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辽代汉人群体中经常出现一种“真容偶像”的特殊葬具,这背后不仅只为复原被火化而丢失的身体,更重要的是融合三种精神信仰的独特表达。
真容偶像1971年,在河北宣化发掘了这样一座辽墓,棺木打开之后,并未找到墓主人的遗体,却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偶人,而且是用柏木制成。
这个人偶雕刻得极为精巧、不论是头部、还是躯干四肢乃至手足,都清晰逼真,不仅关节可以自由活动,尤其是面部特征,几乎就是墓主张世卿的容貌复刻!
光是这么一具木雕人偶就足以令人震惊了,但是当考古专家打开这个木质面具后,发现里面盛放的正是墓主人的骨灰,原来尸体早就已经被火化了!
这一奇怪的墓葬现象让当时的专家迷惑,毕竟秦汉以来的观念是:“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汉人不仅强调要入土为安,还极为重视对于遗体的保护封存。
那么,为何这些辽代的汉人却并未遵循这种传统?因为这不是个例,随后发现的马直温夫妇墓、 朝阳林四家子 M1 出土真容偶像,都和这座张世卿墓类似。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选择最终抛弃了最为珍视的肉身,而采用木雕人偶的形式去盛放骨灰?深入研究之后,学者们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
这群辽代的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信仰背景:佛教!
没错,查阅墓志、古籍之后发现,不论是辈分最高的张匡正,还是这个墓主张世卿,以及其他张氏家族成员,一个个都堪称是极为虔诚的佛教徒。
张匡正“不食荤茹,不乐歌酒,好读法华、金刚经”
他们生前吃斋念佛,死后便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佛教流行的“西天荼毗礼”来处理自己的身后之事,不仅将尸骨火化,而且还在木棺周围书写陀罗尼经咒,希望借助真言力量,来使自己肉身超脱、免受地狱之苦。
火化就火化,但是为何又要花费额外精力去雕刻一个仿真的木偶呢?说到底,其实他们还是不放心啊,信仰归信仰,根深蒂固的丧葬传统终究还是无法消除。
魂难离质尽管这些生活在辽国境内的汉人,已经皈依了佛教信仰,但是秦汉以来人们长期信奉的“灵魂观”却是深入骨髓,难以磨灭的,柏木雕刻的木偶人正是典型。
汉代郑玄在《礼记·祭义》中提到“灵气归于天,魂气归于地……魂魄不离形质,形质亡而魂魄存,是人所归也”,按照这种看法,对于“质”的保存,也就是对于死者容貌和躯体的保存,将有助于灵魂找到归属。
如果说肉身火化是为了使人体寂灭,即消灭了人体的文化性,那么这种栩栩如生的真容偶像,可能正是一种对于死者遗体的复原和重新塑造,是为了使得游荡的灵魂,又可以依附的介质,而不至于漂泊无依。
另外一点,特意挑选柏木来雕刻人偶,也是蕴含深意。一方面,柏木可以燥湿杀虫,有利于长久保存;另一方面,柏木具有某种神秘力量,比如可以代替真人驱邪消灾。在《晋书·郭璞传》中就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
说是郭璞曾经预见大将军王导将有灾祸,于是让他找了一截柏木,还特意强调了要和王导一样的身长尺寸,然后将这截柏木放到了王导经常睡觉的地方。之后,果然雷电大作,击碎了柏木,而王导得以幸存逃避灾祸。
所以,你瞧,这里“截断如公长”用来代替王导的柏木,是不是就可以看作是张世卿墓柏人雕刻木偶的雏形?所以,这些辽墓里的人偶,不仅是墓主的复刻,也同样可以当作是墓主的替身,以防止被鬼魅纠缠。可见,中国人的功利心不分地域、也同样不分信仰。
黄金面具当然,最有意思的在于,这些木雕人偶的头部,采用精雕细琢的面具形式出现,这和辽代贵族盛行用黄金面具随葬几乎如出一辙,有所区别的只是材质而已。
有学者曾将张世卿墓的盖脸和契丹金属面具做过比较,发现这种做法极有可能正是对后者的模仿,而且这些生活在辽国疆域内的汉人官吏阶层,已经有了契丹化的倾向,因为用黄金面具正是契丹贵族的特有葬俗。
实际上,不论是张世卿的木雕面具还是契丹贵族的黄金面具,都不见于佛教葬俗,那么它源头又在哪里?
当我们把目光投向庄严肃穆、金光闪闪的佛像时,一切似乎迎刃而解,在佛教造像传统中,佛像的面具乃至于全身都会用金色来装饰,所以才有了“金容”之称,而当时甚至有契丹女子也爱画这种金色的面妆,时人谓之“佛妆”,并有诗云:
“有女夭夭称细娘,真珠络髻面涂黄。华人怪见疑为瘴,墨吏矜夸是佛妆”
由此可见,契丹人对于佛像绵日用的质地(黄金)和色彩(金色)极为推崇,同时还藏有企图将自身面容神圣化的小心思,所以才有了墓中黄金面具盛行的葬俗,而辽国的汉人也在无形中接受这种观念,并且极力地向契丹贵族靠拢,如此一来,这些契丹化的汉人选择木雕面具模仿,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结语:生活在辽国境内的汉人,在葬俗上竟然体现了三种文化融合的独特元素:
一是做木雕人偶,属于传统灵魂观念下的“形制相依”;
二是采用火化方式,这又是属于佛教荼毗礼的范畴;
最后又模仿契丹贵族黄金面具,则是属于汉人契丹化的一种特殊表现。
不得不说,灵魂世界的试图周全,是贯穿生死之间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