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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青岛日报社观海新闻
耿军
写在时间的涌动里
如铁锈般陈旧的部分
也写那些新鲜欲滴的部分
《黄渤海记》 王月鹏 著 作家出版社
《黄渤海记》日前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这部烟台籍作家王月鹏的最新散文集,共分为《蓬莱叙事》《万面鼓声中》《民俗中的怕和爱》《八角湾往事》《大水大心》《半岛的诗与思》《渔民说》《海边“异人”》八部分。《黄渤海记》,一部关于黄渤海的沉思录,一场别样的文史海味之旅。
这本书不是单纯自然风物的描摹,也不是人文历史资料的拼盘,而是凝望黄渤海辽阔的海域,以文学作品的形式,采用个人视角,通过田野考察,借助文史资料,辅之以民间传说,用智性的思考和诗意的表达,勾连起黄渤海的昔日与今时,在潮汐起伏间,记录人与海的心音、村庄与城市的变迁。
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评论家吴义勤认为,《黄渤海记》不仅书写了黄海与渤海的历史,更写下了海边人的生存境遇,以及海边村庄与城市的变迁。作者在海的潮汐中,谛听来自内心的声音。
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诗人,评论家何向阳评价王月鹏:清静朴拙的文字表层下,潜隐着澎湃激越的万丈波澜。在她看来,《黄渤海记》以海为镜像,关注时代变迁,透析人与自然、与社会、与自我的关系,是一部见生灵、见生态、见生命,让人悟人情、悟人性、悟人生的好书。
《黄渤海记》,一本“高含盐量”的书
书中说“海水是咸的,汗水是咸的,泪水也是咸的,它们与盐有着同样的味道。”大海汹涌,大海沉默,人生起落,海之道(知道)。《黄渤海记》就是一本“含盐”的书,能引领人感受自然的魅力,思考生活的真谛,让心灵和精神在历史中得到滋养和引领。
《新型关系》《开冰凌》在内的很多篇什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一种自我检省的意识和态度,有时是面对浩瀚的历史与自然,作为人类一员的感喟;有时是面对具体的人与事,作者个体的反思。这些文字平和淡泊,要言不烦,有画龙点睛之效。
见史见人,在阅读中照见自我
书中提到很多古代历史掌故,《蓬莱叙事》中蓬莱神话、秦台传说、先民的海神信仰、历史长河里让人难忘的钓者背影等,带有辽远历史元素的文字构成了一面面镜子;《芙蓉坡》《一座新城》等篇章,用文学的语言勾勒了黄渤海地区近代以来沧海桑田的变迁,不乏思辨色彩;《海边“异人”》一章中介绍了古往今来胶东半岛的很多名人,所谓“人杰地灵”,对这些名人的介绍极大增强了黄渤海地域的文化魅力。
以史为鉴知兴替,以人为鉴正衣冠,对这些内容的书写和阅读,对作者与读者而言,就是一种自我照见和审视。
从大海到人海,在海的潮汐中谛听人的心⾳
《黄渤海记》是作者围绕海洋创作的第四本书,如果说前三本更像对海的抒情诗,这一本更像面朝大海的沉思录。《亦耕亦渔》《赶小海》等很多篇章,都以文学的视角、历史的眼光体现出的对海洋生态和资源的关注,引人深思。
关于海的文字如静水深流,那种从容清净让人联想到梭罗的《瓦尔登湖》,但与美国纯自然文学的理念与风格不同,作者笔下的海与自然并不游离于人世之外,而是带着创作主体的⼼怀与⼈⽂思考,天然散发着让人感到熟悉的温度与气息,氤氲着东方情思和意蕴。恰似传统山水画里着墨不多的屋舍、游船、人影,透着世俗味与烟火气,读来更加亲近可人。
在“怕与爱”中,了解胶东地域文化风土
《民俗中的怕和爱》一章中介绍了很多胶东地域的风俗文化密码,比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说怎么来的?你是否了解“放长线钓大鱼”的真正含义?渔家婚嫁为何彼此不收受贺金?渔民出海有哪些禁忌和传统的仪式?胶东一带活色生香的美食里藏着主妇哪些巧思和寓意?通过这些具体可感的“怕和爱”,作者传递的是人面对自然、历史、传统等应有敬畏。
