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围了老老小小一群光棍在起哄。
阿姐一把拦在我面前。
“爹,阿鸳还小,这年橘,我替她送。”
前世,她被那块门板抬回来的时候,周身红印,早已断气。
新年将至,这些人要吃的哪是天价年橘!
如今我重活一世,很好,是该和整个村子算算账了!
1
我爹和两个伯伯承包了一个山头种红橘。
奇怪的是,这些橘树从不外销。
每年临近年关时,村里的男人们明里暗里来送钱,定今年的年橘。
“阿鸳,你个叼嘴!”
我爹揍我的手劲极大,平日里这院里总见不到荤腥,也就年关前日子好点。
这碗肉,不是做给我吃的,是给小圆姐姐。
这是村里的规矩,我爹这三兄弟家的姑娘,每年得选一位橘娘娘,给全村送福橘。
选定的姐姐们,每日都得一碗带皮烧肉,个把月就能圆乎一圈。
“阿爹,我也要吃红烧肉。”
他点着钱,笑得欢畅。
“好,阿鸳以后,也吃红烧肉。”
说来也奇怪,我爹这一家三兄弟,出了名的好脾气,可是媳妇全跑了。
村里人说,那是因为我们家都是女儿,没生出儿子害臊,被赶了回去。
我数了数,这一大家子,有十个女儿。
2
我头上,有两个嫡亲姐姐。
大姐早些年去了城里念大学,至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爹说她是白眼狼,没有福报的种。
二姐端上橘娘娘才有的带皮烧肉那年,我刚瞒十岁。
她是最疼我的,每每都扣下半碗肉,悄悄给我吃。
“这是你能吃的吗?你这死丫头敢吃不敢认!”
我爹的棒子,打得我皮开肉绽。
就连二姐来护我时,那棒子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落到了她的屁股上。
“爹,阿鸳还小,福橘赚的钱,还是送她去念书吧!”
有了我大姐的教训,我阿爹不让我们姐妹跟村里那些念书好的人玩。
甚至到了我这,连村小都不让我上,美其名曰让姐姐在家教教得了。
3
我有九个姐姐,我爹他们三兄弟院子挨着,她们,便成了我的老师。
二姐念书成绩很好,直到高中被迫辍学。
那年送福橘的声势浩大,我阿姐坐在车斗里,穿着红衣,捧着福橘,四周都是前来围观的嬢嬢们。
“今儿村里又多了几个光棍哟!”
“可不是,那村东头几家死了媳妇的,就盼着这年橘送上门呢。”
“婶子你不给你儿子弄一筐?”
“哎哟你也不看看今年的价,哪里要得起头茬果子。”
“那吃个回茬也行呗,年后吧年后还能讲讲价。”
二姐的福橘娘娘,几天都是坐着三轮车出去,再由我爹背进屋子。
他们说,这叫福不落地,可我瞧着二姐在偷偷哭。
4
二姐得了福,我爹应了她一个愿望,那便是支持她复读,供她念书。
橘娘娘的名声,越来越响,整个年关我家的院子都很热闹。
点一挂炮仗,进去和我姐说说话,出来领走一筐橘子,就像流水席一样络绎不绝。
“阿姐,给!”
我从一筐橘子里,挑了最红的一个,递给了二姐。
“我也要求福,福娘娘请给我赐福。”
她看起来,有些累,只是摸了摸我的头,从床头给我掏出一盒巧克力。
“这是大姐寄来的,你偷偷收着吃,别让爹知道。”
5
我当上橘娘娘这年,纯属意外,原定的姐姐,跟人私奔了。
这在我家可是个丑事,路过的寡妇们谁都来嘲笑个两句。
生平第一次可以独立吃一碗带皮烧肉,我开心得不得了。
二姐瞧我的模样,有些发愁。
“阿鸳,莫贪嘴,贪嘴吃大亏!”
