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贫瘠落后的小山村，
刚出生，医生惊呼：“怪胎！”
还是个女娃！
我奶想活埋掉，我娘苦苦哀求，才换来我一命。
我爹的冷待，我奶的谩骂，都变成了我成长的养分。
当我终于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我爹和我奶竟然后悔了，说我是老王家的苗。
可是，断绝关系书，我还好好收着呢。
1
我出生时，是早上六点，不到八点，整个卫生院炸了。
“哎，听说了吗，妇产科13床生了个怪物…”
“啊，咋的一回事？”
浑身通红如血，也不会哭，脑袋扁了，后脑勺几乎能到后背，五官不明显，出生时脸先出来，医生还以为是屁股先出来，还给抠破了一大块皮肤，脸上血糊糊的，更是看不清模样…
产妇，也就是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产床上，蒙着被子，偶尔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呜咽。
病房里，人来人往，都是听说有人生了个怪胎，前来一饱眼福的，然后再啧啧几声，出了病房门口，三五成群，开始叽叽喳喳。
“她家掌柜的是不是看是个怪胎，扭头就走了？”
“听说是，不但是个怪胎，还是个丫头片子，啧…”
“可不是咋滴，以后这媳妇在家日子可难过了，啧啧…”
这一天，没人想起医院病房有个产妇和一个嗷嗷待哺的“怪胎”，一顿饭都没人来送。
到了晚上，我那亲爹，终于良心发现，送了点吃的过来。
然后，两个人，一个坐床头看着我唉声叹气，一个一边吃一边落泪。
满怀期望的出生的娃，这副模样，可能换了谁，都接受不了吧。
哦，有人不嫌弃，附近村子的一对夫妻，生了两个小子，就想要个闺女，奈何肚子不争气，那个年代，都拼了命的要儿子，要闺女的真是少之又少。
听说医院出生了个女娃，父母可能不想要，急匆匆的赶来了，还买了鸡蛋等，坐在病床前，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来意，就等我爹做主说不要，然后把这女娃带走了～
纠结再三，我娘不舍得，三天后，我爹套了辆驴车，吱呀呀的拉着我和我娘回了家。
王老三家的回来了！
村里又炸锅了。
七八十年代的小山村，怪胎，这绝对是大新闻了。
于是，一大群人，大人孩子乌拉拉的涌入我家那矮小的土坯房，围观小小的我。
后来我爹干脆把大门插上了，无端的惹人烦躁。
十多天，虽然五官开始明朗，慢慢的皮肤不那么红了，扁掉的头也在慢慢恢复，每天我娘就用湿毛巾给我擦脸，脸上当时被医生抠破的地方慢慢结痂了，终于显出了人样。
但是我依然不哭不闹，只是吃了睡，睡了吃，也睁不开眼…
怪物又变傻子！
我爹又开始蹲在门槛默默的抽烟了。
最终，我奶拍板决定，还是埋了吧，反正是个丫头。
我爹嗫嚅下，没说什么，只是拿起门口的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我娘听了后，伤心不已，苦苦哀求：“娘，咱们再等等吧，好歹是一条命，她乖的很，吃的也不多，反正才第一个娃，男娃女娃一样，以后丫大了，还能照看弟弟的…
我奶一想，也是，就等几天再埋吧！恶狠狠的瞪了我娘一眼，就回里屋躺着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我娘湿了毛巾来给我擦脸，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惊呼：“王三，快来看，她是不是睁眼了！”
我爹闻言，赶紧冲过来，是，是睁眼了，虽然不大，就一条缝，但是确实睁眼了，而且还会随着手转动头…
好了，不瞎，应该也不傻。
我就这么捡回一条命。
我奶奶不知道听了什么传言，这时竟然又反悔了，一听这丫头片子要养起来，在门口一边蹦一边拍大腿骂：“赔钱货，妖怪，不详等……”
我爹又沉默了。
可是，这一次，我娘态度很坚决，干什么都带着我，放眼皮子底下，生怕我被偷偷埋掉，毕竟女娃被溺死活埋是稀松平常的事。
待得满月后，我基本恢复正常婴儿的样子了。
其实，就是出生时，胎位不正，又没羊水，加上难产，头被挤压变形严重，又被接生一声把脸抠破了，血糊糊的，才被误以为怪胎。
后来，我奶也不怎么闹骂了，大概想开了，养个丫头片子也不是不行，长大点可以干不少活，还能换彩礼，总之不亏！
在我三岁的时候，我娘又有了，这次，我奶强硬的拖着我娘去了一个小诊所，做完B超，晴天霹雳，又是一个丫头片子！
