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之李立:四十八天(四)

赵连军探史 2024-09-04 20:22:51

八路军南下支队政治部副主任李立

四 十 八 天(四)

李 立

吃了井水,一辈子也忘不了挖井的人

八月二十一日 雨 八O里

屋里的灯结了灯花,灯光显得暗红。一个个黑影子静悄悄地从外边的房角上走过去。队伍出发了。我也出去跟着,加入了行军纵队的序列。

雨后,雾气特别大,笼罩着村庄和山峰。拐过村庄,从大雨冲破了的水槽里爬上山坡,前卫的队伍尚未走动。

登上了一座峻岭,左边的山卡上,搭了三个哨棚。人们在想,这是我们的军事哨吧?到近前一看,棚子都是残破不堪的,水桶装的菜饭,都倒在地里,这又是堵截我们的敌人干的。他们还筑了坚固的工事,企图守住那险要的山卡。但据说他们昨天下午就跑掉了。

山上就是黄头圩,是资兴通桂东的大道。前卫部队负责扫除一切障碍。侦察员发现左边山上有敌人,他们伪装成乡公所乡丁的模样。我们派了一排人上去,冒充敌人四十二军是来堵“奸匪”的,请他们下来带路,一下子就将他们一连人的武器缴了下来。

前面是滔滔的江水,由于连日大雨,水流得更汹涌了,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红的光。我们迅速地从桥梁上走过去。

躲藏在山沟里的山大王——“九战区长官司令部”,一向在这里安然刮地皮。他们不顾人民的死活,一切都伸手向老百姓要。要来的粮食堆满仓,食盐堆如山,可是老百姓吃的是杂粮,好久就吃不到盐巴了。

这里的老百姓,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对这些刮地皮的军阀官僚,发横财的先生们是有无比的愤怒的。

“山大王”丢下他们的仓库跑掉了。我们每个人带了三天的粮食,三斤食盐,剩下的大部分盐和粮食,都分给当地的老百姓了。并在好几处召集了小型的群众集会,揭露了反动派的罪行,宣传了我党抗战胜利后的和平、民主、团结的主张。

二十二日 雨 七O里

今天脚踏两省,走过分水岭的凉亭,就是江西崇义县了。

这时,太阳象火一般,人们的汗水,从额角上直往下淌。

人们注视着山谷稻田里老百姓为了吓唬野兽而设置的利用水力发动的“小机器”——用水流到竹筒上慢慢地一下一下拍着作响,比人敲梆子稍为差一点,没有见过这东西的野猪,碰到可就吓得迷糊了,这也是人民的创造呵。

走过分水岭以后,老百姓讲的都是客家话了。男人叫“老俵”,女人叫“俵嫂”,北方同志听了摸不清头脑。各地方人民的风俗习惯就是这样不同的。

有个别战士,背不动盐了,把它倒在山坡路边。王胡子发现了,不但立刻下命令禁止,而且要他的警卫员把倒了的盐用毛巾包起来,他亲手提着走到村子里,分给那些穷人。战士们看见司令员一点小事都不忘人民,感动极了,以后大家就不这样做了。

有一位同志,发现左前方的墙上有用土红写的陈旧的标语“实行分配土地”,他怪稀奇的,停下来,认真地问我,这些地方从前是不是苏维埃区域?我说,当然是的,是毛主席、朱总司令的红军游击区域,湘赣苏区的边缘。过去这里的农民真勇敢,举行过暴动,实行打土豪、分田地,男人们组织了赤卫军,青年们组织过少先队,他们曾经英勇地和反动派进行过轰轰烈烈的斗争。

我们住在白石坳一个老百姓家里,因为我能讲几句客家话,他就很高兴,知道我一定是江西人。我问他,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军队?他说知道,知道你们是过去的红军,我告诉他现在是八路军了。

正在谈得很起劲的时候,“俵嫂”走来敬我一杯茶,一会儿烧热了水,叫我去洗澡,亲热得和一家人一样。

晚上用竹片代替灯油,烧起来插在墙壁上。男主人和我头一句话便说,他从前也是赤卫军的班长,站岗、放哨、出发、运伤兵,都有他。谈到这里便流泪了。自从红军离开肝。他曾被反动派抓去坐了几个月牢,性命都危险,以后由亲戚担保才被释放的。

