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清朝康熙年间,苏州琴川镇有一人叫褚蓉屿,其祖上曾是有名的大富豪,到褚蓉屿这一代时,家道已经中落。
褚蓉屿之父叫舍生,以善写状子而闻名,又自认为能说善辩,在乡里往往横行霸道,任意武断乡里的事,乡民们都像害怕老虎一样的怕他。
褚家有祖坟在昆城西门外河村,每年到祭扫的日子都是褚蓉屿一个人去。正值清明节上坟,有一条蛇从坟墓中爬出来。褚蓉屿看见了,立即命令仆人将蛇杀死。
一会儿又有三四条蛇从坟墓中爬出来,蜿蜒奔向死蛇的地方,纠缠在一起不肯离去,过一会再看也都死去了,死蛇被收拢到一起用火烧了。
突然一条蛇从火中逃出来,众人拿起棍棒喊着追去,忽然蛇不见了,大家以为这就是蛇妖。有见识的人说:褚家要遇到灾祸了。
乡里人刘金是褚家的看墓人,平时摆酒祭扫,除草培土,很忠于职守。刘家生活十分贫困,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正好城中的富户多数都储藏有粮谷,想雇打短工的佣人春稻米。刘金便让妻子带领两个女儿前去,自己则一个人住在家里。
当时坛中的米已吃尽,三天没有烟火,不得已壮着胆子去市场用破衣服换些银两,想买点盐和豆类,他同时又去向褚家借粮度日。当时正好褚父外出,褚家兄弟三人没好气地呵斥刘金说刘金是诈骗、懒得干活,就是饿死也不足可怜。
褚家兄弟不仅不借粮,反而用拳头打刘金的肋骨。刘金很害怕,不敢与之较量,惘然走出,而将筐忘记在庭院里。褚家兄弟揭开筐见有银子,高兴地装入衣袋,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
过一会儿刘金返身回来取筐,只见到筐而银子不见了。他询问褚家是否将银两收藏起来,都说未见,有人还反唇讥讽刘金。刘金含着冤屈和愤怒却无处伸张,大声哭泣着走出褚家。
刘金回到家里忍着饥饿躺在床上,加上风雨的吹袭,疲惫已极。由于住得偏僻,左右没有邻居,又没有路过的人,刘金竟然默默地死去了。
刘金死了十天,妻子才返回来,敲门却不开,便跳窗户进屋,看见刘金早已死在床上,尸体已腐烂。刘金的妻子痛苦地上吊自杀了。他们的一个女儿还在襁褓之中,另一个女儿只有两岁,第二天也都死了。
第二年春天,褚蓉屿又来祭扫祖坟,呼喊刘金没有人答应,推门进去,屋内没有一个人,唯有床上地下两堆人骨头,绳子还挂在梁上。褚蓉屿便派人将残骨收起来扔到河里。
褚家的长女叫蕙仙,次女叫蕊仙,长得都很俊秀漂亮。姐姐十七岁,妹妹小一岁,瓜子脸,丰满秀美。她们在学习针刺绣花之余,还熟悉文墨。远近听说俩姊妹的人争相来求婚。
一天晚上,蕙仙从亲戚家串门回来,刚刚走到院中,突然觉得脚下踩到腻滑的东西。她哈腰用手一摸,立刻感到冷如冰霜,滑腻得像胭脂,害怕得惊叫起来。家人立刻都跑了出来,举着腊烛一看,是一条蛇,身长竟有一丈,家人全都吓得躲开了。转瞬间蛇也不见了。蕙仙回到房里,神情恍惚,感到非常疲劳,盖上被子便睡了。
半夜人静时,忽然听到屋檐上面有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下来。一会儿又听到用手指敲门的声音,蕙仙吓得不敢起来。但门却没有声息地开了,一个少年头戴方巾,身穿白色对襟衣服,这并不是当时流行的装束;他风度潇洒,眉清目秀,一直走到床前,向蕙仙鞠躬。
蕙仙说:“这里是姑娘家住的地方,没有想到你来到我这里,不知什么原因?况且又是深夜,男女尤其应该避嫌。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从什么地方来?而且竟然到我床边,假若被别人知道,那该是怎样的情形?”
少年说:“夜深人静,有什么人能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见到你这样美丽的人呢。我与你早就有缘分,我受天地之命,来到这里了结这段姻缘。你往窗外看,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与皎洁的群星辉映,如此美好的夜晚,怎么能虚度呢?”
蕙仙心里也有所动,少年于是为蕙仙宽衣。蕙仙醒来后,只见一只灯还点燃着,少年早已不见踪影。好像是在梦中又不像在梦中,蕙仙始终没有解开其中的奥秘。从此,少年每夜都来。
蕙仙举止异常,神志迷惘,饭食明显减少。父母也觉得女儿日渐消瘦,问她也不说。于是便让妹妹蕊仙做伴。蕙仙又极力拒绝。请医生诊断,都没有检查出病因。时间一长,蕙仙的腹部逐渐大了起来,有的怀疑是毒虫,有的说是怀孕。
蕙仙的母亲在深夜里偷偷到蕙仙的屋外观察,听到女儿与人窃窃私语。她捅破窗户纸看,见一少年手捧茶杯送到女儿唇边说:“喝下这杯水,明天就可以生产了。我自从走上仙道以来,约有五百年未给尘世留下后代,如今你为我留下一线延续后代的希望,我也应当报答你。”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药丸送给蕙仙说:“生产后服下,可以去掉百病,我也从此消逝,准备藏在深山里修行,这是上策。长久的留恋尘世,不是好办法呵。”
蕙仙的母亲知道这是妖怪所为,便召集众人破门而入,少年却踪迹全无,红药丸仍然在女儿手中。蕙仙的母亲夺过来扔到窗外说:“这是毒药,怎么能入口呢!”
