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书上、在故事里、在影视剧中我见过太多太多的鲜衣怒马、指点江山、名士风流、缠绵悱恻。这些,我在梦里也恍惚见过,但每天7点钟的闹钟都会准时地把我拽回到现实里。来不及回味梦里滋味,我就得先洗个冷水脸,提醒自己动作快点,不然错过最近的一班公交车就得多等20分钟。
公交车上,望着时而静止又时而缓慢后退的窗外景色,我时常陷入遐思:像我这样平凡的人,要如何才能过好这短暂的一生呢?这是我时常咀嚼的一个问题,我也经常带着这个问题去看历史、读故事、观影观剧。我期许着从中能找到答案或者哪怕只是一些启发。
就这样,我在号称风流的魏晋看到了一个叫张翰的男子。
魏晋风度
当然,张翰并不能算是个普通人,毕竟他是能在二十四史上留名的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生卒年都没有留下记录的人,在那个时代的名士光辉之下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士人而已。
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也。翰有清才,善属文,而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
看到“步兵”,老司机们可能会虎躯一震,但此步兵非彼步兵也!据说是因为当时人们认为他很像竹林七贤中放荡不羁的阮籍,又因为阮籍曾经担任过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所以当时人就称张翰为“江东步兵”,其实就是“江东阮籍”的意思。
关于张翰第一件有意思的事是他去洛阳做官的故事。
贺司空入洛赴命,为太孙舍人,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张季鹰本不相识,先在金阊亭,闻弦甚清,下船就贺,因共语,便大相知说。问贺:“卿欲何之 ?”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载。”便与贺同发。初不告家,家追问,乃知。
话说有一年司空贺循要去洛阳上任了,经过苏州的时候,在船上弹琴。江东阮籍嘛,定是精通乐理的,张翰听到他弹得好就去找他喝酒聊天了。完了就问贺循要去哪,贺循说要去洛阳当官咯,张翰说,这不巧了吗这不是,我也要去洛阳哩,你捎上我吧。就这样张翰搭上了贺循的顺风船去了当时的帝都洛阳。任性的是他连家人都没有告知。
到了洛阳,被齐王司马冏辟为大司马东曹掾。司马冏当时把持朝政,是朝廷的实权派。但我们都知道司马冏也是“八王之乱”的主要参与者,而八王之乱则直接导致了此后中华长达三百年的黑暗乱世。
祸乱未至,但敏锐的张翰已经嗅到危险的气息。
翰谓同郡顾荣曰:“天下纷纷,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
面对时局,很是不安的张翰找到他的老乡聊天,说这天下估计是要大乱了,那些居高位者想退出纷争很难,但像我这样的底层普通公务员,虽然没混出啥名堂,好在也没有啥名气,想撤随时可以走。言下已生跑路之意。
最终让张翰下定决心的是历史上著名的“莼鲈之思”:
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著《首丘赋》,文多不载。俄而冏败,人皆谓之见机。然府以其辄去,除吏名。
《世说新语》里的记录更简洁一点:
在洛,见秋风起 ,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 ,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 ?”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 。
为此他还作了首诗《思吴江歌》: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这就呼应上了前文所言的“放任不拘”:想吃家乡菜了,那就回家吧!最妙的是他还因此躲过了杀身之祸!祸兮?福兮?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呢!
莼鲈之思
元曲大家关汉卿也在作品中化用过这一典故: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暗吉。”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认同张翰的做法,比如说用典狂魔辛弃疾在《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就反用此典故“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但我却是爱极了他的那句“人生贵得适意尔!”
那什么是适意呢?说白了就是听从内心的声音,在决策的时候,放弃过多的理性分析,而依从情感的指引。理性的重要性无需多言,它是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有力武器,但情感却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理性应该服务于情感而不能凌驾于情感。有时候,简单地“跟着感觉走”不仅效率更高,而且准确率也更高,最关键的是,这样更快乐,且没有理性与感性冲突的精神内耗。形象点说,感性是君,理性应该是臣,为君者制定大政方针,为臣者领命行具体事而不得僭越。
虽然说辛弃疾不认同张翰辞官避世的具体做法,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又何尝不是“人生贵得适意尔”的践行者呢。辛弃疾以收复汉家河山为志,那么披甲上阵、吴钧破虏对他来说就是快乐的;而闲居乡间,哪怕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也不能给他带来内心的真正宁和。撇开具体的行为层面,在思想层面,我想辛弃疾和张翰并无不同,可惜的是辛弃疾最终也没能做成让他”适意“的事。
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多听别人的意见,被告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久而久之,竟忘了要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我们读不喜欢读的书、听不想听的道理、讲不想讲的话、供着供不起的房子是因为我们真的热爱吗?不是的,我们是被外界的信息、标准、规矩、习惯、要求甚至是暴力强力裏挟至此的。未成年的时候,这些还可以看作是对我们的保护,但成年后,我们是不是应该“收复主权”呢?
当我开始以“适意”为最高行为准则后(当然是在法度与普世价值观允许的范围内),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从前束缚我的那些东西被我挣脱了,不用再委屈自己迎合别人,而后一切都自然地变得简单快乐起来!
有这么一个段子说,为什么大人不挑食?因为他们买的都是自己爱吃的菜!
我们知道买自己喜欢吃的菜,为什么不去做个适意悦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