“这里的乡公所是有钱人的乡公所。”他叹息地说,“想尽一切办法来榨老百姓。我一个弟弟前年抽去当兵,到现在没有音信。生死不明。家里七十多岁老母亲,快要饿死了。……

“老天爷开了眼,你们来了,这就好了。我们老百姓,吃了井水,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挖井的人。过去苏维埃政府的时候,真是老百姓的天堂呵。”

我把各解放区的情形说给他听:现在的八路军、新四军有一百多万,民兵有二百多万,解放区的人民有一万万五千多万;解放区实行了减租、减息与交租、交息,农民与地主都有利益。现在毛主席领导我们和反动派斗争,一定要争取全国和平民主运动的实现,这都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

今天人民已经有了坚强的力量。经过人民的创造。自由的新中国将要被建立,幸福的人民生活将要被带来。我兴奋地把这几句结论告诉了我的房主人,他也兴奋起来了。

二十三日 阴 七O里

黎明以前,有几位战士走在我的前头,带着愉快的心情,在谈论昨天他们多背了几斤盐,没有白费力气的故事。他们借住的那一家的老百姓,看到他们背了这么多盐,很羡慕地说,他们好些日子没吃盐了。当时有位战士说:“我们一切还不是为了老百姓。送些给他吧。”另一位战士开玩笑地说:“老兄!我拿盐与你换只鸡,你看行不行?”又一个说:“你说错了?这里是叫‘老俵’的。”

老百姓讲:“那好极了,捉两只鸡去吧。”当时就送了几斤盐给他。老百姓说:“你们真是好队伍呀,我一家人几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盐了,老是一天弄到只够一天吃的。”

战士们把鸡子杀来炖得好好的,美美地吃了一顿。一位战士说: “你看今天走起路来多有劲呀。我们费了背几斤盐的力气,结果给了老百姓利益,自己又照顾了嘴,劳动是有代价的呀。”

另一位战士说:“当然劳动可以创造一切,你看我们这样辛苦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创造一个新中国呵。”

我碰上了王首道政委,他对我说:“昨天下午这里来了三位过去失了关系的党员,你同他们谈谈。”果然在旁边站着三个人。我们彼此介绍了一下,就交谈起来了。他们说:“自从红军北上后,老百姓受的摧残无所不至。不知怎么一回事,我们几个以后也找不到上级了,便失掉了联络。前天听说你们来了,我们很高兴,要来见见你们。现在这里周围没有什么军队,听说十九师到了上堡,丰州还没有反动派队伍。”

我也顺便将抗战以来的情形大略谈了一下。抗战胜利以后我们的主张是争取和平民主在全中国实现。嘱他们要好好地在老百姓当中为和平民主事业做些工作。他们就自告奋勇地走在队伍最前头,为我们带了一程路。

队伍从高山的丛林里走到丰州。这地方有几个小铺子,是文英通上堡的一个小站口。我们没有休息,便到前面渡河。在秋凉的天气里,水稍微有些凉,脱掉裤子,水齐到腰上,一群群地渡了过去。

有一群病人、小鬼和三个女同志站在河边上,失望地看着滚滚河水,不敢下去。我觉得他们如果过不去会是一个损失。我看到河边上靠着一溜子木排,心里有办法了。叫他们都坐在这个木排上,我找了一根五尺长的木棍作篙,把木排解开,木排向江心一起一落地溜了下去。

最后面几个掉队的同志刚过了河,在岸上穿裤子,回头发现河对面又有了嘈杂的声音,我们后面不是没有人了吗?那是什么人呢?一个个黄狗子样站了一群在河对岸,原来是反动派又来了。他们在喊“站住”。怎么样,有本事过来呀,我们别的没有,还有几颗炸弹呢!

这时,反动派几挺机关枪咯咯地叫开了,那可吓唬不了我们。只有在河边树上自由地歌唱的鸟儿,突然沉静下来了,反动派连给鸟类也带来恐怖和灾难啦!

你听见过机关枪的声音吗?这一向我们每天都要听几次。我觉得这种声音难听得很,但在长期战斗中也不在乎。我想到一个比喻,那声音好象害疟疾的人在敲打着牙齿一般。

我们到文英一点也没有休息,连饭都还没有吃上,周围的山上又打响了,东边也打,西边也打,白天也打,晚上也打;硬打硬拼,我们是不怕死的,你们来吧!