她伸手要拉我的碗,被我一筷子打了过去。
“阿姐,这是我的。”
这年村里回来的光棍特别多,听说南边的那个厂黄了,好多人都没了营生。
还好,我家的橘子,卖得依旧红火。
6
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贪嘴,提前来了月事。
阿爹的巴掌,在瞧见我裤子上的血迹时,打得狠烈。
二姐把吓哭的我拦在身后。
“爹,阿鸳还小,这年橘,我替她送。”
“你什么身份!能做这头茬福橘的娘娘?”
他出门和我大伯二伯抽了根烟,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大伯家的另一位姐姐。
“哎哟,两位娘娘一起送啊!今年这橘子好啊!”
“今年过年有福咯!我说大哥,你可别后悔哦,这橘子定的值!”
我守在门口吧哒吧哒的掉着泪,明明眼看着做娘娘的机会,从手里飞走了。
要知道,我正指望着能让阿爹应许,放我去城里跟大姐见上一面。
这些年大姐给我偷偷送过好些吃的,我想她了。
7
二姐这一去,整整三天都没回来。
我蹲在门口等了又等,年关很冷,我把碳盆又添了添。
她是被一块破门板抬回来的,衣服皱巴巴的,盖着条破布。
“死了?”
大伯的脸色铁青,我爹听了信跑了回来,差点把门板拍碎。
“谁家干的!我这大好的人一个,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我抱着二姐冰冷的身子,哭得肝肠寸断。
说好的是福橘娘娘,谁把我二姐打出这么多红印。
这可是年关,村里忌讳白事。
爹把二姐抬走的时候狠狠瞪了我一眼。
“哭什么哭,给我滚回去,别给我在这年节点上哭丧,你的帐,我回来和你算。”
8
那一去,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二姐。
我爹回来的时候,兜里鼓鼓囊囊的,还带着些烟酒。
“阿鸳,你二姐死了,你也完事了,是该继续替爹去送福橘了,这身衣服新的,你试试。”
第二天我便坐上了我朝思暮想的那辆车,满车的橘框,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苦着脸给谁看!福橘娘娘,送福的!给爹笑着!”
那筐橘子,是送给村南面的霍家的。
“去屋里,把福橘摆神台上,点上香,跟霍家人说说话,香不完不能走,会坏福气的。”
我把我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可走进那屋子后,身后的门立马被关了起来。
“阿鸳这姑娘,是生的比她两个姐姐好看。”
“那是,不然你觉得这橘子钱,怎么敢比往年高。”
我点完香,那味道闻着晕晕乎乎的。
只觉得一双手,向我伸了过来。
9
“你,你们干什么?”
“吃头茬橘呀,福娘娘今日都上门了,不得让我们兄弟采个福气啊!”
这是霍家的两兄弟,大哥已经娶了妻。
“放开我,别,别这样!”
屋里昏暗,我像是被什么人下了药,只觉得无数双手伸了进来。
撕扯,尖叫,狂热,拧压。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所谓福橘,原来是将自己清白的身子,供给不止一人玩乐。
直到我被像橘子一样剥皮得干干净净,屋子里又平白无故窜进来两个人。
捶打,狰狞,狂暴,倾泻。
容不得我拒绝,因为那贴着福字的橘子,紧紧塞住了我的嘴。
泪水,伴着汗液,捶打在我心里。
原来二姐,护着我,竟是知道我将面临这样的结局。
“来,翻过来!”
我没了力气,却感觉有人在我耳边吭哧作笑,一双手牢牢挤压住我的喉咙。
我瞧见了绳子,却在那绳子还没有捆好我时便没了气息。
10
我的命,和我二姐一样。
扔在了那个满地炮仗的年关里。
再次睁眼,一碗红烧肉端到了我面前。
“阿鸳,来,这是你的奖励,从今天开始,每天一碗,吃够足月!”
阿爹的脸,带着笑意,何其讽刺。
我终于懂了村里的疯言疯语,我家的女儿,哪里有什么娘,都是这家兄弟,从工地上捡的。
肉香扑鼻,我却红了眼眶。
好的很,这个年,吃福橘的每一家,谁都别想逃。
我从柜子里,掏出我大姐给我寄的,城里的糖盒,走了许久到了镇上的农具店。
“阿叔,我想换这个!”