我奶当即坐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骂：不下蛋的母鸡，断了老王家的香火…
最终，人流…
当我爹再次套着驴车，拉着我娘回来时，年仅三岁的我，啥也不懂，只知道一天没见到娘了，只知道十分想念，完全看不明白娘脸上的灰败与绝望！
2
那次，我娘整整一个月没有理我爹，家里气氛沉重到我吃饭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大声，换来我爹的拳头。
我爹，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儿子是香火的观念根深蒂固。
对我，虽然不至于整天拳打脚踢，但不高兴了，我也会挨上两巴掌。
那个年代，没儿子，在村里是会被嘲笑的，绝户！
我爹在外干活，总觉得别人嘲笑他。
一不顺心，喝点酒就找茬打我娘，每次打我娘，我奶不但不拦着，还在一旁数落撺掇，该打，往死里打，生不了儿子，断了王家香火，没用等…
往往，我爹就打我娘更厉害…
我娘挨了打，开始还会回娘家，可是姥姥虽然心疼，但又总会念叨，赶紧再生个儿子，这样底气足，腰板直…
每次我娘都抱着我，沉默不语…
虽然那时，村民都以生儿子为荣，但是，我娘从没嫌弃我是丫头，会给我做热乎乎的饭菜，会在我疯玩后回家笑眯眯的给我擦脸，北方的冬天冷冰冰的早晨，我娘会给我在炉子上把棉衣烤热了再给我穿…
其实那时，小小的我，模糊能明白，好像是因为我是丫头，我爹和我奶都不喜欢我，连带也不喜欢我娘，打她，骂她…
我努力帮家里干活，拔草，喂猪，放羊，烧火，捡柴…村里谁不夸王三家的丫头能干！
我就想着，勤快一点，是不是我爹就不会老打我娘，我奶是不是就不会老骂我娘不下蛋的母鸡…
我想，我乖一点，是不是我爹和我奶能对我好点，对我笑一笑…
但是还是逃不了被奶奶白眼，被骂赔钱货吃干饭的，甚至掐胳膊掐大腿…
开始打我掐我，我会哭，后来发现，一哭，被掐的更狠，后来就不敢哭了…
有次，我奶掐我太狠了，浑身青青紫紫，我第一次见我娘发那么大火，质问我奶：“丫又怎么了，你打她？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我奶满不在乎道：“一个赔钱货，我教训她一下怎么了？谁家丫头跟她似的，留着她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以后怎么也是别人家的人，不好好调理，到别人家也是挨打受骂的！”
“你也是个丫头片子，怎么你出生你爹没溺死你，留着你这个赔钱货！”
“反了天了，你这个丧门星，不下蛋的母鸡…”我奶奶冲上来了要打我娘。
我挡在我娘面前，哭喊着，“不要打我娘！不要打我娘…”
我奶狠狠的拽我一把，我一头撞院子里的枣树上，有点晕，当时额头就流血了…
我娘惊恐的，冲过来抱起我，上上下下看我伤的怎么样，我冲她笑，：“娘，丫没事！”
我娘擦了一把眼泪，冲上去就跟我奶扭打在了一起…
我爹一回家，我奶正坐地上哭嚎，“我命苦啊！老头子去的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娶了媳妇忘了娘呦～我的那个老天爷啊…”
“三儿啊，你那婆娘打我啊，把我打死算了……哎呦”
大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净看热闹的，我爹老脸一红，抄起门口的木棒就朝我娘打去，几棍下去，我娘头破血流…
我娘突然冲进灶房，拿起菜刀就冲我爹挥去…
我奶哭喊的更大声了…
那天，我娘拿着菜刀把我爹从村东头追到村西头…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面对我奶的谩骂，我娘永远都是沉默着，但对着我时，却永远都是笑着的…温柔的笑着…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妈那么疯狂的样子，满脸鲜血，披头散发的，举着刀追我爹，我一点都不怕，反而心里暖暖的…
倒是我爹那狼狈的模样，让幼小的我心里那道高高在上，可能永远不能打倒的身影，轰然崩塌…
从那以后，我奶，至少在我娘眼前，不敢掐我打我了…
3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娘终于怀了男娃，我爹和我奶，高兴坏了，那段时间家里气氛都轻松很多，没有白眼没有谩骂，我也很高兴，等我娘生了弟弟，我爹就不会打我娘，奶奶就不会再骂我娘了吧…
