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11日上午11点左右，在江苏泰州江陵某小区，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笼罩着蜂鸟配送站点50米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和衣服烧焦的味道。

周围众商户火急火燎地手持灭火器，朝着火焰处喷射。

火终于被灭，待灭火器干粉散去，众人万分惊讶，竟然有一男子趴在地上，皮肤被烧得焦黑不堪。

过了好一会儿，男子竟睁开眼睛，挣扎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的命不值钱，死了无所谓，我只要我的血汗钱。”

这个男子是一名外卖小哥，他为何要做出如此让人心痛和极端的自焚行为呢？

01

男子名叫刘进，45岁。据他身边的朋友描述，“老实，话少”是他最大的特点。

2019年以前，刘进跟着工程队，常年在外奔波，虽然辛苦，但他所赚的钱至少能维持一家人的日常开销。

然而，由于工地市场的萎缩，2019年，工程队解散了，刘进不得不另谋出路。

他们一家四口，妻子患有肝病，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大女儿刚踏入社会，还在实习期；小女儿2020年才考上大学，孩子的学杂费还是刘进从亲戚那里借来的。

如此一家，房租、学费、生活费、妻子的医药费等开销，每月固定支出至少4000元。

“整个家庭只靠他一个人支撑，他不能出一点事儿，一出事家就垮了。”即便和刘进交流不多，邻居们大多知道些他的家庭状况。

面对生活的重压，刘进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不喜欢跟别人聊天唠嗑，稍微有点儿空隙功夫就靠抽几口烟来缓减压力、消除烦恼。

家庭的现状容不得刘进慢慢找活干。一次偶然的机会，刘进发现饿了么蜂鸟配送站招募骑手，“即时配送，美好生活”蓝底白字格外醒目，让人心生期望。

然而，外卖骑手的工作不但没有给刘进带来美好生活，反而让他陷入了更加艰难的境地。

02

刘进刚开始做骑手配送时，可以保持在一个月六七千左右的工资。那时候一个月的送单量在1200单左右，按6元一单的工钱计算。

在同事的印象中，刘进总是最后一个下线停止接单，基本每天工作长达12小时，远远超过“饿了么”规定的工作时长。

然而，如此卖力地劳动却并没能维持称心如意的工资。

刘进在送外卖时，经常发生各种意外事情。

有一次，刘进遇到了商家“卡餐”。因为某客户点了一个十五份的大单，商家为准备这一大单，投入了所有的人手和时间，暂时无暇顾及其他的单子。

外面还下着雨，刘进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看着店主在厨房忙忙碌碌，他却只能不停地反复刷新自己的手机，无奈地看着渐渐变少的剩余时间。

店主一边做一边在不停地抱怨，刘进在一旁边听店主的抱怨，边催促店主快点儿出餐，甚至自己动手将餐盒放到包装袋里。

然而，意外还是一个接着一个。

刘进在寻找下一家商家时，却始终找不到“菜老包”这家店。刘进以为这家店是一家包子店。实则“菜老包”却是一家菜铺。

刘进在寻找的过程中颇费了一番周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至最后10分钟的时间，才被商家告知具体位置，刘进赶紧把这一大袋菜塞到自己满满当当的电动车上，总算在最后一分钟赶到目的地。

可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继续赶往下一家了。

刘进就这样争分夺秒地奔走在送餐的路上。

为安全起见，大雨天，电动车不能开得太快，但下雨天的订单又比平时更多。为了接更多单子，刘进只能尽可能快点骑车，紧绷神经，以便及时应对马路上的各种意外。

然而就在刘进要送给顾客比萨订单时，又有一个意外发生了——由于比萨的外包装是纸袋材质，在雨水的冲刷下，纸袋不堪重负，在刘进拐进该小区的时刻，比萨肆意散落一地。

刘进的内心崩溃极了！他忐忑不安地跟顾客进行了赔礼道歉，并提出重新给顾客购买一份送过去，顾客通情达理地接受了他的赔偿，还承诺不投诉他，消除了他因为被投诉扣薪罚款的担忧。

每天，刘进都是在这样紧张、慌乱的送餐中度过。然而，时间过得充实，口袋却并不充实。只要自己的一个疏忽，可能一天都白干，挣不到分毫。

而更让人感到“钱”途无望的是，刘进所服务的“泰州赢跑”站点，从2020年11月份起，将外卖骑手员的工资从固定6元一单改为阶梯制考核办法。

这意味着跟刘进一样的外卖骑手，一天要跑12个小时，一个月跑30天，每天都是这样的强度才能保持在1200单以上，否则，一定是低于6元一单的标准。

阶梯制薪水制公布后，不少外卖员萌生了不满情绪。因为对于大多数月度达不到1200单的外卖骑手来说，就意味着赚不到跟以前一样的工资。因此刘进所在的站点就有5名骑手辞职了。

为了能够赚到维持家庭生活的基本费用，刘进萌生了换家平台工作的想法。

恰巧，临近春节业务繁忙之际，美团配送承包商公布了非常诱人的新人奖励政策：“只要新人干满3个月，且能够达到配送的单量要求，就可以额外拿到1万元奖励。”

这一奖励政策让刘进心动不已。

12月中旬，他找个借口向“泰州赢跑”请了假，在“请假”期间，他悄悄地跑到附近的美团试岗去了。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刘进去美团试岗的消息不胫而走。发放工资那天，“泰州赢跑”只给了刘进11月份1000多元的工资，比预期工资少了整整5000元。

刘进看着工资卡里的金额，只觉大脑嗡嗡直响：“12月份没干满，工资就随便公司怎么给了，可是11月份是干满的，凭什么克扣那么多？”