我握着那把崭新的腌猪刀,冷冷发笑。
11
路过村口一里外的那个破院时,我停了下来。
“崔婆婆,在吗?”
一个佝偻着的白发老太摸着出来,手里还在叠着纸扎。
“丫头,这么冷,出来跑什么,快进屋。”
崔婆婆是个孤老太太,平日里做些白事的纸扎维持生计。
自从她把儿子撵走后,村里人嫌她晦气,把她赶了出来。
满屋子堆叠的都是冥纸扎花,冷得跟冰窖一样。
这屋子哪里敢生火,她把手里的暖水袋递给我,哆哆嗦嗦的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块糖给我。
整个村子,就她一直记得,我爱吃糖。
“婆婆,多折些纸吧,今年生意肯定好。”
她哆哆嗦嗦的抹了抹眼泪。
“你是个好孩子,不该生在这个村子里。”
其实我知道,我逃走的那位姐姐,是她想办法送走的。
11
“阿窈去哪?”
这已经是我二姐第二次找我了,她从我的柜子里,翻到了我写给大姐的,许多封还未寄出的信。
“唔,我去端肉。”
福橘娘娘的这碗带皮烧肉,从来都是我大伯来做的。
他家的小厨房有讲究,平日里我们去不得。
“我去给你端。”
上一世,二姐就是这样让我安心守在自己屋子里等肉吃。
“不,二姐,我怕你偷吃。”
我冷冷笑到,留下一脸诧异的她。
小厨房的香气四溢,我瞧见两个姐姐坐在门口,嘴馋得直咽口水。
说来也怪,我以前竟然没怀疑过,为啥两位伯伯家的姐姐,都没有正儿八经嫁人。
“阿窈,瞧你那个馋样。”
12
大伯推开门的时候,端着的饭台上面并没有烧肉。
见我守在门口,笑了笑。
“阿窈回去屋里等着,这肉一会才好。”
漫天的肉香,在我重活一世的日头里,像一缕勾魂烟,熏得我头疼。
没等他注意,我溜进了小厨房。
那小锅里,咕嘟着半锅肉,不止一碗的量。
呵,原来家里不是吃不起肉,而是就我们吃不着。
我从口袋里,掏出顺来的泻药,撒了进去。
偷偷离开的时候,我瞧见院外站着个小孩,抱着个袋子,往我身上丢了一把土。
这不是柳家的小儿子吗?
“柳家树,你干嘛!”
“你们是恶人,不得好死!”
我哪受得了这气,连忙上去追他。
不想半道他摔了一跤,怀中的袋子撒了出来。
是一大一小的狗皮。
13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们,吃我的阿黄,会有报应的。”
唔,阿黄?不是他们家刚下载的母狗吗?
我愣神期间他踹了我一脚,起身跑了。
那锅里烧的,是狗肉?
村子里狗多,丢个几只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可我一扭头,就瞧见我大伯,嬉皮笑脸的端着一碗肉,跟着屈寡妇出了门。
我大伯跟这屈寡妇,当初是从一个城里回来的。
我有些好奇,悄悄跟了上来,跟到了屈寡妇的屋门口。
“吃吃吃,就知道让我吃这个,年年都是这母狗顿乳狗,你们就不能弄点别的?”
我大伯笑得发颤。
“哎哟,这可是秘方,刚下崽的母狗和头胎崽,这叫子母炖,养人得很哟!”
“哪里养了?”
“身子,养得骚呀!”
我胃里一阵翻腾,只觉得想吐。
14
这碗肉,她屈寡妇吃完窜了一夜的稀,我第二天见她时,脸都垮了下来。
进院就开始骂我大伯,那声音我隔着两个院子都觉得刺耳。
“阿鸳,你怎么不去看热闹?”这声从我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