第二天,蕙仙果然腹痛,生下一个蛇身人头的怪物。家人跑着去报告褚父。褚父走进屋用脚将怪物踩死。众人都说这是咄咄怪事。蕙仙却连声喊着说:“可惜!”到了半夜,蕙仙吐血身死。
褚家的三子叫蒲盒,他身体强壮有力,举重若轻,家人对他都抱有很大的期望。蕙仙去世那天晚上,他忽然感到头疼,闭上眼睛便见到一个少年站在眼前,用铁蒺藜抽打他。
蒲盒的呼喊声凄惨得不忍心听下去。不到一个月,蒲盒死了。死的时候身体蜷曲蜿转像蛇一样,皮肤上还出现了蛇鳞。人们说蛇精杀子的仇已报了,不会再有事了。没想到褚蓉屿的死更加奇怪。
褚蓉屿历来在褚氏家族众多的后人中被称为最有才华的人,县府考试也都名列前茅。考学也是第一名,他的诗文被人们互相抄录,传诵一时。
第二年参加秋季举人考试,他偷了母亲的许多金子前往。听人说南京历来被称为美人城,六朝风流韵事犹存。到了南京,果真如此。只见丁字形的门帘前人影晃动,衣服飘香,真是令人心醉,诱人务必亲自去尝试一下温柔乡的愉快。
褚蓉屿来到白门前,客居在秦淮水上阁楼,与钩鱼胡同许多人家距离很近,恰好当作干风流事的伙伴。他来往于秦楼楚馆之间,寻花问柳,没有一天不是这样度过的。
茶蘼馆新来了一位妓女,名叫隋珠,真是全国少见的美女。因为长得美丽,所以客人很多,身价自然就高。凡是有钱人家子弟来游乐或斜眼相看的人,都受到闭门羹的待遇或受到白眼。但她一见到褚蓉屿便很快就倾倒了,随后命令佣人在绿色树林深处摆上酒席。
院中有梧桐树几十棵,芭蕉数十棵。枝叶茂盛,绿荫交映,走进去的人都以为是进了仙境。酒筵撤下以后,烛光闪烁,隋珠献媚的眼光像流动的水波,她做出各种娇美的姿态,斜倚在褚蓉屿的怀中,不让褚离去。
褚蓉屿也十分眷恋,便用手指在隋珠手中写了一个“宿”字,隋珠点头同意。随后便铺放被褥,他枕着隋珠的枕头休息,并咬破手臂立下血誓。两人情深意浓,好事已完。
考完试,褚蓉屿必须得回去。没办法,他俩只得唱起告别的歌。褚蓉屿和隋珠情意深厚缠绵,几乎不能分开。隋珠剪下一缕头发,放在褚的衣袖中,亲自将褚送到西门外河边上船,等双桨摇动才分手。
一同参加考试的人和褚蓉屿坐在一条船上,觉得褚蓉屿身上有股腥臊气,并见褚的面容憔悴,神志恍惚,与刚来时明显不同。当人们得知褚蓉屿在妓院中有所眷恋,怀疑他是过于迷恋女色造成的。因此问褚蓉屿说:“听说你最喜欢的妓女是北固里最杰出的,情深意切,临别时应当有礼物相赠。”
褚蓉屿说:“没有什么,不过是一缕黑发和一张画像。”于是拿出画像给众人看,貌美绝伦,妖艳备至,众人无不啧啧称赞,都说:“如此秀美,难怪你从灵魂里想她,梦里缠绕着她,因拜倒而失去了理智呵。”
又请褚蓉屿把妓女赠给他的黑发拿出来让大家看看,褚说:“你们要看到香发,就像云彩一样柔软。”说着把用锦缎包着黑发送到众人面前,显得极其珍贵。待把手帕打开,没有看到黑发,只看到十几片蛇鳞而已,且气味恶臭,闻到就想呕吐。
众人都惊骇感叹,而褚蓉屿的神色也顿时改变。回到家里几天,一病不起。临死的那天晚上,褚蓉屿亲眼看见隋珠含笑走进屋来说:“我一家的冤仇今天终于报了!”没过几年,褚蓉屿的父亲和家人也因穷困和战乱而死,褚家自此灭门。
常言道:“做人不可太恶毒,否则必然遭报应。”褚蓉屿一家作恶多端,最终遭到报应,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所谓大蛇报仇,应是子虚乌有之事。
古人以此告诫后人:凡事要做善良人,凡事不要太过分,否则报应到来之时,蛇虫鼠蚁也能让人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