我记得，那一年冬天比往年都冷，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暴雪突然而至…
家家户户开始抢收地里那些白菜。
我娘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我奶把一把镰刀丢给我娘，“天天在家吃闲饭，还不赶紧去收白菜！”
“娘 这大雪天的路太滑，我这七个月，万一摔倒不就麻烦了…”
我奶一听，立马跳起来，“你不干谁干，难道让我这老胳膊老腿去干，哎呦，老天爷啊，不孝啊…”
“娘，我自己一个人就行，就那点白菜…”我爹道，“让秀芬儿在家吧，这大雪…”
“你懂个屁，这都零下25℃了，晚一刻，这白菜得多冻坏一棵！还吃不吃饭了！”我奶奶跳着脚骂…
“就你矫情，谁家媳妇不干活？怀个孕而已，真当自己怀个金蛋啊，当年我生王三前一天都还在干活！懒生丫头！…”
我娘把我塞西屋炕上，用棉被裹好，跟着我爹出门了…
我爹我娘前脚刚出门，我奶就冲进西屋，一把掀开被子，冲我吼道：“这都几点了还躺着，又懒又馋的贱丫头，赶紧起来去把碗洗了！把院子的雪扫了！…”
正当小小的我，拖着扫把跟满院子积雪奋战时，邻居张婶子急匆匆的跑进来，“他大娘，他大娘，不好了，快去看看吧，你家秀芬儿摔了…”
“啥，你说啥？”我奶冲出来，惊慌的问道…
“他大娘，你快去看看吧，就村头的柳树坡那，哎呦～满身血…”
“我的老天爷呀，你这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我奶一边哭嚎一边跌跌撞撞往村头跑…
我隐约听明白了，我娘受伤了，赶紧扔下扫把，一路狂奔，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
白雪映衬的鲜红，分外刺眼！
原来雪太大路不好走，我爹把白菜装车后，让我娘坐车辕，结果上坡时，车子打滑，我娘摔下来了，当即身下就血色慢慢晕染开来…
我奶奶坐地嚎哭：“我的大孙子啊，我的金孙，你简直就是个扫把星，自从你进了门家里就没好事…老头子啊，你怎么不把我也给带走啊，我没法活了啊…”
相熟的村邻试图去拉我奶，越拉哭嚎的越厉害…
我娘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任由身下血汩汩而出…我感觉她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惊慌的蹲在我娘身边，“娘～娘～”的叫着…
村邻有人大喊着来人帮忙，有人回家拿被子等保暖的想给我娘裹上，我爹红着眼跟几个壮劳力从车上往下卸白菜，腾了车好拉我娘去镇医院…
我奶嚎哭着，突然跳起来，冲到驴车前，坚决不许把白菜卸在雪地里，家里这状况，把白菜放这，不能及时拉回家，不是被偷就是被冻坏…
我奶哭喊的更大声了…
我爹没办法，红着眼跪在我奶面前，“娘，秀芬得赶紧送医院，耽误不得了…”
我奶干脆直接躺下了，一边打滚一边打骂不孝，扫把星，早晚气死她…
“我老婆子老了，不中用了，干脆死了算了，省的被嫌弃…”说着爬起来就要去撞树
我爹狂抽自己巴掌…
这戏剧性的一幕，深深的印在小小的我的脑海里，经久不褪色！
最终还是张婶子家大小子牵了自己家驴车来，把娘送去了镇上医院，我抱着我娘不撒手…
我就记得，医院的走廊冰冷刺骨，我的鞋跑丢了一只，袜子也湿了…
呆呆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我仿佛听到我娘疼痛的呼喊声，仿佛听到钳子夹碎骨骼大的咯吱声，我浑身止不住的打颤，可能是冻的。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总是梦到这个场景，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寂静无人的医院长廊，风不断吹过长廊，属于小孩子的咯咯笑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4
到了我上学的年纪，当然我奶不同意，：“一个丫头片子，给她吃喝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你以为她文曲星下凡啊，还上学，我看你想屁吃！赶紧让她去把地里的草拔了！”
我娘坚持送我入学，她对我说：“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才能离开这里，千万不要像娘一样…”
我娘还给我找先生，起了个名字：王晓玲！
我知道，娘小时候学习成绩很好，可是家里穷，又是女娃，只能辍学，把上学的机会留给弟弟…