“对于大海,我们并不比一条鱼了解的更多。”这是生命个体面对大海的一种自况。起伏吐纳的海是一间课堂、一本大书,也是一架显微镜、一块试金石。联想到作者对海的执着书写、对文字的精益求精,人们也能从中读出其在文学面前的谦卑。
“海水是咸的,汗水是咸的,泪水也是咸的,它们与盐有着同样的味道。”这本含盐的书,引领人感受自然的魅力,思考生活的真谛,获得心灵的滋养和精神的引领。《黄渤海记》,以海浪撞击情思,涌动文字,引人沉浸式体验蕴蓄万年的历史脉搏与人文呼吸。
正如北大中文系副教授、评论家丛治辰所言,在《黄渤海记》中,“我们能够清晰地辨认出城市、街道、楼阁的轮廓,但是在想象与记忆的作用下,这些轮廓再度模糊,引人遐想。于是此地的人和远方的人都可以在这部书里嗅到海风,以及遥远时间的芳草气息。
前 言
从大海到人海
《烟台传》出版以后,我就投入到了这本书的写作之中。
书中所写的黄渤海,主要侧重于胶东半岛一带。在写作之初,我就给自己立好了规矩,拒绝走马观花、到此一游的心态,拒绝“掉书袋”、解说词的语态。这种题材的写作,倘若可以分为地理的和地质的两类,我选择后者,更看重“地质”的属性,不满足于描摹现实中的黄海与渤海,而是融入自己的情感和思考,书中的“海”已经不仅仅是现实中的那个黄海与渤海了。
对大海,唯有敬畏。我不会去写完整的大海,哪怕是我所以为的完整书写,也不会。关于海,我知道我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并不比海里的一条鱼更多。我只是写下了海与海的融合,写下了海边人的生存境遇。
从1992年正式发表作品算起,我已经写了三十多年。一个人倾三十年之力来做一件事,理应做得更好。我个人还算满意的写作,是最近十年的事,更确切地说,是从2015年在渔村驻点采访开始的。这十年间,我先后创作了《渔灯》《烟台传》《海上书》等作品,直到这部《黄渤海记》定稿的这个夏天,我才真正理解了当年在渔村采访的那些人与事。他们在我的心里沉淀和发酵了十年,成为我观察社会和审视自我的一个重要参照。写作过程中,总有一种倾诉之欲,就像一个人在对另一个人说话,说蓬莱神话,说八角湾往事,说各种鱼,几乎在每一篇文章中,都有一个或隐或现的“他”存在。“他”是具体的人,也是无穷的远方与无数的人们。
这些年,我改变了很多。以前看不清的事物,日渐变得清晰了;以前看得清的事物,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以至于淡化和消失了。我以为这是年龄的赋予,直到有一天,才恍然发现这一切的变化,都潜隐着海浪的声息。我知道,是海改变了我。我的所有改变,都与海有关。
“你要专注且勇敢”,这是友人送给我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一直在用最笨拙也最诚实的劳动,来对待写作。
走向大海,走向更开阔的境地。然后,从大海回到人海,回到日常的生活。
这本书,献给我工作和生活的这座城市,献给与这座城市一起走过的那些时光。
段落摘抄
在胶东,渔民称鲸鱼为“老赵”“老人家”。“老赵”的称呼源于山东民间信仰的财神中有一位是赵公明,称鲸鱼为“老人家”,则是一种比较亲近的称呼。按照当地渔民的说法,过龙兵时,走在最前面的是押解粮草的先锋官对虾,它所押解的是成群的黄花鱼;先锋官后面充当仪仗的是对子鱼,仪仗队后面是夜叉,龙王坐着由十匹海马拉着的珊瑚车,鳖丞相在车左边,车两边各有四条大鲸鱼,俗称炮手,以鸣炮带领鱼队前行。这种情形,一般是在三月三,或者九月九,时间挺准的,前后误差不过三五天。
他无数次想象过,搁在厢房里的那柄钢叉,带着呼啸的寒意,飞向目标。那个目标具体是什么呢?他也说不清。似乎是一只动物,似乎是一个地方,似乎什么也不是……面对这总也熬不到头的日子,他的目光在生锈,他的心在生锈,他的梦想也在生锈。他所面对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梦想中的模样。他没有逃避的能力,也没有解决的方案。他别无选择。