然而“泰州赢跑”给出的理由是刘进属于“急辞”。

据赢跑内部人员反映，在外卖骑手和赢跑公司签订的协议里有条款规定，骑手如果想要离职，就必须提前一个月提交书面申请，否则当月工资将按照每单1.5元计算。

但刘进是12月份跳槽到美团的，被扣的却是11月的工资，这个让他难以接受。

刘进对于自己被扣的5000元，先后与配送站点站长沟通了多次，但协商过程却一点也不顺利。刘进在讨薪无果后，万念俱灰之下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03

2021年1月11日上午，刘进骑着电动车、手提一桶汽油来到泰州市江陵区某小区蜂鸟配送站点，再次跟站点的工作人员理论无果后，他怒气冲冲地冲出站点，一股脑儿将汽油从头浇到脚，并按下了打火机。

刹那间，只见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笼罩在蜂鸟配送站附近街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和衣服烧焦的味道。

附近商户急忙抄起消防灭火器冲出去，朝着火焰处猛喷。火灭了，但是趴在地上的刘进成了焦炭，上半身的衣服几乎全部烧掉，大片被烧黑的皮肤暴露在寒冷的冬天。过了好一会儿，刘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众人见了赶紧打电话报警，并让他赶快去医院处理伤口。

然而，刘进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心疼不已：“我的命不值钱，死了也无所谓，我只要我的血汗钱。”随后，火速赶来的医护人员将刘进送往泰州市人民医院进行救治。

医院诊断显示，刘进系二度至三度烧伤，烧伤面积达80%以上。据刘进妹妹接受采访时称，刘进入院后将会进行20多次清创手术，整个治疗费用高达100万元。

除此之外，他的一只手由于烧伤面积过大，伤及神经，已经丧失知觉，未来可能连拿起筷子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了。

然而，刘进妻子赶到医院去缴费时，发现卡里余额只有400元。

面对这样悲惨的局面，刘进女儿不得已在网络筹款平台发起筹款求助。庆幸的是，网友们得知刘进的境况后，纷纷伸出援助之手，刘进的医疗费用50万元通过筹款平台得以解决。

这也许是唯一能够慰藉刘进内心的一股暖流。

04

事实上，发生在刘进身上的事情在外卖行业并非个例。以刘进所在的“泰州赢跑”站点为例，扣薪罚款是家常便饭。

据刘进的同事王坤（化名）透露，他们在进入饿了么之前，站长仅口头告知：超时每单扣3元。

但待他正式加入后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各种条目的扣款。一个月要缴纳的罚款至少上百元。

更有甚者，每个月上班时间不足28天的，即按照缺勤处理，如此一来，每单配送费在原价6元的基础上还要倒扣几毛钱。

有一次，王坤在送餐过程中，被对面驶来的电动车撞伤了脚，不得不请假在家休息一周。但是他不仅没有得到工伤赔偿，还按缺勤处理。那个月，他只拿到了3000元的工资。

刘进为了讨要血汗钱自焚事件，不过是因为金额较大，而他的处理方式又太过极端，才引起大众的关注。

可是，如果不是家里老婆孩子等着他发工资维持生计，如果不是为了挣那点辛苦钱，他又何苦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为了讨薪5000元，刘进为何落得如此地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是在事件发生后，社会上议论最多的热门话题。

其实，刘进在自焚之前，已经多次设法与配送站点的站长沟通，站点给出的理由是，刘进与他所在的“泰州赢跑”签订的条款中规定，不允许骑手在为本站点服务的同时，再跟其他竞业平台服务。

然而，按我们所知的基本法律常识来说，刘进即使没有提前一个月向用人单位提出辞职，用人单位也要按照劳动所得发放工资，无权克扣。

不过，随着大众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人们发现刘进和外卖平台之间的关系并不受传统劳动法保护，只因他是一名“个体工商户”，属于灵活用工模式。

2019年开始，灵活用工平台开始在外卖行业普及。骑手在灵活用工平台注册个人信息，平台将骑手信息与外包公司匹配，并将其转变成“个体工商户”。至此，骑手们与外卖平台、外包公司的劳动关系彻底瓦解。

按“个体工商户”的约定俗成，骑手和“泰州赢跑”是合作互惠关系，“赢跑公司”不需要为刘进缴纳社会保险，也不需要支付额外的加班费等。也就是说，从法律层面，骑手的维权之路往往会很艰难。

刘进也曾想过进行劳动仲裁。然而，仲裁庭要看刘进发放薪酬的银行流水，来确定骑手和平台的劳动关系。

但由于平台的复杂设计，刘进找不到有效的证明。

因为刘进他们的工资，不是走银行流水，而是通过“好活”app打入个人账户。在app上，骑手的薪酬发放主体是“好活”，然而刘进仲裁的对象却是外包公司，这二者有冲突，更加难以确定骑手和外包公司的关系。

05

刘进讨薪自焚事件后，泰州市海陵区政府开始重视此事并开展调查，很快发现事情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相关工作人员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刘进签的不是劳动合同，是项目转包协议，在新经济形势下，这种“项目转包协议”支付的费用，究竟该算工资还是服务费，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

曾有一篇分析报告显示，2020—2025年中国灵活用工市场规模将迅速增长，外卖骑手人数也将远超现有的700万人之多。

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因此希望国家法律能够尽快完善，覆盖这部分群体，让生活在最底层的外卖骑手，生活能够得到保障，内心能够感受到温暖。

同时也希望刘进在家人的陪护下，保持好心情，尽快恢复健康，为了自己的家人，努力顽强地生活下去。

作者：妮子云朵

编辑：简单的鱼儿

参考资料：《外卖员为讨薪自焚：我命都不要了，我要我的血汗钱》，2021-1-18，《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