母亲太想你，才会这样。”
“母亲应该是怕您太孤独了，也让我陪陪你。”
“坏丫头，那我可能还要活，活很久很久。”她假装生气。
我眼眶一红，不争气的眼泪跟珠子一样掉下来。
老夫人，谢谢你……
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8
亭台楼榭。
还未走进，便听到里面阵阵明朗的笑声。
有点熟悉。
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坐在古椅上，俊俏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笑意，而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和姨娘。
“母亲，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各自作揖，老夫人一脸严肃，“过来商量个事，还没问你，你倒是先问了。”
程峥啥也不怕，唯独自家的母亲他不敢反驳，“母亲，我也是与岳父商量事情的。”
“关于关九熙吧，你要纳她为妾，我第一个不同意。”她的语气很强硬。
我看这个局面，不再出声。
跟无烟的战场似的。
从进门开始，父亲和姨娘对我等到来，就充满了戒备。
尤其是父亲的那双眼睛，仿佛这不是我的女儿，而是我的仇人。
自母亲去世后，父亲就火速娶了一个女人。
更可笑的是，这个女人也有一个女儿，她的生辰居然跟我同一天，甚至比我大一岁。
自那天起，我心里不再把他当做我的父亲。
他亦没把我当做他的女儿。
我真我的母亲感到心寒。
9
我们最后不欢而散。
那天晚上，我和程峥难得一次共同吃了晚餐。
“十鸢，有个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我知道你肯定能说服我的母亲。”他也难为情的开口。
“纳妾那事吗？”我本来云淡风轻。
一股冷风灌入，突然猛地开始咳嗽。
我忙用帕子挡住。
他失措的拍我的背，喃喃道，“风寒还没好啊？”
他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我有些心虚。
我的生命在消退，而他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我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他以后的生活不可能都没有一个主内的人。
是啊，我死后，他无论都会再娶一个，小芒果会有一个新的母亲，不知道会不会欺负他，母亲应该会护着。
不放心啊，不舍啊，不想死啊。
一股害怕死亡的感觉涌上心头，鼻子一酸，不禁抽泣。
他更加手足无措，看不得女子哭泣。
“不，不娶，行了吧。”
“不！你要娶，但要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妹妹，别那挡箭那个当借口。”我坐直身姿，眼睛坚定的看着他。
“我……我很久以前心悦过你妹妹。”
他显得十分羞涩，我听得十分刺耳。
这算什么，那之前跟我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
我这次没流泪，强忍住的是恨意。
“母亲那边我会帮你解决，你只需答应我，以后不准任何人欺负小芒果。”
“有你在，谁会欺负咱儿子。”
“那万一我不在呢？”
“……”
他倒是佯装熟睡，肺部越发热痛，根本睡不着。
一想到芒果才两岁……
10
街上人来人往，就数话本铺人最多。
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翻动话本，看着不像要买的。
她最后走进店内。
一个穿着青色的留长胡须看到她，连忙起身欢迎，“关先生，你最近的稿子不同你之前的风格，不少读者问我是不是作者换了。”
“之前是女侠快意恩仇，闯荡江湖，这回是闺中少女的故事，风格改变太大，不少读书接受不了。”
我又将稿子递过来，“老板无须在意，就按我给你的稿子刊发，总会有人看的，这可能是是我写的最后一本。”随后，作了告辞手势便走了。
11
刚一回府，我又要开始忙碌起来。
教灵露做程峥经常吃得几道菜，估摸时辰，他应该已经下朝了。
等了许久。
天渐渐暗沉下来。
灵露胆怯道：“夫人，我们先吃吧。”
再等等吧，再过去半时辰，他再不回来，她就立马吃完所有饭和菜。
半个时辰过去了。
灵露：“夫人，都冷了，想必将军已经吃了。”
话音刚落。
“夫人，我来晚了，刚刚公事耽误了。”他风尘仆仆赶来。
我起来收拾他的衣物，脱下披风那一瞬间，百合花香夹杂麝香扑面而来。
这个味道真令人讨厌，这人待在关九熙那，怕是要发酵了。
我幽怨的看着他，他吃得速度极快，但又雅观。
“夫人，这不是你做的啊？口感完全不一样。”他疑惑的看着我。
我心虚的别过眼神，“你要习惯，就当是你回来晚的惩罚吧，还有撒谎。”
他也心虚的继续埋头吃饭。
12
一大早，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原来是关十鸢的陪嫁品到了，人还没出嫁，嫁妆先到了。
纳妾也是有讲究的。
一抬轿，侧门过，拜礼可有可无，按照老夫人的脾气应该是没有的。
但嫁妆能弄得如此大张旗鼓，看得出关府很疼爱她。
想想自己当初嫁进程家，就一个小木箱盒作为嫁妆，还是母亲的遗物。
幸得老夫人青睐，以程家之彩礼充当关家之嫁妆，为我长了不少面子，她老人家也是有私心的。
就纯纯看我无依无靠，私心偏袒我。
13
难得我勤快一次，我决定再次下厨。
这次弄了个满汉全席，邀请老夫人一起。
这次程峥如果迟了就算了吧。
在最后一盘菜端上桌，但那个人还没回来。
老夫人仿佛看到我的失落。
“十鸢，不必等他，我们自己吃。”她安稳的声音抚慰我的心。
“是，母亲。”
落日余晖，暖风拂过。
探着头的灵露，嚷嚷道：“夫人，夫人，将军来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吃饭不说话，吃完自觉收盘。
意外的，他也把关九熙带了过来。
她竟热情邀请我和他们参加明日太子的生辰宴。
我婉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