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大砖飞,只要早发现,除了肝的部分功能,人体大部分其他功能都能用技术替代。
呼吸循环不行了?没问题,只要别dic,ecmo上了直接解放心肺。
ARI?没问题,透析就完事了,肾的功能又不复杂。
消化系统罢工了或者狂出血?简单,坏死的直接切了造瘘,上消化道出血三腔管堵住能内镜下试试止就止止不了就叫普外,开了止不住要么切要么把可能出血的血管全噶了。小肠能保住就保,保不住大不了切。营养不足?这也是事?深静脉插个管缺啥补啥,补就完事了。
自主呼吸没了?体外呼吸支持,甚至不算贵。
肝衰了?透析把氨去去,补补白蛋白注意给药剂量也不是不能抗。
24h监护,有啥问题反应到生命体征上马上就处理,床旁就是血气,抽了马上出结果。
突发大出血?重症和麻醉可是为数不多的想要血就一定能要到的。
但是这些耗材和仪器成本都非常高,本质上就是拿钱换时间。
而且最重要的是,能用上这些技术的患者的生存体验往往是非常非常差的,很多都要维持镇静状态,是基本不存在生活质量这一说的,预后也很分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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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刀医生以及其平淡的口气说:“你家这位患者离开手术室后必须去ICU,但是现在ICU没有床位,不过没有关系,刚刚ICU的同事说有一个患者很快就不行了,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空出来的这张床位就留给你家这位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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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不是给神志清楚的人准备的,清醒的人长期呆在ICU,心理上撑不过去。
按字面意思理解就对了。
(说一下:以下文字可能会令你不适。没有黑的意思,本身麻醉重症不分家,我们和ICU是同一教研室,我夫人也是ICU的。)
举个例子:
你是一个基础病很重的手术病人,手术很大很长,你有一定几率挺不过去,麻醉医生给你约了ICU床位,手术结束后,你在麻醉状态下插着气管导管捏着球囊被推到ICU,此后你由ICU医护接手。
你从睡梦中醒来,咽喉气管导管的刺激造成了剧烈的呛咳不适,你挥舞着四肢,企图拔除这要命的塑胶导管——对面的重症护士第一时间注意到你的情况,她小跑过来查看情况并第一时间报告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查看你的清醒状态,确认呼吸和肌张力正常,拔除了气管导管,你舒服了。
但“折磨”才刚刚开始。
你睁开眼看陌生的周围,清冷带消毒水味的空气隐隐有些不安的意味,头顶24小时开着的白炽灯有点刺眼且让你分不清白天黑夜,每隔10秒钟响一次的尖锐仪器报警让你难以松弛紧张的神经。
你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的重症病房,这里住宿一夜通常耗费1W+极其“奢侈”,但实际条件是两位数的病人挤在30-40平米的“大通铺”,床位之间塞满了生命支持仪器,隔壁床的老兄你伸直胳膊差不多可以够着,这里杂乱、拥挤、人来人往。
很快,你发现你根本没法休息。
且不说上述提及的专门设计来刺激神经的机器报警音,这里24小时不关灯(因为病人病情随时变化),你对面永远有人在走来走去(重症护士一人管2-3张床位,全程忙碌),左手边床上的病友可能真·脑袋有病,时不时大吼大叫骂着难以辨认的方言,他止不住拳打脚踢只能被束缚带牢牢捆在床上。
你不适应,你想下床,对面的护士严令禁止;你想尿尿,告知你只能床上解决;你想大便,便盆在这里,也是床上解决,最多帮你拉帘子挡一下。
在吃上面,病号餐营养平衡但跟好吃没有任何瓜系,并且你该庆幸还能吃普通人的食物,对面床吃的是淡黄色糊状食糜,右手边床没得吃,一根细管子通到胃里,护士的工作之一是把营养液打进去。
你悻悻然想着好歹吃两口,一阵恶臭传来——护士在常规给病人翻身擦身子,不远处瘫痪的病人日常屎糊一身。
右边床这位,是少有的还能跟你聊两句的病友,虽然他喘气儿都费力;你说你只想离开这鬼地方,他说他不指望了,只想最后再美美抽根烟,上刑场还能提最后一个要求,不是吗?
然后他止不住咳嗽,咳到后面护士默默推来了呼吸机,而他也很熟练的配合套上紧箍在脸上的面罩。
夜里两点,终于安静了一些,你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旁边突然开始一片慌乱——你正纳闷右手边老爷子怎么不咳了,就发现医生护士都冲过去,抢救。
呼吸机上了,肾上腺素推了,电除颤上了,一次,两次,没用;胸外按压的人满头大汗,有人拿来了SABO机,你看到这个酷似打桩机的东西被固定在干瘪凹陷的胸廓上,然后开始单调而坚决地机械按压,那声音仿佛死神的行军鼓。
然后都停下来了,医生出去打了几个电话,神色疲惫而淡漠。人渐渐散了,机器都撤了,护士盖上了白床单。
你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看着这个白天说欠烟抽的肺癌老头瞳孔逐渐散大。
你很害怕,你开始不由自主胡思乱想,你觉得死亡是那么近。
天亮了,隔壁的床位没空多久,一清早,一名重症脑外伤的病人就住了进来。
你在这里待了不到24小时,但你感觉像过了一整年。
这是现在大部分重症医学科病房的现状,这里的医疗条件应该是全医院最高的,但这里只能堪堪满足“让重病人活着”的基础需求——心理抚慰、精神关怀,对不起,顾不上。
这是真顾不上,国内的公立医疗体系决定了危重病人诊疗必须效率至上透支每一分人力物力,ICU的床位千金难求永远没有“过剩”的时候,医院的决策者面对海量的重症需求,只能往有限的ICU里塞更多的床, ICU 的老总只能把可怜的人力塞进密密麻麻的排班表;对病人病情之外的“照拂”,只有单间病房和家属额外的探望时间。
而一直呼吁的“精神疏导”、“人性关怀”,只能加到本就不堪重负的护士头上,也就只有“安慰、陪聊、骂不还口”(精神卫生领域的工作者,很难去应对重症病人,这也是精卫专业工作者难以整合到围术期的原因之一)。
以前,部分重症科还允许家属身穿隔离衣进病房多陪陪清醒病人,随着疫情管控收紧,也不可能了。
所以,各科医生的共识是尽量减少清醒病人在ICU的停留时间,只要ICU医生查房觉得OK(死不了),就会尽量急吼吼地把人扔出去往外转回普通病房。
如果是实在需要观察而神志清醒的病人,最常见的做法是泵注镇静药,让其在睡眠中度过这难熬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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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打包的一个阿姨,前段时间老公脑出血,进了ICU,还伴有肺部感染,大半个月都没出来。ICU一天要一万多,还不算别的钱。
就这样,在有别的家人盯在医院的时候,她还要抽时间来帮我们打包,因为每多打一件,就能多一块钱收入。
再想想以前的时候,每次结束打包,她都要拿走一些我们不要的瑕疵果,骑着电瓶车晚上去街上人多的地方卖。次等果当然卖不上价,但一晚上也能挣个二三十。
ICU可怕在哪? 可怕在相对我们的国民收入,他那个费用太可怕了。含辛茹苦,缝缝补补,总算有了一点积蓄,一场大病就清零了。真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当然我不是怪医院和医生,毕竟那些东西,成本就在那里。毕竟没有这些东西以前,很多疾病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马上死。
而且能救回来当然好,钱花了就花了。往往是钱花了,人没了,或者人一直处于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那带来的痛苦就更大了。
所以别轻易说什么考验人性,人性经不起这样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