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乡野走来（7，8）

（纪实文学）

文/石清华

07我们一边上班，一边开书店，面对很大压力。虽然比不开书店时教育教学更努力，学生成绩也比以前更好，以堵塞他人之口。但领导说我们知道你工作出色，可老师们、特别是社会上的人，他们不关注你的教学好坏，只看到你业余时候在经商，会影响你的工作，还有损学校声誉。他们说得不无道理，在家庭落后的经济与个人的文化修养发生冲突时，我成了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任何人必须首先解决衣食住行问题，然后才有其他。于是，请出滨湖的爷爷当店主，我们工作干完后躲在书柜的后面，替店主帮忙。

顶着压力，付出辛劳，经济条件得到了较大改善。楼房没做起，即在现住平房前的大樟树下，做了个小厨房。两边砌上两米高的围墙，在紧挨树边安上一个铁栅门，形成一个简易的独立小院。这个小院，既是我们温馨的港湾，又是许多好友的乐园。工作之余或是节假日，朋友们聚在小院里打扑克、下象棋、喝酒聊天。如学生们需要什么学习用品，或有什么需要推销的，则会很快解决，几乎不费什么劲。

你呢，脚稳了，腿有力了，自然也更淘气了。有时都在忙时，怕你跑出校门，碰到南来北往的车，干脆锁上铁栅门。你会把铁栅门摇得“砰砰”直响，响过一会儿，知道哭闹没有希望，也许累了，独自去看贴在屋里屋外墙面上的字词表、数字表、动植物画等。时不时地用短胖的手指点着移动，奶声奶气地念：“老虎、大象、狮子、熊猫。”

工作之余带你去书店，不担心到处跑了，会找了喜欢的图画书看好大一会。刚开始还时不时地问爸妈的字、动植物名称，过了一段时间，也问得少了。我们以为你没有了兴趣，妈妈带着疑问考查了一下你看过的图画书，有些从前没看过的动植物，也能准确地说出名称。发现很多不是看图识字，而是能认识图画下的字了。此时，我们发现你不仅不笨，而且还比较聪明。

在书店里，有时能帮点忙。如向来店里买书的小孩子介绍什么书好看啦，有人租书时告诉别人在什么地方找呀等。无论如何，你的天真是可爱的。如有家长带着小孩子或是中小学生买吃的，你偏着大脑袋认真地指着糖果瓶子：“你不买那个瓶子里的糖果，又硬又不甜，怪不好吃的。这个瓶子里的糖果好吃，又软又甜。”

家长和孩子、学生，望着你微微一笑，有时还不忘夸赞一句：“你是个乖孩子。”

你到底乖不乖，聪不聪明，将来读书会如何，我们没有底。一想到平时见到哥姐弟妹们，即指责他们没把孩子教好，建议如何如何去教。他们除当耳边风外，还时不时地冒出一句：“我们看你以后把伢儿教得哪个样子的。”

是呀，把你教成什么样子呢？首先是能独立谋生。家庭经济不厚实，家长能力有限，得让你明白指望别人是不行的。其次是不企盼你是神童，能听家长、老师的话，养成好的品行。三是能完成规定的学习任务，考试成绩中等，日后考个一般大学。退后一步，能找份事做，养活自己也行。

随着你的长大，要求你与爸爸妈妈分床睡，单独去睡自己的小床，你不干。把小床紧挨着大床，给你说了很多道理，仍然不干。不干，好说。到了晚上，将小床搬到门外的走廊里，把你用被子裹住，确信不会受冻、也没有危险后，锁上铁栅门，然后关上门，开了电灯和窗子。一人躲在窗子旁边看着，一人在房间跟你说话。你在小床上蹬脚张手地哭闹：“我不一个人睡，要和妈妈睡。”

你的哭声引来了邻居宋奶奶，她叫我们，责怪我们，说孩子还小，外面很冷，快把黑皮抱进去。我们说明了理由，说谢谢您的关心。哭闹一会后，不哭不闹了，认为没有胜利的希望。坐在小床上低头玩起了小手，玩了一会儿说：“妈妈，我睡小床。”

“黑皮真乖。”

开门要把你的小床搬进去：“不，还坐一会。”