没上几年学，没能继续念书，一直是娘最大的遗憾…
我非常的努力，好好学习，在班里名列前茅，我回家各种干活，做饭洗衣服样样都会，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走在村子里，村邻都各种夸，有的还调侃，幸好小时候没舍了…
每次我奶听了，都嗤之以鼻：“丫头片子，学习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别人家的人！”
我娘对我有莫名的信心，觉得我一定能考上大学！
为了给我攒上大学的学费，我娘跟我爹商量，出去做个小买卖，随便干点啥都比在家侍弄那五亩地强…
我爹觉得她异想天开：“你真当她是文曲星下凡啊？”
“玲玲学习成绩这么好，以后肯定是要上大学的…”我娘坚持！
“上什么大学！初中毕业该进厂打工了，挣几年钱补贴下家里就该找婆家了！”
“王三！你还是人吗？这可是你亲闺女？！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好？”
“什么叫我见不得她好，村里哪个丫不是这样，我看，找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强！家里供她吃喝，供她上学，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我娘气的眼睛都红了…
我娘有一手好厨艺，不顾我爹的反对和奶奶的跳骂，毅然决定去镇上支个早点摊子…
用料足，味道好，没过多久，我娘的早点摊就打出了名气，积累了一大批回头客…
家里日子越来越好过，而我娘越来越忙，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起床准备各种食材，然后天还黑着，就赶着家里驴车出发前往镇上…
我爹和我奶，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我娘早出晚归辛苦赚的钱，尤其我爹，每天打扮的花里胡哨，拽的二五八万一样，就会跟人喝酒吹牛打屁……
我娘一心忙着自己的早点摊子，给我攒上大学的费用，丝毫不知村里关于我爹的风言风语…
我家宅子隔壁，刘奶奶家的三闺女回来了，按辈分，我该喊她一声姑…
早些年，这位艳敏姑堪称村里一枝花，水灵的很，十里八乡的都来求娶，刘奶奶很是拿轿了一阵子…
最终，艳敏姑嫁给镇上一个年龄比她大十岁的鳏夫…
因为他给的彩礼高，足足一千块…
当时艳敏姑很是哭闹了一阵，但事已成定局，彩礼已经收了，况且家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都等着她的彩礼娶媳妇……
听说，结婚后，艳敏姑就跟着男人打工去了，去了广东…
前几年回来一次，穿金戴银，还把家里老破土房翻盖成了瓦房…
这次回来，听说是她老公因意外去世了…
村里，有不少人心思开始活络起来，连带我们家都热闹了不少…
我看见，我奶拉着我爹，窃窃私语，说什么，年轻漂亮，有钱，能生儿子……
我爹开始摇头，拒绝，秀芬儿这些年任劳任怨…
我奶狠狠的拉了我爹一把，你没儿子，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谁给你摔瓦，难道一辈子被人嘲笑绝户？
我爹低头不语…
我奶再接再厉，…钱…以后不都是你的…
后来我发现我爹开始越发注重穿着，头发还用了摩丝…
有事没事就去隔壁家溜达一圈。
有次我爹去搓麻将，到了饭点，我去喊我爹回家吃饭，到那看到，我爹的外套，在艳敏姑身上披着…
那时我还小，还不太懂大人之间的龌龊，我就觉得不爽，心里很不舒服，冲上去，一把薅掉我爹的外套……
回到家，我爹狠狠的拍了我后背两巴掌，我奶指着我鼻子骂，白眼狼，赔钱货…
还警告我，不许瞎说！
我爹开始频繁找我娘要钱，不给就抢…
“不能拿啊，这是给玲玲攒的学费！”娘苦苦哀求。
“一个丫头片子，认几个字得了，你还真想让她念下去啊，有个屁用！给我！”我爹恶狠狠的说着，一把夺过钱包，扬长而去…
我抱着娘，“娘，我可以不读书的，我好好去打工，你不用这么辛苦了，我看飞飞姐去工厂打工也挺好的，还给她娘买了新衣服…”
那是我娘第一次打我，“让你好好读书你就好好念书，不要给我想东想西…”
那天我娘抱着我，哭的特别伤心…
我再也不敢提不念书的事情了。
5
我爹开始变本加厉的找我娘要钱，不给就开始动手…甚至翻我娘摆摊用的钱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