北边的敌人愈打愈远了,显然是动摇了,退却了。陈外欧同志说,要捉他几个活的。拿起枪瞄准一下,又打倒了一个。赶上去把他抬来,给他上了药,问了情况。

俘虏说,他是工兵三团的,从来没有上过火线,团长对他们说,可要小心,这是北方来的“奸匪”。“我们当兵的知道你们打仗厉害,上级要我们来,逼得实在没有办法。”给他吃了饭,然后请老百姓送他回去,并带去一封给他们团长的信。

从另一条路上,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好象有什么急事似的匆匆走来,抓住叶显堂同志的手,勇敢地说:“同志,你们就是过去的红军呀,来了就好,这里的老百姓高兴极了。”她声音突然变小了,“这条路上去的山顶上,到了很多穿黄衣服的兵,我看是国民党的队伍,你们可要注意呀。”叶同志说:“不要紧,来了就打!”她笑了一下,走过去了。

王胡子每到宿营地,要计划明天的行动,开辟前进的道路,有时连续几夜没有睡,第二天一样要同战士走路。因为劳神过度,他今天突然害腰痛了,但是还在下命令:“今天一定要将敌人打回去,让大家睡一夜;并准备明日在这里休息一天,召集连以上的干部会议。”

这时,斜阳从阴沉的云缝里偷偷地透露了一些光线,闪耀在空中,使得天空上象悬挂着一幅灰色的风景画。

来路的警戒线上,突然机枪和炸弹一同响开了。好家伙!九十师又跟来了,企图用一团兵力,突破我警戒线,夺取我主要阵地。

当时警戒线上只有一排兵力,他们沉着果敢地坚守住阵地。敌人声势汹汹,分两路冲上来,被我守军猛力打了回去,第二次又有更多的敌人仍分两路上来了。

二班班长陈奇复英勇地跪在工事里打起机枪,从左扫到右。他一看没有子弹了,不慌不忙,将放在旁边的三颗炸弹挪上,一个个用力掷在敌人的冲锋队里。战士们喊着:“打得好呀!敌人垮了,下去捉活的呀!”

连长罗名钦,带队增援上来了,隐蔽在旁边。二营从右边也上来了。

九十师重新组织了一下,分四路冲锋。激烈的夜战又开始了。

罗连长带一路从阵地右翼打过去,刘连长带一路从左翼打下去,阵地上火力加强了。敌人向阵地冲来,我们已经把他们包围了。不停地扔手榴弹和机枪扫射,如同飞机轰炸一样,一个山头红了半个,整个山谷震动了,把他们再一次的进攻击退了。

为了胜利不顾一切的陈班长,是倒在最前头的一个,他英勇地、光荣地牺牲了!

二十四日 阴 九O里

文英的西北角上,沉静下来了。据捉来的俘虏说,国民党用了两个师的兵力,企图在文英合围我们,在我英勇的反击下,他们合围的企图宣告破产了。

镰刀似的月亮悬挂在天空西边,同志们又补足了三天粮食,在冷静的秋夜里,向着梧桐岗前进。

王胡子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坐上了担架。经过聂都圩,同志们看见了这一副担架,都沉默不语。他可不能病,他是指挥我们几千人行动的唯一的指挥员呀!

卫生部潘世征部长对大家说,王司令是腰痛,没有别的病,几天就会好的,大家不必担心。

休息了一会,队伍又从右边的深沟里进去,直向木子坳的大丛林里头进军。同志们愈走愈觉得惊奇,路倒不算高,可大家觉得凉爽,轻快。这里没有石子泥土压脚底,是在脱落的层层树叶上走着。人们只听见悬崖绝壁下的溪水唏哩哗啦地鸣响,有一种格外凄凉的感觉。

但这密密的丛林里有各色各样的鸟,它们在树梢上面,自由地、快乐地歌唱着,使人们的心情感到十分愉快。

黄昏时分,突然发现山顶上象有敌人凶猛地从上面冲下来,勇士们以为遭遇敌人的埋伏了,一面精神百倍,紧握着武器,准备战斗,一面紧张地走过去,几百只几千只眼睛,注视着前面的动静。快要接近了,同志们看清了,叫起来:“见鬼。是野猪呵!”原来是两只老野猪带着一群小的,正要下稻田里吃谷子,见到我们就跑散了。

队伍一直下去,一会儿到了沙村。同志们听到“沙村”两字,似乎很熟悉。回忆了一下,哎,记起来了。红六军团(现在这支队伍的前身)一九三四年西征时是从此地经过的。(选自乌鲁木齐部队政治部文化部编《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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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军探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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