村庄里的一切都是缓慢的。时间是缓慢的。鸡在垃圾里啄虫子是缓慢的。鸭子排着队摇摇晃晃地回家是缓慢的。牛甩着尾巴反刍是缓慢的。猪粪的发酵是缓慢的。房瓦上的青苔是缓慢的。村边那条小河的流水是缓慢的。知了的鸣叫是缓慢的。还有,他的白天和黑夜是缓慢的。所有快速失去的,也是缓慢的。一切都是缓慢的。他在这种缓慢中,压抑了无以言说的热情和激情。他对人与事的理解,就是越来越不理解了。甚至,他越来越看不清自己了。该去往何处?他缓慢地走在村庄里,所有的想象都是空想。他从来没有放弃空想。在乡下的那段日子,他活在空想里,是空想拯救了他。
村里的人。村里的事。村里的这样一个自己。这是他每天不得不面对的。他面对他们的时候,就迷失了自己;他面对自己的时候,就忽略了他们的存在。他知道,必须走出来,走出自己,走出他们,走出村子,这是唯一的路。
海洋给人希望,只是这希望时刻伴随了危险。渔民在希望与危险之间过日子,他们比农民过得更辛苦,需要面对更多的不确定性。海有多大,这份不确定性就有多大。他们在巨大的不确定里,试图确定一点什么。这不是所谓的人生意义,这是生活的必需。“能上南山当驴,不下北海打鱼。”“家有饭半碗,不踩三块板”。他们称小船为“三块板”,到了海上,一切都是未知的,是不可控的。种地再苦再累,守着一亩三分地,终究心里是踏实的。
鲁菜中有一道招牌菜:葱烧海参。海里长的,与地里长的,合在了一起,成为一道营养美食。据说渤海湾里有户渔民,以潜水捞海参为生,他老年得子,宴请宾客的那天,捕捞的海参数量不够,他就到菜园里拔了一些大葱,把海参切片,与葱段一起烧煮。不曾想,一道名菜由此诞生,广受好评。如今看来,海参营养丰富,大葱理肺通气,二者搭配,自然是好的。这不是什么通感,也不是所谓的创造性思维。这仅仅是农、渔思维的融合,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是生活,那些欢乐的抑或痛苦的生活,那些具体的抑或茫然的生活,让他们别无选择地发生了关联。透过这种关联,我们能否看到他们最真实的生活,则取决于我们的内心究竟装着什么。
在初旺渔村,村人结婚喝喜酒,都是不收红包的,他们觉得出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如果收了礼,欠下这份人情,终究是块心思,于是村人就达成了办喜事互不随礼的约定。若是有人突破了这规矩,喜主会找时间把礼金退还回去。在他们的传统中,并不过多考虑那些长远的日子,他们更看重的是当下,更愿意用心用力把握好当下。
豪饮,是渔民的共性特点。不喝酒,似乎就算不得真正的渔民,这种豪饮的习俗与渔民的劳作特点有关。在他们看来,“宁到南山当驴,不到北海打鱼”。到了海上,风里来,浪里去,命就交给老天爷了。他们喝酒,既能解乏,又可压惊。他们善喝,能喝,但是只要上了船,就不喝酒了,大海无情,不可带着酒意出海。在海上,一旦发现遇难船只,即使素不相识,也会拼死相助。用渔民的话说,那不是救人,是救自己。见死不救是渔家的大忌。
汪曾祺先生曾在《咸菜与文化》中写道:“如果有人写一本《咸菜谱》,将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他把咸菜与文化相提并论,有很多新见。在我的记忆中,咸菜更与贫苦的生存相关,最简单的饭菜,喂养和支撑了最繁重的体力劳动。那些以吃咸菜下饭的劳动者,他们不会想到,他们不得不吃的咸菜,在别人那里也是一种所谓的文化。
他们浓烈,他们粗糙,他们也有平淡和细腻的一面。比如,对于事物的命名,他们从“帆船”想到“翻船”,所以就改称帆船为“风船”、船帆为“船篷”。这些貌似粗糙的人,对谐音之类的细节如此看重与讲究,只因心中有所讳。他们把自己无力把握的事情,交给看不见的更大的力量来处理。他们相信,有一种超越人的力量,存在于他们头顶的天空,也存在于他们跳动的心上。