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麻二
文/马琼林
01.
这故事是听我父亲讲的。讲的是年轻时的麻二。那时的麻二,30出头,脸上星星点点的麻坑酒饱饭足般的滋润,他是村里的一名屠夫。麻二身材魁梧,力气过人,做事雷厉风行,是杀猪的一把好手。别人杀猪要吆五喝六一班人来帮手,他不用,他只要一个烧水的。任是平时多横的猪,力气多大的猪,生命力多顽强的猪,在他手里,都得乖乖就范。把一个活生生的二师兄,变成案板上一块一块码得整整齐齐的美食材料,麻二一般不超过2个钟。所以,几个屠夫中,许多农户都愿意叫他杀猪。但麻二有一个毛病,从他手上称过的猪肉,几乎都会缺斤短两。农户一头猪,在家里称了总秤后,他硬是能多卖出十几斤或几十斤的肉,这些肉钱就流入了他的腰包。人家送他一个外号“麻九两”。虽然麻二缺斤短两,但是村民们还是愿意从他手上买猪肉。不但愿意买,而且还买得乐乐呵呵。原因是麻二的大哥是镇长,二哥是乡派出所所长。乡下人有乡下人的生存法则。在乡下人眼里,那些政府的人确实是高高在上的。即使有的人手里的权力只有芝麻般大,但人们也愿意高看他一眼。买麻二的猪肉,那是给镇长大人与所长大人面子;不买麻二的猪肉,那是打镇长大人与所长大人的脸。所以即使麻二“雁过拔毛”,但是他的猪肉卖的也比其他几个屠夫要快得多。但还是有人不买他的账,那就是林大戏子。林大戏子40来岁,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走路一瘸一瘸的。他在县文工团唱戏。练戏的时候不小心从台上掉下来,摔伤了腿,暂时在家休养。有一天,林戏子在麻二那里买了3斤肉,路上有人开玩笑,说,不要不够秤吧。回到家,一称,果然只有2斤8两。然后去找麻二,麻二当然不认账,硬是说,我给你时是满斤满两的。还信口雌黄地说,是不是你自己割了吃了,然后来讹我呀!林戏子还要较真,麻二就不耐烦了,说,哪凉快哪呆着去,不要阻住我做生意。然后一推,林戏子便软软地倒在地上,伤腿再次受创,肿得像座小山。
02
林戏子要和麻二没完。村长就点拨他,说,你不是要宅基地吗?镇西那块地挺好嘛。可惜我做不了主,这个事情要麻镇长点头。老林的儿子马上要结婚了,他曾找过村长要宅基地,再建几间房子。听村长这么一说,林戏子明白了,便不再与麻二纠缠。宅基地顺利地批下来了,但从此老林的腿就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疼。估计回文工团是无望了新房很快建好了,儿子的婚礼就在新房子里举办。老林特意从县城叫了戏班子来唱了两个晚上的大戏。那两天,附近几个村子都沸腾了,来看戏的人人山人海,特别是那出《霸王别姬》,大家都爱看。里面的那个西楚霸王,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林戏子高兴得不得了,忙里忙外的。也许是劳累过度,他的腿又开始疼了,走路一拐一拐的,看着让人心疼。那天早晨,戏班子唱完戏,要离开时,一辆面包车在在麻二的猪肉摊前停住了。从车上下来一个高大的人,定睛一看,竟然是《霸王别姬》里的“西楚霸王”!看到自己的偶像,麻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兴奋地直搓手。“霸王”要了10斤肉。这回麻二足斤足两地双手奉上。“霸王”把肉随手往车上一甩,然后客气地拍拍麻二的肩,叫麻二有空去县文工团玩。麻二受宠若惊地点头:一定,一定。这时恰好有只苍蝇飞到“霸王”脸上,“霸王”不耐烦地一挥手,苍蝇又飞到了旁边的小树杆上,“霸王”瞅准苍蝇一巴掌把它拍死,然后笑着和麻二挥手告别……没想到,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从这天起,麻二的身体,就一天天像稻草一样软下去,全身的力气突然像被什么抽走了一样;人一天天消瘦下去,脸一天比一天黑。更令人吃惊的是,麻二卖肉的肉案旁的那棵树,也一天一天枯萎下去,首先是外皮有一块巴掌大的黑皮,接着树叶纷纷掉落,然后树杆开始干枯,树皮一层一层地脱落……
03.
于是麻二想到那天,那个“西楚霸王”一巴掌轻轻拍在自己肩上,一巴掌重重拍在那棵树杆上——这时有人告诉他,那人是林戏子的师兄。以前林戏子就和他搭戏。他演西楚霸王,林戏子演他的王妃。麻二知道遇到高人了,自己有大麻烦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差人去文工团求人家。可人家到处唱戏,四海为家,唱完东家唱西家,唱完南县到北县。根本就找不到人的影子。最后麻二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只得备了厚礼,再三赔礼道歉,央求林戏子出面。终于带话回来:宰三头猪,好吃好喝招待村民,连续三天。这时的麻二哪里还顾得上心疼钱财,拄着棍子亲自指挥宰了三头大肥猪,在村里的晒谷坪上摆了几十桌流水席。那三天,村民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热闹非凡。麻二让人搀扶着,一桌一桌地敬茶。第3天就有人送来了一小包药粉,与一张神秘纸符。倒了温水,把药粉搅和进去,再把那蚯蚓般的纸符烧了,连水带灰一起喝下去。第二天麻二又可以拿杀猪刀了。可那棵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很快它从头烂到脚,最后一直全部枯萎。有一天一阵台风,把它拦腰吹断,被人拖走当废柴烧饭去了。.从此麻二老老实实杀猪,和和气气生财。对每一个人笑脸相迎,童叟无欺。人们不再叫他“麻九两”了,又给他安了一个新名字:“麻要得”。“要得”,是我们当地人对一个人的最好评价…………听父亲讲完这个故事,我一直怀疑它的真实性,因为我是唯物主义者。但父亲说的有鼻有眼信誓旦旦,最后还扯大嗓子说,你不信?你不信去问你麻二爷嘛!这时的麻二,名字后面已经有了一个“爷”字,他那满脸的麻坑早已没了年轻时咄咄逼人的光芒,只闪耀着慈祥的光辉。这时的他别说杀猪,就连杀一只鸡可能都费劲了。有几次他正倚着墙根儿晒太阳,旁边的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看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我想问,但一直没开口。
END.
作者:马琼林,大学毕业。自幼喜欢写作。尤爱小小说。在《羊城晚报》,《韶关日报》等纸媒有数十篇作品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