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姐收养我的第五年，死在长街上横冲直撞的马蹄下。

太子跟前的人说小姐是求爱不成，羞愧自尽。

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小姐貌美，太子的青梅昭华郡主嫉妒。

太子掐着她的脸道：“放心，没有人会比你更美。”

两年后，我成为太子府中无名无份的外室。

却是最得力的谋士。

1

边境大败，昭华郡主随父入京，无人敢大张旗鼓的迎接。

除了太子。

今夜，碧霄阁，太子设私宴迎接昭华郡主回京。

阁中舞女议论纷纷。

“置办了一场太子府的私宴，就真拿自己当主子。”

“太子面前再得脸，也是无名无分的贱婢。”

“郡主回来了，要是知道她勾引太子，还不扒了她的皮。”

我回头轻轻一撇。

众人惊慌散去。

身后突然贴上一袭冰凉的锦服。

齐元义不知何时来的。

他伸出一只手，折下一朵芍药，放在我的眼前。

“昭华不喜欢芍药，撤了。”

我低声应好。

齐元义抬起我的下巴，眼神冰冷：“你做事从不出差错。”

睫毛颤动，我小声认错。

“记住自己的身份。”

“不要和其他蠢女人一样，拿出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争宠。”

齐元义转身离开。

我两步冲到他的面前。

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交给齐元义。

“南山养马场已是殿下的。”

“三皇子那边没有察觉出异常。”

齐元义眸光一动，奖赏似得落下一个吻。

“做得很好。”

站在碧霄阁上，看着昭华郡主拉着太子齐元义走进来。

转身抱起满地芍药，扔下去。

无数芍药花瓣倾泻而下，如同一张盛大的帷幕。

华灯初上，长街繁华。

小姐，你喜欢吗？

用你最爱的花，拉开属于你的祭祀。

2

收养我的第七年，小姐十六。

也是在这条长街上，碧霄阁前。

小姐唤我去买街头的桂花糕，她站在此处等我。

待我回来时，只看见黑马高高扬起马蹄，就要踏在小姐的胸口。

我扔了桂花糕，拼命冲过去。

明明不过几步路，那一日却仿佛从街南到街北那样远。

我赶到时，小姐奄奄一息。

她没有责怪任何人，如往日一样温柔：“有点可惜，没吃到无忧为我买的桂花糕。”

碧霄阁二楼上的娇嗔格外刺耳。

“太子哥哥，还是你最疼我。”

太子齐元义掐着昭华郡主的下巴，吻上去。

“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美。”

楼上，缠绵悱恻。

楼下，小姐的尸体在我的怀中寸寸变冷。

3

昭华郡主与太子齐元义相携而来。

我跪地迎接，垂眸掩下眼中恨意。

一双高盆花鞋踩住我的手指，昭华居高临下。

“你就是无忧？”

“今日你还没给本郡主送贺礼。”

昭华抬起我的脸，长甲轻轻一划，划出一条细小的伤口。

“也算是个美人胚子。”

“就在脸上画一朵芍药，让我赏赏。”

下面的人取来一支笔。

昭华不满意。

“芍药要鲜红的我才爱看。”

随即，便命人拿来一把小刀，想在我的脸上刻下一朵芍药。

这话惊了参宴的人。

有人忍不住劝道：“太后丧期，大摆宴席本就违了圣上旨意。”

“再者，太后礼佛，遗旨七日不许见血，朝廷百姓皆食素。”

“若是传出去，殿下和郡主怕是会遭到圣上责难。”

昭华郡主恼了。

下面的人请示太子。

齐元义放下手中的酒杯。

“今日是昭华的庆功宴，自然她说了算。”

我恭顺道：“只要是殿下的意思，无忧愿意受着。”

齐元义眸色微动。

周围静了一瞬。

当着郡主的面还敢明晃晃的勾引太子。

昭华怒气冲冲，从盘中取出小刀，走向我。

4

我的脸上划出道道血痕。

房门突然被撞开，三皇子齐昭明带人进来。

“太后宴席，大摆丧期者，抓。”

太子齐元义脸色骤变。

齐昭明目前皇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朝臣爱戴，百姓称颂，只是差了点皇帝的宠爱。

而齐元义只有皇帝的宠爱。

但，皇帝重孝，再宠爱一个人，也不会允许他对自己的母后不敬。

太子清楚这一点。

但昭华不清楚。

她只知道有齐元义撑腰。

昭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继续在我的脸上刻下血痕。

随即扔了小刀，挑衅一笑。

齐昭明也不恼，一个眼神，手下的人缉拿昭华在地。

昭华不可置信，大吼大叫，挣脱无果，向齐元义求助。

可是齐元义自身难保。

我跪下：“大人恕罪，小人私设宴席，太子殿下正是前来缉拿我。”

齐元义还坐在上位。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齐昭明自然不信。

齐元义自然懂得顺坡下驴。

“重罚五十大板。”

宴席上都是齐元义的人，没有人反驳我的话。

齐昭明只能认下却也不甘。

“太子既然没带人来，这五十大板便由臣弟的人替了。”