“好。”

你成功地迈开了独立的第一步。

学校正在新建中，操场上高低不平，下雨之后，无论大小坑洼，到处是积水。操场边洗过石灰、约半米深的坑，差不多积满了水。雨后穿了长统靴去外面专找水洼踏，泥水溅得满身都是。有工作忙完后的老师在操场转转，见你用脚将水洼里的水踏得四处飞溅，笑嘻嘻地大声鼓励：“黑皮真乖，继续踏水，水花好看。”

说着把你带到石灰坑边：“黑皮，你去水里走走，看到底有多深？”

你真是个听话的孩子。一转眼，已走到齐腰深了。带你趟水的老师赶紧送你回家，怕水泡久了感冒。妈给你来了个全身换，并告诫再不准随意趟水。衣服刚刚洗完，又成了落汤鸡。妈再给你换衣服时，哭笑不得，只能不轻不重地责怪：“黑皮真不听话。”

很多时候，泥里水里、风里雨里、艳阳下、沙堆上，一玩几个小时，成了名副其实的黑皮。有次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给大地铺上了厚厚的银色被子。一脚踩下去，会留下深深的洞。要在雪上走路，很吃力也走不多远。这个时候却是你的快乐时光。雪一停下来，穿了防雨鞋，去约玩伴倪心田，两人挖雪洞、滚雪球、打雪仗、垒雪人，两小时过去，丝毫没有冷意，也无疲倦感。妈去摸了摸你的背，发现有点汗，再摸一摸鞋子，里面灌满了冰冷的水。看看两只裤腿，两只衣袖全湿透了。只得打断你的工作，回家换衣服，还没等衣烘干，又得换衣服了。有时一天换三至四次，也够淘气的。

面对你的淘气，我们没有指责，认为孩子天生是要玩、要动、要淘气的。甚至认为不淘气的孩子可能不聪明。尽管我们很麻烦，但看到你的长大，仍然快乐。

08你在长大，我们在探寻好的养育方法，尽管众说纷纭，还是根据实际，做出自认为合理的判断——走出去，到处玩，才能见多识广。

只要有时间，即带你走街串巷，脚踏两块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有一次带你去二中看我从前的数学老师赵晓锋。我读书时，热衷于搞什么开门办校，每天是这里劳动，那里劳动，基本没上课。可赵老师还是尽量挤出时间给我们上课。我是数学科代表，开门办学开到乡下时，我背着平板仪、拿着皮尺等去丈量土地、画新田、中剅两村的平面图，很是用心。虽然努力白费了，但仍然感谢赵老师对自己的信任，所以常常去看他。赵老师博学、随和，待人诚恳：“黑皮，看动画片。胡老师做饭。瑞华，把刘泽选叫来，打几圈麻将之后喝酒。”

干脆果断，麻将几圈后举杯，天南地北地聊，海阔天空地吹。酒酣耳热后，赵老师说再玩几圈。你说天黑了要回家，给你做工作，说周末没事，街上有路灯，玩一会儿回去。

“只一会儿，说话算数啊。”

“好的。”

在你眼中，一会儿太快了，不到一节课时间就开始催：“有一会了，回去。”

“再玩一会行不行？”

“不行。你们不走我走了。”

说完气冲冲地向街上跑去。我们只得尾随其后，见你在三岔路口转弯去了积谷街，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走了大约五十米的样子，朝两边和前面看了看，发现和回家的路有点不一样，立马转身向回走。并大声叫起来：“妈妈，你在哪里？”

“哎，我们在你的前面。”

很快跑到我们跟前，双手抱住妈妈的两腿：“妈妈。”

“儿子，真乖。”

喊着时将你抱起来，背在身上，生怕让你受惊了，并暗暗感叹：眼前无路想回头，你是聪明的。

有次骑自行车带你去看松东河水。在街上行人多，为了安全，我们推着自行车在人缝间穿行时，你却要妈妈抱着才行。我们给你做工作，说已经长大了许多，经常走路会长得更快、更高。你坚决不听：“不，不走。要妈妈抱。”

“不行，我不抱，抱不动了，可以慢慢走。”

“不、不、不。”