5

五十大板。

打得我汗水淋漓，嘴唇苍白。

几乎半条命没了。

要取得齐元义的信任太难。

他自幼便多次遭身边人诬陷、背叛。

也只有自幼相伴的昭华最得他的信任。

呆在他的身边两年。

也只是拿我当一个通房，只是略为聪明一些，有一些手段，可以替他办点事。

仅仅是色诱，才智，不足以动摇齐元义的怀疑。

若是想乘虚而入达到我的目的，只有像曾经的昭华一样，一直站在齐元义这边。

我恍惚间又看到小姐。

第一次见面。

那年，我五岁，只是一个孤儿。

路边与恶狗抢一个布满灰尘的包子。

我死死咬住恶狗的腿，恶狗咬住我的手臂死也不松口。

秦府的马车路过，派人打走了恶狗。

马车里的小姐走下车，吩咐人买了不少的包子，放在我的面前。

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狼吞虎咽，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小姐。

小姐也不恼，蹲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长裙拂地，她也不觉得脏。

小姐说与我有缘，问我愿意跟着她吗？

没人要的小孩是有心人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一个馒头便能诱骗到小巷子里打踹。

玩腻了，踩着馒头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我见惯他人的戏弄，不信她的说辞，只想着能吃一顿是一顿。

她身边的下人却极力反对。

“这是附近出了名的野狗崽子，恶狗见了都能跑多远跑多远。”

“这要是带回去，伤了小姐，罪过就大了。”

“更何况外面长大的狗崽子，养不熟的，吃一顿过两天跑了，白瞎了小姐的善心。”

心思被戳中，我呲着牙，就要扑上去咬那人。

一张盈满白檀香的帕子轻轻塞进我的嘴里，身后的怀抱柔软馨香。

她的声音温柔：“可不许咬人。”

又对下人道：“那有什么关系，能待一天就是一天的缘分。”

“也是为我自己行善积福。”

后来我才知道，小姐自幼体弱，活不过十八。

那时的我只隐隐觉得，她也许和以前的人不一样。

我曾在破庙里，见过漆褪斑驳的菩萨，让人厌烦，恨不得踹上几脚。

我想，小姐像破庙里上了漆料的菩萨，身上洒着光那种。

我一下子安静下来，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下人带我洗漱，梳头。

小姐见了，笑道：“原来是个小丫头 。”

后来，再也没有

太子府的人四处宣扬：秦可月向太子求爱不成，羞愧自尽。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我离开秦家，一路爬到香火最盛的寒山寺。

找到一尊菩萨像。

路人参拜路过，嘴里议论着小姐不知羞耻。

我拿起一块石头砸向石像。

什么菩萨！

保佑不了街头的孤儿，也护不住我的小姐。

6

齐昭明带人离开后，我被人抬回府中。

一番苦肉计，齐元义动了恻隐之心。

“让你受苦了。”

“不苦，只要能替殿下分忧，什么苦我都不怕。”

我扯出一个笑，费力地抬手抚平齐元义眉间的褶皱。

“无忧受苦没有什么的，只要殿下安好，无忧就安心。”

齐元义抓住我细细的手腕，落下一个吻：“你这一次做的很好。”

昭华郡主换了一身衣裙，匆匆而来。

看到眼前的场景，怒从心来。

她恶狠狠道：“为殿下抗罪是你的福气。”

我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我知道，只要殿下没事就好。”

齐元义擦了擦我额头的汗珠，“好好休息。”

昭华郡主见了，摇着太子的手臂。

“都这样了，还想着勾引太子哥哥，这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我心下一紧。

自嘲垂眸，嘴唇颤动。

齐元义拿来药膏，细细涂在我的脸上。

“昭儿，你今日太过莽撞。”

昭华一脸不可置信。

“太子哥哥，你责怪昭儿。”

太后丧期，太子本也想避嫌。

耐不住昭华郡主百般撒娇请求。

齐元义没有说话，涂完药膏之后，嘱咐我好好休息。

带着昭华郡主出去。

昭华郡主受了太子冷落，受不了，尚在门外发作脾气。

“太子哥哥，你要为了一个贱婢冷淡待我？”

“她的身份如此低贱，根本不配留在你的身边。”

“一个贱婢而已，我就算杀了又有什么关系。”

齐元义终是不耐烦地斥道：“昭儿，你越发任性了。”

昭华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声音哽咽：“太子哥哥，是昭儿任性了。”

“昭儿只是害怕你离开。”

“以前你从未这样待过我。”

眼泪还是软化了齐元义的心。

齐元义叹了一口气，指腹擦掉昭华郡主的眼泪。

“昭儿，无忧尚还有用处，我才会留着她。”

“父皇病重，继位关键时期，你可能体谅我？”

昭华郡主埋进齐元义的怀中，点头。

待两人走远。

我扯出腰臀间的棉花血袋，扔在一旁。

昭华身上的脂粉香气还没有散去，同小姐死去那日碧霄阁上飘来的味道一样。

沉睡的恨意再次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