说完使出了小孩子常用的取胜武器——坐在地上哭闹。

“黑皮，想哭啦是不是？那好，坐在这里哭吧，我们走了，等一会来接你。”

说着向前走，可两眼却始终紧紧盯着你。你见我们真的走了，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边跑边哭：“妈妈，我要抱，我要抱。”

我们若即若离，最多也只相距五米。你在人缝间跑了一段，忽然有好心人拉着你：“伢儿，你的爸爸妈妈呢？”

你不予理会，挣脱好心人的手向前边跑边喊：“妈妈，我要抱。”

好心人紧紧跟着，抬头四望，大声呼唤：“是谁的小孩丢了，请赶紧给派出所打电话。”

我们则在前面大声回应：“谢谢您的关心。他是我们的孩子。”

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现在当父母的，也太狠心了吧。

其实也有快乐的时光。沙市市的中山公园是常去的地方，小集镇有车来去，早出晚归，方便、廉价，有许多可看之处。首先是到汴河水上世界坐船，在水上跑一圈，看船击水而飞起的白雾，看错落有致的楼房。其次是在林荫下看花花草草，小桥流水。看在木椅上、石桌边休闲的人们的琴棋书画。慢条斯理地午餐，再去看动物，蛇呀、鸟呀、大型动物呀等等，有许多你能叫上名字。无论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反正有一块牌子标上名字，作简短的介绍，这比从书本上去学此类知识便捷得多。从公园出来，去商场给你花四百多元（我四个多月的工资）买了一副望远镜，你说可以观察月亮、星星。然后到我们共同喜欢的地方——新华书店，泡上一两个小时回家，做饭、晚餐，满满的一天，很充实，幸福之感荡漾在心中。

百花争妍的时节，去西堤放风筝。早餐后，都穿着明艳的单衣，我驾着名牌自行车，你拿了红色的金鱼风筝，老婆背了背包坐在车后，一家人穿巷过街，蛮摩登的，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

骑完油菜花镶边的乡村公路，来到西堤，推着自行车走时，你却绕到妈妈背后，睁大了双眼，轻手轻脚地向妈妈靠近，将垂在后背的长发，猛地一拉，妈妈身子稍微一晃。“儿子，你在干什么？”

“妈妈，抓住了。”说完把拳头递过来：“好大一个蜜蜂。”

妈妈把你抱起亲了一下再放下来，牵着你的手下到沙洲，先把金鱼升到白云底下，将线系在自行车上，接着准备午餐。用手在沙洲上挖一个小坑，试图放下酒精炉，可挖出的湿沙经风一吹、太阳一扫、炉火一烤，湿沙干后自然向下流动，很快掩没了炉火连同酒精炉。我四面一望，有了。去河边搬三块合适的石头，挡在挖出的沙坑三边，下放酒精炉上放锅，果然有效。很快，鸡蛋在锅中唱起了歌，揭开锅盖，鸡蛋居然在沸腾的水中舞蹈，滚来滚去，很是优雅。

在沙面铺上塑料桌布，摆出碗筷和吃的。偶有阵风弄沙，粗点的沙紧贴沙面滚过去，细点的，则在沙面上飞过去追赶前面的伙伴。同时也给我们吃的食物添加了少许不太喜欢的佐料。尽管时有小沙粒磕牙，但你还是手舞足蹈地大叫：“妈妈，比家里煮的鸡蛋好吃。”

太阳刚刚偏西，把地面弄暖和了许多。我们赤足在沙洲上踅来踅去，温热、松软的沙把脚心按摩得痒痒的，特别舒服。时不时地到洲边清澈的水中洗一洗脚，捧起水搓一搓脸，凉爽酥心。你呢，比我们走的路程多多了。拿着半瓶水，在沙滩中的小水洼或是河边的浅水处跑来跑去，认真地捉蝌蚪。蝌蚪和你一样淘气，滑溜溜地尾巴一摆，从你的手中飞回家园。也许是你的坚持吧，仍然有许多蝌蚪进入了你为它们设置的小家园。

仰望逆风而上的金鱼，昂头摇尾，向那蔚蓝的天空努力攀爬，似乎要去探索蓝天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